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直到一個深夜,官方微博冷不丁放出了另一個花絮視頻。


  黎羚和男舞者在巨大的練習室裡排練。


  鏡頭一轉,角落裡,導演正在獨自練習著男方的舞步。


  看得出來,天才也不是全能的。比如說堂堂的金大導演,就是完全不會跳舞。


  他的肢體很生澀,很不協調。加上男步的動作設計本身就很古怪,對基本功的要求很高。


  沒有基礎的人再一番亂學,效果可想而知。


  硬生生跳出了一種野生人類馴服四肢的即視感。


  繞是如此,導演態度很認真,時不時抬起頭來偷偷看黎羚。


  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再練五分鍾,就可以取男舞者而代之。


  簡直讓人憐愛。


  這條視頻一發,網友們都笑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好的大導演,怎麼是個笨蛋呢”


  “我奶奶的廣場舞都比這跳得好”


  “對不起但本制作人隻能給E”


  “我是導演,我提著刀來了(染血菜刀.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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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貌詢問,官微皮下還活著嗎”


  “[蠟燭][蠟燭][蠟燭]”


  十分鍾後,視頻的確被光速刪了。


  據內部人士透露,視頻是導演的表弟偷偷登官微發的,原因是刷廁所刷到精神錯亂,蓄意報復,現在人已經沒了。


  這一條發言過於抽象,沒什麼人看懂,很快就被樂子人們的“哈哈哈哈”給蓋過去了。


  盡管視頻被刪了,但事件的熱度還是越來越高,輿論也變得不可控制。


  一大群網友自發地玩起抽象,模仿導演跳舞。打開短視頻app,就能刷到有野生木乃伊在馴服四肢。


  木乃伊大軍們如雨後春筍般湧現,精神狀態過於良好,呈現出一種群魔亂舞的怪相。


  金靜平氣得肝疼,立刻給妮可楊打電話,讓對方撤熱搜,絕不允許網友這麼亂開弟弟的玩笑。


  金母卻在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說:“沒事的妮可,讓他們自己玩去吧。”


  金靜平大驚:“媽,你說什麼?”


  金母嘆了口氣,意味深長地說:“老大,你真的太老了,跟不上時代了,難怪大嫂不要你。”


  金靜平:?


  金母給他看微博。


  木乃伊大軍們之所以玩得如此開心,女主角黎羚可以說功不可沒。


  但凡有網友在微博@她,她一定會點贊,還會認真看完視頻,並作出點評:“妝造滿分[大拇指]”“跳得比導演好[愛心]”


  金靜堯是沒什麼娛樂精神,但黎羚非常有。


  在她的鼓勵之下,網友們越玩越嗨。《夢癮》從電影區的小有流量,莫名其妙地成了鬼畜區頂流。


  電影的熱度也隨之而起飛了。


  金靜堯拍的片子雖然部部都拿獎,但到底是文藝片,跟商業大片有壁。還沒有哪一部,甚至沒上映,就掀起了這樣的全民熱潮。


  妮可楊向老板感慨:“紅有時候真的是靠命。”


  “你想說黎羚命好?”金靜平嗤之以鼻,“算了吧,她演了十年戲都沒紅。”


  妮可楊最近沉迷東方玄學,絞盡腦汁思考一番後,冷不丁說:“那會不會是黎小姐旺導演呢?”


  否則為什麼她剛一演完導演的新片,就為電影帶來了這樣的熱度。


  金靜平露出古怪的表情:“什麼鬼。”


  他想了想,不太滿意地說:“弟弟旺她還差不多。”


  -


  黎羚深深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所以吃飽喝足,就沒有再繼續亂開導演的玩笑。


  這個下午,有人在紐約挨揍、失魂落魄,有人則無所事事地癱在公寓裡,享受情人的獨處時間。


  落地窗外下著雨,城郊的河流飽漲著風。時間沒有意義地流過。在去威尼斯以前,似乎難得有這樣一段清闲的時光。


  黑膠機放著音樂。鋼琴聲像一種獨白,緩慢流洩的吉他則是記憶深處的泰晤士河。


  他們坐在沙發上,看了一部比較讓人昏昏欲睡的電影。因為選片的品味過於失敗,看了一半就關了,隻好聊了很久的天。


  在黎羚的反復逼問之下,金靜堯不得不向她坦白,自己關於《夢癮》全部的私心。


  他走進臥室裡,給她看他的畫冊。


  她看到畫冊裡那些沒有面孔的、身形曼妙的、永生花一般的女人。畫紙已經很舊了,筆觸卻還栩栩如生。


  女人坐在輪椅上,或是沉睡,站起來走動,和男主角在空蕩的房間裡跳舞。


  “這些都是我?”黎羚很詫異地看著他。


  金靜堯不說話,壓著她的手指,在人物的線條上遊走。


  那是陳年的墨痕。是掙扎的、矛盾的、不斷拉扯的筆觸。


  他還是覺得很難以啟齒,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解釋,設定阿玲是一名舞者,是因為他很想要和她跳舞。


