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說到底,他不可能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她比他的自尊心更重要,從來如此。他還是同意了。


  “轉過去。”阿玲命令他,又罵他,“站那麼高幹什麼,坐下啊。”


  他背對著她,坐到床沿。


  為了配合她的動作,甚至還像小朋友一樣,將腰壓得很低。


  劇本上是沒有臺詞的,但黎羚忍不住問了一句:“誰打的?”


  導演沒有喊卡,順著她的臺詞說:“不重要的人。”


  “為什麼不還手?”


  他避而不談,反而低聲問她:“你關心我麼?”


  黎羚動作停頓了一下,嘴上冷冷地說:“我想你死。”


  動作卻越發地輕柔了。


  殘餘的水珠從年輕男人的脊背流下來,手肘的擦傷、後背大片的淤青,在月光照耀下變得若隱若現,仿佛一種古怪的刺青。


  微弱的光源,透過塵土飛揚的床架,照著沾滿汗水的脊背。


  他雖然瘦,還是有一層薄薄的肌肉線條,貼合在骨架上。


  塗藥的過程並不長。


  但不知為何,雙方都變得滿頭大汗。


  她碰到他,他總是有反應,不易察覺地動了又動。手指壓著床單,握緊,再松開。不知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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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頭裡,她的手指緩慢地撫摸過年輕男人的後背。


  像一束月光,緩慢地流過綿延的白色山脈。


  藥膏亮晶晶的油脂貼著皮膚,沿著起伏的後脊,勾勒出雄性的肌理。


  赤著的上半身肌肉,也因為充血而微微泛紅。


  他似乎比平時更脆弱,更容易被捕獲,但也更具有一種隱忍不發的攻擊性。


  塗完藥,他低聲對她說“謝謝”,打算去睡沙發。


  她卻又抓住他衣角,對他說:“上來。”


  他喉結滾動,語氣更隱忍,透出一點沙啞:“太擠了。”


  她冷笑:“不識好歹。”將藥膏丟到他臉上,背過身去。


  她聽到腳步聲。輕微的窸窣。周竟在她身後,將藥膏放進櫃子裡。聲音竟離她越來越遠。


  她眼中流過輕微的恨意:他還是不願意。


  她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他還是要拒絕。他讓她變得這麼賤。她想殺了他。


  就在這時,微弱的呼吸聲裡,床墊輕輕地往下陷。因為重力,因為成年男性的體重。


  阿玲的表情怔了一下。好像她的心髒也隨之而下陷,停止跳動,變成重重的鉛塊。


  電影上映後,很多人津津樂道於黎羚這一刻的眼神變化:從濃烈的恨意,到難以置信的怦然心動。明明沒有做任何誇張的表情,但她如此精準而細膩地,把握住了這一刻的變化。


  這麼觸目驚心的,愛的瞬間。


  但其實事後再回憶,黎羚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在演,也許是真的。她的心跳也有一瞬間停拍。因為他們靠得太近了。他的氣息籠住她,鋪天蓋地。


  床太窄了。他不想碰到她,但是根本不可能。他們的手肘和腿都在輕微地觸碰著。熱意滲透了幹燥的被單。


  片刻之後,她伸出手,緩慢地貼住了他的腿。


  他抓住她,嗓音更低啞:“別動。”


  阿玲轉過臉,突然對他微微笑了一下。


  她很少笑。即使笑,多半也是惡意的、譏诮的假笑。


  但此時此刻,這個女人笑得很美,很寧靜。像不可言說的命運,像一縷深夜的白沙,即將從他的指縫裡流過。


  她說:“我隻是想再做一次女人。”


