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門一旦關閉,氣氛立刻發生了變化。


  狩獵關系浮出了水面,美貌的獵物面露驚恐,一邊往後退卻,一邊摸向手包的拉鏈。


  小動作過於明顯,成功引起了曹平江的注意,他臉一沉,劈手奪下了她的包,口朝下倒了個幹淨。


  在滿地的零碎中,他撿起了一隻錄音筆。


  “跟我來這套。”曹平江冷笑,將錄音內容全部清空。他陰沉地盯了會兒程音,又奪過她的手機,關機扔進了抽屜。


  至此,獵物徹底落入了絕境。


  程音骨頭硬,很少在人前示弱,此刻卻面白如紙,成了一個脆弱的燈籠美人。


  前所未有的滿足讓曹平江得意起來,他欣賞了片刻,才彎腰幫她擦掉眼淚。


  語氣倒是和緩:“你說你,跟我犟什麼呢?”


  指尖香軟,楚楚動人,抽噎聲中,硬骨頭終於碎了,輕聲跟他道歉:


  “對不起……曹院長,我女兒生病住院,真的很需要這筆獎金……”


  原來如此。


  天賜良機突如其來,曹平江心中微動,試探著摟住程音的肩,見她無意反抗,便順水推舟,將溫香軟玉抱了滿懷。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蕩漾,就被程音一把推開。


  她嗚咽道:“您到底看上我什麼了呢,我名聲不好,性格也差,還有個孩子……”


  此時夕照昏黃,光影也婆娑,在這寬敞氣派的辦公室裡,一切看來順理成章,甚至還有些許浪漫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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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平江忽然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極大自信:“有孩子怎麼了,我沒孩子,這不正好?”


  程音抬起臉:“你……什麼意思?”


  他微微一笑:“你難道,不想讓你女兒有個家?我跟我老婆感情早就破裂了……”


  程音沒有買賬。


  她微微低頭,尖下巴沾了淚,盈盈欲滴:“這種話,你跟多少人講過?”


  暮光溫柔,籠罩她的臉——冷是冷極,豔也豔極,今日還多了些委曲求全的味道,聊齋裡的狐仙不外如此。


  曹平江一個恍惚,忍不住賭咒發起了誓。


  可他說自己真心天地可鑑,她就說他四處拈花惹草,聽到他耳中,分明是在拈酸吃醋。


  甜意衝上心頭,曹平江忘了謹慎,吐露了自己確實有兩三個相好——但隻要她發話,他馬上就跟她們一刀兩斷。


  “那個大一的小美女,也包括在內?”程音斜睨他。


  曹平江吃驚不小,狐妖果然觀察入微,這麼隱秘的韻事居然也知道。


  他正猶疑,被她恨恨用手指一戳:“就知道!”


  這一戳讓人心神蕩漾,魂都要飛上九天。曹平江總算松了口,把情況交代了一二,又當著她面刪掉了小姑娘的微信。


  她面若冰霜,不言不語,他追著解釋:“哎呀,一個丫頭片子,味同嚼蠟……”


  人人喊打狐狸精,勾人神魂也是狐狸精。曹平江神魂蕩漾,不知怎的,就追著程音走到了門口。


  門闩咔噠一聲,不知何時,鎖住的門已經被打開。


  夕照耀眼,照醒夢中人,他抬手擋住刺目的陽光,再定睛一看……


  哪有什麼羊入虎口逼入絕境賣身救女的小可憐。


  更沒什麼拈酸吃醋嬌俏可人的狐狸精。


  那女人恢復了一貫的平靜,目光神色淡無情緒。


  她衝他晃了晃手裡的鑰匙扣:“新設備,雲端備份,拿到了,證據。”


  這妖精!曹平江猛醒。


  他反應不算慢,縱身撲出門外,拽住程音,說出了一大串交換條件。


  “國獎名單還沒最後定,你確實總分第一。直博名額也有,你要是想去別的學校,我熟人很多。另外,你女兒生病要用多少錢?二十萬夠不夠?”


  二十萬,程音那張捉襟見肘的銀行卡,還真沒見過這麼大一筆巨款。


  但她遲疑了片刻,便道:“松手。”


  見曹平江目露兇光,她又道:“剛才路過研辦,我跟他們說曹院長有請,半小時後上樓。”


  她看了看表:“還有一分鍾。”


  “……你想幹什麼?難道真想公布錄音?這對你有什麼好處?”曹平江低聲警告,“這種事情都是女的名聲吃虧!”


  “名聲?”程音愣了一瞬,然後笑了。


  夕照溫暖,將她月白色的旗袍染成淡金,仿佛披堅執銳。


  “反正也不能更差了。”


第04章 急診


  程音緊趕慢趕,回到醫院天也已經黑透。


  因為視力的緣故,她很少在天黑之後外出——程音的眼睛不大好,生來如此,不知來自哪位祖先的基因地雷。


  也有可能是偶發,因為向上三代都沒有問題。直到她長到四歲,家裡才發現異樣,此前還以為她隻是單純地怕黑。


  好在程音的媽媽是個生物醫學專家,各種幹預手段一齊用上,及時控制住了她的病情。


  視網膜色素變性,現代醫學至今未能攻克的絕症。


  早期的症狀是夜盲症,隨後出現進行性的視野縮小,有些人會在幾年間迅速失去全部視力,也有幸運者終生都不會失明。


  看命。


  程音的命不算差,雖然夜盲症時好時壞,但沒有出現快速惡化的跡象。


  以現代都市的照明水平,她即使晚上出門,也不會真就成了一個瞎子。


  然而鹿雪喜歡操心,每次都讓她帶個強光手電在包裡——小姑娘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不知是生來如此,還是她媽媽太會撒嬌的緣故。