  不能說,那就用皮膚去感受。


  在音樂聲裡,他的聲音很低、很輕,像隨時可以被抹去的漣漪。


  他告訴她,第一次畫她,是在畢業舞會的那一天。


  那時候他已經轉校,在新的學校裡比較受歡迎。


  畢業舞會是青春期的濃墨重彩時刻。很多人想要做他的舞伴,但他並不想要握任何人的手。溫熱的皮膚,令他感到惡心反胃。


  畢業舞會的晚上,他獨自坐在教學樓外的草坪上,膝蓋上放著空白的畫冊。


  他咬著筆蓋,一筆筆地勾勒出形狀。


  在他身後,那些流光溢彩的夜、音樂、旋舞、青春的悸動和紀念都與他無關。


  他隻會畫一個人,一種舞。


  他的荷爾蒙遺失在潮湿的浴室裡,在一個忘記他的女人身上。


  黎羚看著那一頁頁的畫紙,心情還是很復雜,很奇怪。


  奇怪的情愫湧動過她的身體。


  他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她。


  她有一點想哭,但又覺得很不合時宜,隻好更用力地握住金靜堯的手,翻動到下一頁。他的指節很寬大,很有力,還有一層薄繭。


  她慢慢地撫摸著他指根的繭,有輕微的刺痛,覺得很喜歡,好像它們也是為她而生長的。


  “所以你沒有參加過畢業舞會呢,導演。”她說,“好可憐哦。”


  金靜堯說:“沒有。”


  他聲音很輕,聽起來沒什麼情緒,但又很需要被人安慰。


  她安撫地握住了他的手。


  “沒關系,我也沒有。”她安慰他,“大部分人都沒有的,隻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別難過了少爺。”


  金靜堯:“……”


  “好吧。”他抿了抿唇,還是用手圈著她的手腕不肯放。


  片刻之後,他又緊緊地抱住她,不說話,將頭埋在她的脖頸之間。


  他的呼吸都把她變熱了。


  很顯然,他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但不滿意也不說,他想請她跳舞,難以啟齒,隻好用體溫來做回應。


  黎羚被他逗笑了。她是故意逗他,不明白為什麼總是能成功。他難道就沒有哪一次不上當嗎。可能不行了,因為她的粉絲就是個笨蛋。


  她拉了拉金靜堯,讓他松開自己,跟他一起站起來。他還是輕輕貼著她,不肯放開。


  “好啦。”黎羚哄他,“我教你跳舞吧,導演。”


  天色漸漸昏沉,落地窗上有很多細小的水痕,令視野變得很朦朧。灰白的雲還是積壓在天邊,不斷地浮湧。


  在客廳裡,在淺嘗輒止的鋼琴和吉他裡,在沙啞如烈酒的女士吟唱裡。


  多年以後的金靜堯,終於迎來了自己獨自一人的畢業舞會。


  他還是很笨,很生澀,比視頻裡好不了多少。


  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她的腰,讓她覺得有點痛。


  他跟她的步調又很不一致,有時候很小心翼翼,有時候又很莽撞,會踩到她的腳。


  他們花了很長的時間來磨合,他慢慢地學會配合她。


  她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手臂的線條仍然很緊繃,充滿年輕男性的力量感。


  但是不再那麼用力,變得溫柔。他好像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捧起掌心的一束花。


  這不是很高難度的舞蹈,不是《夢癮》的預告片裡,那種經過精心設計的、互相糾纏、若即若離的現代舞。


  但他已經覺得很滿足。


  《夢癮》裡,被纏成木乃伊的周竟,將永遠無法觸碰到他的阿玲。而黎羚已經在他懷中,是不會消失的。


  他們在音樂聲裡很慢地晃動,不算明亮的光線,一點點地從落地窗裡滲進來,遊移過彼此的身體。


  影子變長再變短,像遊樂場裡的旋轉木馬,在美妙的童話歌謠裡,變高再變低,無論何時都在一起。


  他低著頭看她,偶爾親一親她的下巴和臉。


  他的視線很溫柔,很專注,讓她覺得自己是被愛著的。


  黎羚抵著他的額頭,小聲說:“除了想跟我跳舞呢,還想做什麼。”


  金靜堯碰了碰她的唇角,聲音很模糊地說:“這樣吧。”


  其實已經實現了。


  他還記得她對他說,初吻要留給自己喜歡的人。


  這句話讓他記掛了很多年。


  黎羚嘴角翹了起來,明知故問地說:“這樣啊,還是留給我了。”


  她的手一點點往上抬,從他的肩膀,摸過鎖骨、喉結,再摸到鋒利的下颌,摸他薄薄的、抿起來的嘴唇。


  “真神奇,我們竟然那麼久以前就認識了。”她也學著他的樣子,啄了他一下。


  金靜堯說:“不算認識吧。”


  “對不起呢。”她輕輕地說,“我都不記得你了。”


  他頓了頓,才說:“沒事的。”


  “我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金靜堯又沉默了片刻,才較為難以啟齒地告訴了她,當年自己曾經誤會過她一些事情。


  他誤會她是一個叫玲玲的女騙子。


  然而黎羚並沒有如他所想那樣變得生氣,反而很開心地笑了。


  “真的嗎,原來我是玲玲啊。”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怪不得你電影的女主角叫阿玲呢。”


  “玲玲沒有勾引你,你是不是很遺憾啊。”她有些興高採烈地,故意拖長了語調說。


  金靜堯微微蹙眉,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開心。


  但他喜歡她對自己笑的時候,眼睛裡細碎的光。


  那是他所見過的、最明亮的存在。


  盡管這是非常陰沉的一天,但有什麼東西,很確切地在這個房間裡,閃閃發光著。


  就像是遊樂園彩色的燈光,像一場永遠不會結束的嘉年華。


  他盯著她看了很久,看得黎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說:“還好吧。”


  “也沒有很遺憾。”他這樣說,還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黎羚表示不相信,作勢要拿手去擋他的眼睛。


  他反而拉過她的手掌,拉到唇邊,從指縫到指尖,密密地、一寸寸地吻她。


  那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一種吮咬。


  黎羚被嚇了一跳,覺得這個動作有太強的暗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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