  -


  很難說是誰先開始。


  他將她抱到身上,動作很慢地摸她的頭發,摩挲她的側臉,揉她的嘴唇。


  他在看他。觀看是一場儀式。她是祭品,也是他的神靈。


  火是信號。他的眼睛裡有火光。很神聖,也很禁忌。火舌舔舐她的面容,很熱,她像一塊蠟,融化在他身上,令他也感到刺痛。


  裙擺擦過他。睡裙輕薄,裙下的皮膚潔白滑膩,小腿像夜的絲綢。他們拍過浴室戲,他握過這雙腿。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成新的。他忘了過去曾擁有過的感覺。隻有現在。陌生的、脹痛的、令人戰慄的此刻。


  他將她推倒,去吻她小腿的疤痕。


  她怔怔地盯著他,眼中閃過微弱的恐慌,突然又開始尖叫,狠狠地用另一條腿去踢他。


  “別碰我。”她說,“滾開!”


  他不為所動,像獵豹撲向瘦弱的瞪羚。吻得很重,仿佛要留下齒痕。


  她的手胡亂摸向床邊的櫃子,想要拿東西砸他的頭。可是慌亂之間,反而按動了床頭燈的開關。


  暗橙色的燈光,十分朦朧地照亮了他們的臉。他伏在她身上,他的影子伏在牆上,像巨大的怪物,一明一暗,隨時要從牆面剝離出來。


  他抬起頭。汗水滑落額角。飄忽不定的燈光劃過他的臉,像活物,像驚訝的、急促的呼吸。


  他無法掩飾他眼中的迷戀。他迷戀她的身體,殘缺的、不完整的身體。


  可是他的愛,也是一種殘缺不全的東西。


  他的眼神竟然是如此空洞、迷離,像漂浮在什麼東西上。一切都在被本能驅使。他沒有靈魂了,他的靈魂在她身上。他被她支配。


  有一瞬間,黎羚分神地想:這也是演的嗎,他的演技這麼好。如此專注、失去自我地沉淪。他的眼神像琴弦,奏出幽暗病態的樂章,令她頭暈目眩。


  她抓著他的頭發,命令他起來,吻她。


  他湊近身去,送上嘴唇,可是又被她推開。


  他還是要吻她。她壓著他的頭發,和他拉開距離。汗水順著他的額角和鼻尖滑落,像一場無聲的海嘯。他還是想要,但他很聽話。


  黎羚露出微笑。她分不清微笑的人是阿玲還是她自己,也許二者皆有。


  空氣在震顫,海水狂放地拍打著海岸,渴望侵蝕,渴求吞沒。


  她微微俯身,他的目光像磁石一樣緊緊地貼著她。


  她用牙齒咬住他的喉結。


第39章


  自從離開劇組,駱明擎的心情就很煩躁,眼皮一直在跳,太陽穴也不斷地鼓脹。


  他心事重重,拍雜志廣告本來是最得心應手的事情,沒想到也耽誤了很久。


  品牌方不敢得罪他,換了拍攝的主題來配合他,還將記者臨時改成了一名年輕漂亮的主持人。


  採訪開始不久,他煙癮犯了,去樓梯間抽煙。


  主持人追了出來,期期艾艾地拿著籤名本,說妹妹是他粉絲,可不可以請他籤個名。


  明眼人都知道,所謂的妹妹不過是個幌子。他沒說話,繼續抽煙。煙圈飄到她臉上。樓道的燈暗下去。


  迷霧裡,她的輪廓隱去,眼睛很像一個人。


  主持人張了張嘴,想跟他說話。他想讓她閉嘴,索性低下頭吻她。


  她很驚訝,睜大眼睛,肩膀都聳了起來,呆呆地看著他。


  他們的影子在牆面顫動、飄忽不定。白色煙霧一圈圈地蕩漾出來。她的嘴唇很軟,很湿滑。他咬她的耳朵,在她耳邊說:“閉眼。”


  她睜大眼睛的樣子很蠢,不再像她。


  煙抽完了,採訪回去繼續。


  主持人明明已經交過採訪提綱,卻冷不丁地問出了一個提綱上沒有的問題。


  “你現在沒有喜歡的人?”她臉頰很紅,有些期待地問他。


  攝影棚突然變得很安靜。攝影師停止了按快門的動作,他的助理在一旁面露不悅,想要衝上來打斷。


  駱明擎懶洋洋地擺了擺手,十分冷酷地說:“沒有。”


  女孩子的眼神黯了下去。


  更不像她了。他覺得索然無味,臉上卻露出幾乎惡意的微笑。


  採訪結束後,駱明擎對助理說:“直接回劇組。”


  對方驚訝地看著他:“Felix的新夜店開張,您不是打算去捧場?”


