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顧淮時養的金絲雀鬧到我面前時,我提了分手。


他眉眼冷淡,一副吃定我的樣子:「隨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可他沒想到,我當晚就搬離京兆。


一年後,圈裏那位祖宗新婚,給顧家下了請帖。


他在臺下看著穿著婚紗的我,徹底崩潰。


01


推開長安會所的包廂門,屋裏確實熱鬧。


五個姑娘東倒西歪,跪的跪坐的坐,將顧淮時和他的好友們圍在中間。


陰暗中,光束打在顧淮時白皙的臉上。


他的金絲眼鏡反著光,我聽見一人開了口:


「最近那個女大學生纏得緊?你也不怕箏箏姐知道了生氣。」


清脆的碰杯聲嘎吱作響,那人矜貴又清冷,在這欲望橫生的靡亂之地也隻是紅了眼角。


「小孩兒而已,要是這也生氣也太沒胸襟了。


「不過萱萱真的,怪嫩的。」


男人的悶哼聲響起。


葷話就著嬌響此起彼伏,我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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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時的私生活,我從不過問。


從前是不屑,如今是不能。


早有過無數個萱萱,可這個萱萱似乎很不一樣。


我咬著牙,擦去臉上的淚。


大衣不自覺滑落,露出了我脖頸上的紅痕。


雨停了。


02


我回了家。


這間公寓算是顧淮時給我留的家。


屋裏的陳設都是他一手選的——


按照我大學時的喜好。


保姆打量著剛剛送來的旗袍,跟我打招呼。


「淩小姐你回來了,先生送給您的紀念日禮物到了。」


旗袍是金線密織,做工精良,說不盡的繁華富貴。


我想起那年在他懷裏撒嬌,他把玩著我細軟的發絲。


那時我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


指尖的戒指閃著光,我聲音驕縱:


「訂婚時我就要穿旗袍,國外的東西有什麼好。」


受母親的影響,我格外偏愛中式的一切。


「等到結婚時,我要明制婚服,八抬大轎三拜九叩,少一步你都娶不上我。」


他那時眉眼彎彎,笑得寵溺至極。


我伸手摸了摸絲綢面料的大紅色旗袍,說不定,他真的想訂婚了呢。


他對我大概也是有情的,我想。


心裏密密麻麻地紮著,我咬著唇瓣,換上了那件旗袍。


保姆站在一邊彎腰,開口勸我:


「顧先生心裏是有淩小姐您的,您看這旗袍,足足定制了一年呢。」


輕松地套在身上,鏡中高挑瘦弱的身體上掛了一件紅袍。


——大了。


腰身肥了,旗袍卻短了。


這不是給我準備的。


指甲深深攥進掌心,眼淚掛在腮骨上。


我嗚咽著,唇邊的紅痕泛著血腥。


「你去問問,紀念日他不回來跟我過嗎?」


保姆神色瑟縮,良久才開口。


「他說,讓您去長安會所找他過。」


03


長安會所縱情聲色,美女無數。


我氣得發笑,卻很快被我按下來。


等我換完衣服走出衣帽間時,已是一臉的溫順。


淩家失勢後,我已經將低眉順從學得很好。


時隔幾個小時再站在包間門口時,滿屋侍候的年輕女孩已經不在。


顧淮時的好友們帶了各自的女伴來。


屋裏的燻香似有若無地浮動,我看見顧淮時的唇泛著水澤。


虛汗打濕了白色的襯衫,他的手指順著女孩的脖頸向下。


一個悠長的吻才停下。


有人吹著口哨:


「時哥帶來長安會所玩兒大冒險,還是第一次當眾接吻呢。」


「是啊,就連嫂子那回也是喝了酒。」


「時哥疼你呢。」


……


我的腳步停在門口。


眼前瞬間重現了那年我家失勢後,第一次見他的好友。


那局膚淺的大冒險也是如此。


「接吻與喝酒二選一。」


我滿懷期待地抬起臉,閉上眼睛,隻等著親吻落下。


可顧淮時隻是淺笑,然後連喝了三杯高度數的洋酒,當晚就進了醫院。


我隻當他顧念我的面子,卻沒想到,原來是我不夠格。


04


還沒等我進門,就見那位「萱萱」嬌羞著跑出來。


手中的小包是我從前最愛的那個品牌,可如今我早已消費不起。


顧淮時一手撐著沙發,饒有興致地看向剛剛撲向他的姑娘。


兩人纏在一起,兩花爭奇鬥艷。


她並不比剛剛走出門的萱萱難看。


我甚至沒了對質的勇氣,快步閃進了洗手間。


可萱萱卻笑著,拽住了我的手腕。


「箏箏姐吧?」


她拿出口紅補妝,花掉的口紅是剛剛顧淮時的傑作。


萱萱似笑非笑:


「我勸你好自為之,不要惹了顧少爺不高興。」


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圈:


「京兆第一美人,我見也不過如此。


「如今你也算個情婦,不知道端莊是正宮的標識嗎?」


萱萱甩了甩手上的水,雙臂往後一支:


「身段不放得軟一點,你怎麼能拿捏住男人啊。


「你猜猜,他昨晚要了我幾次?」


目光像是要把我吃掉,她的臉上寫著饜足:


「沒有男人滋潤,是真的可憐可悲。」


我愣在原地,盯著她故意露給我看的,渾身的紅痕。


聽見她的聲音如鬼魅一般在我身後響起:


「你以為威脅他有用嗎,不然你就試試。


「要賭一把嗎?」


我回頭,她無辜地攤手:


「我晚回去十分鐘,你盡管試試?」


我的目光鎖在她的紅痕之上。


咬緊牙關。


我不是和她賭,我是賭他最後的情。


05


我躊躇兩次,終於推開了包房的門。


濃烈的煙酒味燻得我直咳嗽,我皺緊眉頭沖了過去。


顧淮時單手託腮,衣領崩開,鎖骨處布滿唇印。


心尖處的酸澀尖銳已經變成鈍痛,渾然不覺之間已經滿臉淚痕。


周圍好友看著我的表情帶上了些憐惜:


「嫂子別哭啊……你哭得我直心疼。」


「時哥不樂意,我借你個肩膀靠靠怎麼樣?」


「真漂亮啊,哭成這樣也漂亮。」


……


渾話越說越難聽,我滿耳轟鳴,隻在顧淮時面前停下。


他無所謂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周圍女孩滾一邊去,然後向我招手:


「坐這兒。」


像是吃定了我一樣。


「顧淮時,我們分手吧。」


顧淮時連眼皮都沒抬。


聽他們說我掉眼淚了才不經意地看我一眼:


「隨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我突然就不想再挽回了。


巨大的淚意再也抑制不住,我轉身向外。


撞上晚歸的萱萱時,我聽見她嘲諷的笑聲。


06


那裏,不算是我的家了。


我沒有行李,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身上的大衣是我最後的遮擋。


京兆的冬雨夾雜雪花,冰冰涼涼地落在我身上。


風吹得我渾身細細密密地疼,我咬著牙想在寒風中系緊銅質的紐扣,可直到指尖紅腫也還是系不上。


我抱著膝蓋在路邊蹲下,眼前發黑支撐不住,就在馬路邊上壘砌的磚上重重坐下去。


忍不住大哭出聲。


就在這時,一把黑色的傘頂在我的頭頂上方:


「淩小姐,系不上的扣子證明不合適,不如直接換掉。」


還不等我說話,一件厚重的羊絨大衣落在我身上。


木質的紐扣輕松合上,發出吧嗒一聲。


我抬起頭,撞進了他的眼睛。


「還冷嗎?」


07


「冷不冷的,重要嗎?」


我咬著牙關,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


男人輕笑一聲:


「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淩小姐。」


這人我認得。


傅光霽。


人如其名,風光霽月,說不盡的清雋偉岸。


港城來的祖宗,誰也不敢得罪的人物。


向來想不通他為何會和顧淮時他們廝混在一起,如今我也不在意。


傅家鐘鳴鼎食,指縫裏露出一點就夠我活上好幾輩子。


聽說這位爺是在港城太過狂妄得罪了人,出於面子,特意跑到京城來躲些日子。


他抬手遞給了我一隻小小的保溫杯:


「薑糖茶,喝了暖暖身子。」


雨夾著雪花越下越大,那把黑傘穩穩頂在我頭上。


這樣冷,情緒似乎都能在寒風中宣洩而出。


不再矯情。


我伸手接過,擰開。


隻聽見頭頂上方,男人的聲音輕得要命:


「還不到時候——」


每個音節都落在我耳朵裏,像煙花一般炸開。


「淩箏,你缺錢,我剛好能給你。


「想做你的提款機,給個機會?」


傅光霽的語速極快,快到我神色飄忽。


就在我再次抬起頭的瞬間,他也收回目光。


不知哪裡來的火氣,剛剛打開的保溫杯被我隨手一揚。


深紅色的溫熱液體大半落在了傅光霽的身上。


他的長睫上掛了茶珠兒,竟連眼睛都沒眨。


傅光霽冷峻的眉目浮上晶瑩,打濕了的稜角添了幾分男人的性感。


「脾氣這麼大,還要在顧淮時那裏委曲求全嗎。」


我抬手去解身上的木質紐扣。


膠著之間,我身上暖了不少。


「誰給錢就跟誰走,傅光霽,你當我是出來賣的嗎?」


他低下頭,輕輕拂開了我解大衣扣子的手:


「抱歉,阿淩。」


傅光霽第一次對我彎了唇角:


「是我沒說全——


「我娶你。」


08


我晃了神。


傅光霽與顧淮時完全是兩個氣場的人。


二人眉眼皆是精緻俊美,可傅光霽身上卻無白面書生的文弱氣。


他低頭看我,像蠱。


清俊,狂野,卻深邃淩厲。


我向來不是個乖巧的。


從小到大,世間好上天際的東西都會擺在我眼前。


我驕縱,肆意,似乎沒什麼拿不到的。


顧淮時那樣的高嶺之花,京兆多少貴女的心上人,也被我收入囊中。


可這不是愛。


淩家大勢已去,想著母親的遺言,我收起所有的脾氣跟了顧淮時。


以為他念著往日情分,會給我一個歸宿。


可沒想到,他留我在身邊隻不過是為了名聲。


乖順太久了,驕縱的底色就在這樣的雨雪夜猝不及防地被掀開。


我不能再大膽一把了嗎?


不論我如何胡鬧,那把傘依然穩穩替我遮蔽風雨。


傅光霽臉上的表情依然溫潤,卻帶著難掩的依戀。


我不知這份情感如何而來,但它確實在冰天雪地為我點燃了一盞燈。


鬼使神差地,我抬手擦掉傅光霽眉眼上的水漬。


「你花多少錢娶我?」


一張頗有重量的金卡置於我掌心。


「這是見面禮,我的家產都在別院,回去簽字。」


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卻平白多了認真。


我抬起臉,蹭了蹭傅光霽的掌心。


「你敢娶,我又有什麼怕的。」


09


真情也好,做戲也罷。


我半推著傅光霽進了房間。


起了一瓶不知能買我幾棟宅子的洋酒,我大口吞咽著。


辛辣甘甜劃過我的喉間,也順進傅光霽的齒間。


他的輕吻落下,淺嘗輒止,似乎我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


細腰被掐住。


他高大的身子隨手一用力我便被捧在掌心。


近乎信徒拜倒在神明之下的虔誠,他的指尖細細密密地落下,勾勒著我的身形。


我媚眼瞄著,他喉結滾動,像是動了情。


臉頰已然在發熱,我向來知道自己皮膚白,此時不知是怎樣的風情萬種。


男人的腮骨翕動著,我已然閉了眼睛,等待唇上的吻落下來。


飲食男女,後續不必多言。


可關鍵之處,他驟然拉開距離。


雙臂撐著看我,眼眸忍得發紅,卻是替我拉好了衣領。


掖好被子,站直身子,即將離開之時,被我拽住手腕。


還未等傅光霽反應過來,我的耳光堪堪落在他修長白皙的脖頸上。


這一掌力氣極大。


我的眼淚撲簌簌地流,怎麼也止不住。


滿腦子都是那年大冒險顧淮時寧肯罰酒也不願吻我,如今的傅光霽亦是。


我看到他蓬勃難掩的欲望,可他甚至不願伸手碰我。


嫌臟的話,又為何要來招惹。


「混蛋!」


他停了下來,蹲在我身前看我。


「傅先生怕不是因為隱疾才能拔腿就走。」


兩句話的時間,他白皙的頸間已然泛起紅腫。


見我落淚,向來不可一世盡在掌握的傅光霽慌了神。


他細細地替我擦拭眼淚:


「明兒去領證,領完我再來討賬。」


10


我推拒他的手驀然僵硬。


在顧淮時那兒浪費一整個青春沒換回的兩個字,就這樣出現在我耳畔。


「阿淩,我是真的甘願疼你。」


傅光霽的眸色深深,指尖劃過我的顴骨,最後停在頰上。


「隻要你這次別丟下我。」


這次?


還有上次嗎。


酒精侵佔我本就不清晰的大腦。


熱烈與溝壑縱橫,奪去了我回憶的思緒。


他的聲音又放輕了,溫柔清潤,像是羽毛般撩撥我的心弦。


許是酒氣上頭。


我攬著他的脖頸質問:


「若不是隱疾,便證明給我看,倒也不用非要等到明天?」


我為狂妄與清雋並存的男人剎那心動。


酒精攪亂了我的觀感,傅光霽喉結滾動。


恍惚間聽見手機響,男人隨手一按。


我見螢幕亮起正想抬手掛斷,卻被封住氣息,嬌嚀響了半聲。


完整地被收音。


最後的光亮打在傅光霽臉上,他唇角一彎,一副得逞的模樣。


燈滅了。


11


電話那頭的人怔愣在原地,半晌都沒有回神。


那聲音,熟悉又陌生。


嬌嬌軟軟的,又帶著玫瑰的肆意張揚。


就像是他幼時養過的那隻高傲的布偶。


隻有在它聞見主人身上其他野貓的氣息時,它才會撒嬌似的蹭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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