  “明天真的要全麻嗎,我害怕。”程音趴在鹿雪膝蓋上,小聲地哼唧。


  護士進來給鹿雪換輸液劑,奇怪地看了程音一眼,又不是她上手術臺。


  鹿雪摸摸程音的頭發,將醫囑講給她聽:“一點都不可怕,明天護士姐姐會給我一個氣球,吹一下我就睡著了,再醒來腸子就治好了。”


  “那等出院了,我們去吃炸雞。”程音又提要求。


  “不可以,醫生說了,手術之後要清淡飲食,要不然我陪你去,看你吃。”鹿雪善解人意。


  護士一臉匪夷所思,難怪剛才主治來說手術注意事項,小姑娘聽得特認真,漢字夾著拼音,使勁記筆記。


  敢情是為了應付不懂事的大孩子。


  大孩子撒完嬌,去護士站領取陪床的被褥,走到走廊的拐角,靠牆嘆了口氣。


  娃真懂事,手術應該也會很順利,然而這手術費,仍然沒個著落。


  這一下午連導帶演,最後居然空手而歸,程音自己也沒想到。


  隻怪當時多了一句嘴。


  大一那個女孩,她確實印象深刻,曾在入學儀式上代表新生發言,程音這麼個不問世事的人,都忍不住站定多聽了幾句。


  可能曾有某個瞬間,她也希望自己能擁有如此朝氣蓬勃的人生。


  讓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前面留了個意,後面再見到女孩,見她萎靡地判若兩人,程音難免吃了一驚。


  她有過模糊的猜測,因為女孩是班長,低年級又有曹平江的必修課,今日隨口一詐,居然正中了靶心。


  一念之差,她拒絕了交易。


  程音沒有熱心腸,很少管闲事,但她做人從來講究公平。沒有錄到也就罷了,既然存在其他受害人,她得讓對方知情。


  成功脫身之後,程音去宿舍找到了那個女孩,給她聽了其中涉及她的部分錄音。


  女孩當場哭花了臉,態度卻很堅定,她也要搜集證據,實名舉報曹平江。


  她說,她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但希望能是最後一個。說這句話時,她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在主席臺上宣讀誓詞時的模樣。


  字字鏗鏘,真是漂亮。


  程音知道,她的這條錄音,注定無法拿出去,換取她想要的東西。


  後悔。


  她用額頭輕輕撞牆,獎學金的評定結果,這周就要見分曉,恐怕她是趕不上趟了。


  不止,她一時衝動放棄的,還有直博的機會,以及二十萬的現金!


  隻要當時她點個頭,手術費、學費、飯費……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現在這些問題都持刃一擁而上,最迫在眉睫的:鹿雪要怎麼出院?


  ……


  兒童醫院的醫術高明,一周後,程鹿雪已經可以扶著輸液架,在走廊裡來回走個五百米。


  除此之外,她還與專家團隊建立了友好的醫患關系,老教授甚至送了她一個聽診器,答應將來收她當關門弟子。


  “醫學院可不好考。”老頭拿她逗趣。


  “我很聰明。”鹿雪毫不謙虛。


  “那你來找我學本領,我可是知名專家。”老頭也不謙虛。


  鹿雪搖頭,很不給這位專家面子:“我要學眼科。”


  兩人正就學科優劣辯論,程音推門進來了,鹿雪立刻閉上了嘴。


  有的話題,不能當著她媽的面說,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了這種覺悟。


  程音的生活如同一扇紙糊的窗戶,經不起任何突來的風雨,鹿雪這麼愛操心的娃,當然知道家底有多厚。


  出院當天,她勒令程音交出所有的住院資料。


  程音有先見之明,預先藏起來兩張,結果百密一疏,漏掉了一張刷卡單據。


  鹿雪數了數金額,震驚這麼多錢從哪裡來,程音不想在這種事情ῳ*Ɩ 上編謊,承認她是找人借的。


  “你從不跟人借錢。”鹿雪更驚。


  “獎學金還沒到賬,”程音解釋,“臨時周轉一下。”


  鹿雪沒聽懂“周轉”是什麼意思,隻擔心程音被人騙,問了半天借款人的情況。


  ——女的,做正經生意的,以前打工的攝影棚的老板,程音如實交代。


  前僱主對她挺大方,甚至表示錢不用還,隻需她幫忙拍一組樣片——新開的一家寫真館,想借程音的臉打個廣告。


  “你要當明星啊?”鹿雪睜大了眼,“照片貼在商場牆上那種?”


  程音搖頭,那可不能。鹿雪是她偷生的娃,都沒獲得孩子他爸的首肯,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萬一被他路過看見,來搶小孩怎麼辦?


  “不要吧,還是還錢方便,”她拍了拍鹿雪的腦袋,“這點錢,我們還得起。”


  這點錢她們還真還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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