第175章

應該是流血了,孟庭靜很冷靜地想。


流血不要緊,背上又沒什麼能大出血的地方,死不了。


孟庭靜又咬牙向前挪了一下,就這麼邊挪邊呼喚著宋玉章的名字,他的指尖忽然碰到了一個堅硬而富有稜角的物體,像是石頭,手指頭再向下一碰,他碰到了一點人的皮膚,光滑而黏稠。


孟庭靜怔了怔,隨即便發瘋一般握住了那塊肌膚,那是一個人的手。


孟庭靜的手臂無法彎曲,隻能拼盡全力地攥住了那隻手,同時咬牙切齒道:“宋玉章,說話!”


“我知道是你,他媽的別裝死!”


“宋玉章!”


“宋玉章!”


孟庭靜心中越來越涼,同時胸口越來越燙,仿佛是要湧出什麼。


一聲細細的呻吟將他胸口即將湧出的東西給壓了下去。


孟庭靜使勁地攥了一下手,“宋玉章,你怎麼樣?”


那呻吟聲慢慢低了下去,隨後,孟庭靜聽到一聲很輕微的“我沒事。”


孟庭靜長出了一口氣,還是沒控制地咳了口血。


宋玉章再度醒來,這一次醒來,他感覺到頭很暈,身體上的疼痛倒是沒有太大的感覺了,還有就是手上傳來的那很細小但不容忽視的力道。


孟庭靜。


對,孟庭靜也在禮堂裡,就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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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靜……”宋玉章輕聲道。


“我也沒事。”


孟庭靜的聲音很輕,但語氣堅決,斬釘截鐵。


宋玉章不知道為什麼,眼角微微一熱,他“嗯”了一聲,隨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說話。”


孟庭靜卻是很緊張地又攥了一下宋玉章的手。


“說什麼……”


孟庭靜聽宋玉章的意識仿佛很清醒,說話也很流暢,狂跳的心髒終於慢慢平復了下來,背後的刺痛似乎也能夠忍受了。


“別怕,”孟庭靜道,“馬上會有人來將我們救出去。”


宋玉章的手雖然是被握住了,但兩個人的頭好像還隔了一段距離,宋玉章聽不太清楚孟庭靜說了什麼,他不知道是孟庭靜的聲音太小,還是他耳朵裡殘餘的嗡鳴太厲害,他胡亂“嗯”了一聲,這一聲孟庭靜沒有聽見,於是孟庭靜又焦急地狠握了一下宋玉章的手。


這下宋玉章回應了,“……疼。”


孟庭靜手指微微摩挲了宋玉章的手背,發覺上頭有個傷口,心中頓時痛楚難當,仿佛到此刻才發覺兩人是落入了生死境地之中。


“疼,是好事,”孟庭靜告誡道,“別睡。”


發困就是流血流得太多了,一旦睡過去,人興許就醒不來了。


宋玉章在眩暈過後,也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不能再睡,再睡興許就真醒不來了。


“我不睡,”宋玉章奮力提高了聲音,同時手指也攥了孟庭靜的手,胸口慢慢地起伏著,“你也別睡。”


孟庭靜無聲地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怎麼還笑得出來,“你不睡,我怎麼敢睡?”


第152章


挖掘進行的相當之緩慢,到後來沈成鐸也帶著人趕來了,他來後看到這巨大的廢墟,頓時便恐極道:“這、這怎麼回事?!”


沒人理他,所有人都在埋頭做事,就連孟素珊都在一塊一塊地搬著碎石,沈成鐸也不多說了,趕緊也上去幫忙。


被壓在廢墟下的孟庭靜亦是做了努力,想要更靠近宋玉章,宋玉章察覺了他的意圖,便道:“別過來,我喘不上氣。”


孟庭靜心中一驚,他狠攥了宋玉章的手,“往外挪一點兒,你那兒悶。”


“都差不多。”


耳鳴聲變得小了,兩個人交流起來也變得稍稍順暢,耳邊似乎也有其餘人發出的呻吟之聲。


孟庭靜誰也不管,隻一手抓著宋玉章的手,另一手不間斷地奮力向上推。


他這兒出了縫隙,宋玉章那也能好受一點兒。


“宋玉章。”


“沒睡。”


孟庭靜放心了,繼續用右肩膀使勁地拱了一下身上的屍體,過一會兒他便叫一聲宋玉章的名字,宋玉章馬上就回應了。


宋玉章的胸口很疼,是一種被石頭壓住的疼,綿長而磨人,那疼是一點點加劇的,忍一忍似乎又不算很疼,但熬過了一陣勁後,那疼痛便上了一層,讓他禁不住地想要吐血。


“宋玉章。”


“沒……咳……”


宋玉章咳了一聲,才又應道:“沒事……”


孟庭靜沉默了一會兒,手攥緊了宋玉章的傷手,他忽然道:“你是不是咳血了?”