  “不去了。”他說,“沒意思。”


  助理簡直有點震撼了。像大明星這麼夜夜笙歌的人,竟然也有說“沒意思”的這一天。


  駱明擎又問他:“最快什麼時候能回去。”


  助理說:“如果買最早的一班飛機,晚上就能到。不過路上比較趕,可能有點辛苦。”


  駱明擎:“趕一點沒關系。”


  助理“哦”了一聲,內心更覺得老板有病。


  之前忙著從劇組跑路的是他,現在急著趕回去的也是他。可憐的還是他們這些手下的人,一路上跟著舟車勞頓,飛機轉火車,還不給買頭等艙。


  駱明擎又叮囑對方:“記得幫我買束花。”


  助理點頭:“跟以前一樣,還是玫瑰花嗎?”


  駱明擎表情很厭惡地說:“你在說什麼,她跟那些人不一樣。”


  “啊?那……”


  “買百合。”


  他要送她百合花。


  因為在他心裡,她永遠都是純潔無瑕。


  他迫不及待要看到她收下他的花,他潔白的愛意。


  -


  牙齒咬下去的那一刻,黎羚驚訝地發現,自己想要這樣做,已經很久了。


  她想要掌控他的呼吸。


  想要他心跳驟停。


  視線所及,蒼白的脖子上,淡青色的血管凸起。


  她的嘴唇豐潤,兔牙卻是齊齊的。輕輕地研磨那一小塊很硬的骨頭,像夏娃吃掉伊甸園罪惡的蘋果。


  隻需要一小口,世界都地覆天翻。


  她感覺到他呼吸停滯,從喉嚨裡發出沉悶的聲音。


  表面的平靜下,熔漿即將噴湧而出。


  夕陽坍塌。灰白的巖漿淹沒沉睡的花園。一股洶湧的情感吞噬了他。


  她咬他。她嘴唇的形狀變成他的刺青。他想要永遠留住這一刻,將她含進嘴裡,在脖子上刻下她的名字。


  他不被允許吻她的嘴唇,隻好用鼻尖蹭她的脖子、鎖骨。手指一寸寸丈量她的頸項。皮膚很熱,好像塗了膠水。


  黎。羚。


  舌尖卷動,輕輕觸碰下顎,再撞到牙齒。完成她的名字。


  如此曖昧的音節。像一團雲。暮色靄靄,一隻抓不住的風鈴。


  冷冷的月光,照著她潔白的皮膚。他夢中的國土,他不可侵佔的疆域。月亮變成眼睛,全世界都是他的眼睛。


  他被急促的呼吸聲淹沒,耳邊響起尖鳴。吃掉她。吃掉她。躁動的血液像一架俯衝的飛機,砸下去,毀滅她,得到她。


  黎羚。黎羚。黎羚。


  隨即,一個危險的想法,突然像一把槍抵住他的太陽穴。


  他含在嘴邊的名字,是錯的。


  是褻瀆。


  他微微一震,打住動作,渾身的血都冰冷了。


  他俯視著她。月光下,她的皮膚洇開潮紅,頸項一層薄汗,像美夢裡粉紅的海灘。


  睡裙的肩帶滑落。圓潤的肩頭,白的雪山,夕陽融化在山巔,倒流入海。魚鱗般細碎的光,一躍而起,再被吞進漣漪。


  他不該看。


  想象都是罪過。


  金靜堯面無表情地拿被單蓋住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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