宋玉章一言不發,孟庭靜緊迫地又追問了一遍,宋玉章捏了他的手,“別吵,省省力氣。”


孟庭靜也靜了下來,隨即他放開了宋玉章的手,將手掌從宋玉章的手向上摸,插入宋玉章和他身上屍體的空隙之內,他想將壓住宋玉章的屍體掀翻開來,但這樣的想法顯然是異想天開,除了將自己的手磨得劇痛之外,毫無作用。


宋玉章仿佛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他手挪動了一下,碰了孟庭靜的手,“聽我的,別動,保存體力。”


孟庭靜的手在一片溫熱的血肉中重又抓住了宋玉章的手,“好,我聽你的,不動,別擔心,聶飲冰會來救你的……”


宋玉章微微一怔,同時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孟庭靜抓的很緊,他不知怎麼,有些想笑,一笑,胸口的疼痛似乎都減弱了,眼中重又彌漫出溫熱的湿意。


“聶飲冰會來的,”孟庭靜堅決地重復道,“別著急,慢慢呼吸。”


宋玉章邊笑邊掉了眼淚,又輕咳了一聲,“嗯,我不急。”


時間變得極為漫長,周遭響起的細碎呻吟聲似乎都漸漸低了,隱沒地消失在了耳畔,宋玉章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興許發生爆炸也就才一會兒,興許也已經過去很久了。


不知道。


他什麼也看不見,能聽見的隻有孟庭靜一遍遍固執地叫他,能感受到的除了壓迫著他逐漸變冷的屍首,就隻有孟庭靜溫熱的手。


他回應著,在某一個瞬間便感覺到了幹渴,喉嚨裡血氣一直不散,叫他渴上加渴,他又應了孟庭靜一聲,便咳嗽了一下。


孟庭靜聽出異樣,他忽然道:“別說話了。”


宋玉章道:“我沒事。”


孟庭靜攥了下他的手,“動動手。”


宋玉章遲鈍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指頭也回攥了下孟庭靜。


如此這樣來回拉手地不知又度過了多久,宋玉章忽然聽孟庭靜道:“我錯了。”


宋玉章沒說話,他的嗓子實在是幹渴黏膩得像要發瘋。


“我先前一直厭他,總想著在那樣的情形下,我也能為你豁得出去,他那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值得你念念不忘地惦記,”孟庭靜笑了笑,喉嚨裡湧上一股股的血腥味,“哎,還是我想錯了,沒有他,死的就是你,你要死了……”孟庭靜輕嘆了口氣,他沒繼續說下去,隻深吸了口氣,“我也不要那般證明自己的機會了,你就活著,平平安安地活著,吵就吵吧,恨就恨吧,活著就好,我不管你,我也不煩你,我們就那樣,爭也好,鬥也好,都行……”


宋玉章攥了下孟庭靜的手指,“別說了,”他嘴角滲出一絲絲的血,“庭靜,我知道你的心,別說了,出去再說,好嗎?”


孟庭靜用力回攥了宋玉章的手,此時此刻他終於大徹大悟,毫無怨由。


愛應當是不求回報的,這並非犯賤,也沒有什麼值不值得,能拿什麼去衡量價值,愛就是如此。


不是他把自我變小了,變得卑微輕賤,而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宋玉章痛,他就成倍地痛,宋玉章笑,他就替他高興。


宋玉章活著,他才能也活著。


孟庭靜緊閉了雙目,眼中熱淚衝刷了他面上黏稠的血跡。


如果非要用生的代價來悟清楚愛的意義,他寧願他沒遇見過宋玉章,宋玉章仍然是好好的,漂漂亮亮的,陌生地活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整整一天一夜的功夫,上方的廢墟才終於騰挪開來,期間又爆炸了一回,爆炸的威力不大,將廢墟的右上角炸開了一個角,炸出了一些人手人腳,孟素珊離得近,血和煙塵濺了她一身,她愣了一下,茫然而又恐懼地向下跑了幾步,去分辨那些地上掉落的軀幹。


聶飲冰沒有過去,他的心中有一個強烈的信念——宋玉章沒有死,宋玉章還等著他去救他。


“從方才那個炸點繼續往下挖。”


“是。”


發生過再爆炸的地方仍有爆炸的危險,聶飲冰帶頭,聶家和孟家的家將也都是不怕死的,衝上去一齊奮力挖掘。


孟素珊辨認了那些軀幹與孟庭靜宋玉章都無關,便又回到右下,焦急地凝視著廢墟中炸開的那個洞穴。


二次爆炸讓挖掘陰差陽錯地變得容易了一些,很快就挖出了幾具屍體。


聶飲冰渾身一震,知道這是挖到底了,忙道:“快,抓緊——”


屍首不斷地被挖掘出來,沈家的人在旁負責搬運,先前是搬石搬木,這時是搬運屍首,也有還剩兩口氣的,趕緊抬上一旁的擔架送去醫院。


隨著挖出來的人越來越多,聶飲冰的動作也有些失控了,他丟了鐵鏟,徒手去掀開那些被壓扁的屍體。


不是,這個也不是,不對,還不在……


聶飲冰用力掀開了一具人體,隨即一張沾滿了血的面龐出現在他的面前。


聶飲冰怔忪了兩秒,頭腦內空白閃過,立即大喝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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