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是什麼?”


  “科展會的紀念品。”


  “……”


  “人人都有,你走的時候忘了拿。”


  沈清央抬眸,昏昧車廂中,徐行知把手裡的徽章丟進了車門儲物格。


  她動動唇:“哥,那是喻哲給我的。”


  “舍不得?”


  車停在銀杏樹下,歷經風霜而枝繁葉茂,徐行知的神情和嗓音皆隱於陰影中:“喻哲,他和你是什麼關系?”


  “朋友。”


  他輕輕笑了:“朋友,裴亦和你是朋友,他也是?”


  沈清央低聲:“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


  沈清央手指摸到車門把手,沉默了下:“你到底想問什麼?”


  徐行知回頭,看著她垂在身前的長發,困意湿朦的眼睛。


  “央央。”他忽然勾起她一縷發絲,掃過白皙臉頰,掛到耳後。


  “徐行知——”沈清央呼吸驟然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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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喊哥了嗎?”


  她繃著唇。


  片刻,徐行知向後靠,似乎覺得很沒意思:“我還是挺懷念,你從前喊我哥哥的時候。”


第12章


  ◎浸滿她的喘息◎


  從前,沈清央是一眾長輩眼裡最乖的孩子。


  徐家左右幾戶鄰居家中都是兒子,唯她一個聽話懂事的小女孩。大人們逢年過節聚在一起打麻將,她在樓上看書學習,偶爾下樓喝水吃水果,會一一跟叔叔阿姨們問好。


  少女文氣甜糯,說話聲音都和男孩子們不同,娉娉婷婷往那一站,大人們都心生喜歡。


  裴亦父母羨慕得不行,直說徐教授認了個好幹女兒。


  徐行知也這麼認為。


  起初,他們交集並不多。


  相差兩歲,她念初一的時候他在中考,她初二,他已經升入高中,面臨新一輪的學業與師長。


  小姑娘安靜,努力,學習和生活上都自我調節得很好,除了有些怕黑怕蟲膽小之外,存在感並不強。


  中考結束,她成績十分亮眼,順利考入他所在的高中。


  相差兩級,新生開學不久,徐行知卻在好事者那裡聽到了她的名字。


  他們說高一有個叫沈清央的,漂亮也愛勾搭人,對誰都笑,誰去搭訕都能聊兩句,偏偏誰都不答應,不知道吊了多少人。


  “我怎麼聽說,她好像跟他們班的語文老師有一腿?”


  “誰?”


  “那個剛來的男老師,聽他們班人說,經常把沈清央單獨叫去辦公室。”


  “喲……那誰清楚他們在做什麼。”


  竊竊私語後往往伴隨著不懷好意的笑。


  放學回到家,走廊西側臥室門緊閉,徐行知過去敲門,沈清央打開門,她還穿著校服,背後書桌攤著寫到一半的試卷。


  “哥哥。”面對他,她一貫是規矩聽話的模樣。


  “在寫作業?”


  “嗯嗯。”


  “最近學習怎麼樣?”


  “蠻好的。”她彎唇露出淺淺的梨渦,“老師們講課很清楚,同學也都很好。”


  徐行知動動眼皮,垂眼看她,少女比他矮了很多,視線裡,笑顏仰起,一截脖頸纖瘦白皙。


  很乖。


  對誰都笑。


  徐行知懷疑她是否聽到那些汙言穢語。


  那天是周五,吃過午飯,裴亦來徐家找沈清央玩。


  他們倆不知道什麼時候玩到一起去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好。


  徐行知跑步回來經過庭院,兩個人蹲在海棠樹下逗裴亦抱過來的小白貓玩,背對著,他在綠植後面,沈清央和裴亦完全沒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無意偷聽,隻是被少女愁愁的一聲嘆氣絆住腳步。


  “你怎麼突然嘆氣?”裴小二奇怪。


  她支著臉,眉眼低落:“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叫郭響的?”


  “有啊,怎麼了?”裴亦撓撓頭,一臉驚悚,“你不會喜歡他吧。”


  少女瞪了他一眼,接著說:“我是瞎嗎?”


  “我就是覺得你不至於喜歡他嘛。”裴亦撸著貓毛,“那你為什麼嘆氣?”


  她不說話了,神情耷拉著。


  這幅可憐樣足以讓裴小少爺腦補出一萬出大戲,裴亦把貓頭當桌子拍了下:“這孫子不會欺負你了吧?”


  沈清央還是不說話。


  裴小少爺的中二和護短勁立刻就犯了:“他怎麼欺負你了,你說說,我明天帶人去收拾他。”


  “其實也沒有什麼。”少女輕輕開口,聲音低得仿佛快要碎了,“就是他在背後說一些不好的話……”


  徐行知站在不遠處,聽著少女四兩撥千斤,幾句話讓裴亦幫她出頭去收拾人。


  明明幾個小時前她還笑著跟他說同學老師都很好。


  原來並不是任人揉搓的軟包子。


  徐行知在那多站了一會兒,沈清央和抱著貓回家的裴亦道別,起身揉揉蹲得發酸的腿,一轉身臉白了。


  綠叢中一道隱匿身形,她嚇得差點叫出聲。


  徐行知走出來。


  “哥哥。”沈清央松口氣,聲音仍然發顫,“你怎麼在這兒?”


  “路過。”


  她點點頭,看到少年一身運動裝,知道他出去跑步了。


  “裴亦剛走,那我上去睡覺了哥哥。”


  “等等——”徐行知偏身攔住她。


  男女之間的差別真挺大,深秋,沈清央穿著一身毛茸茸長袖睡衣,在他面前仍然顯得小小一隻,抬臉時還沒巴掌大。


  “郭響。”他若有所思,“是他跟別人傳的你的流言蜚語?”


  她面色一變。


  “你找裴亦,暗地裡打他一頓,有用嗎?”


  少女唇線繃了下,隨即垂睫,再抬起頭時,眼圈已經紅了,不知真假。


  “哥哥,你都知道了。”


  “嗯。”徐行知伸手,摘掉她發頂的一片落葉,輕描淡寫道,“以牙還牙雖然解氣,但對你沒有什麼好處,在外人眼裡,流言傳得久了就會變成真的。”


  “清央,做人緣跡不緣心,清白最重要。”


  緣跡不緣心。


  清白最重要。


  後來沒過多久,徐行知聽說新生運動會上鬧了個不小的風波。


  高一七班的郭響男子三千米跑出亞軍的好成績,歡呼熱切的頒獎典禮後,廣播臺裡有人喊住他——


  “郭同學你好,我是高一一班的沈清央,首先祝賀你拿到好成績,其次,我想問郭同學可以向我道歉嗎?”


  剛走下頒獎臺的郭響愣了下,圍在他周圍的同學也都愣住。


  少女清晰溫柔的聲音還在繼續:“郭響同學,你先是跟我告白,被我拒絕之後惱羞成怒到處跟別人說我吊男人,甚至誣陷閻老師和我的關系,我忘了,你應該道歉的人不止我,還有閻老師。”


  臺下的郭響在聽到“表白”兩個字時瞬間臉紅脖子粗,跳腳大喊:“沈清央,你少胡說,我什麼時候跟你表過白!”


  廣播站在主席臺,沈清央壓根聽不到他的聲音:“我猜郭同學一定不會承認,不巧他寫的幾封情書我還留著,下面我給大家念一下。哦對了,閻老師辦公室也有監控錄像,我已經跟學校團委舉報你騷擾誣陷同學老師,如果郭同學不打算跟我道歉的話,那就隻能接受停學反思的處分了。”


  這事發生時高三在上課,下了課大家聊起這場熱鬧,紛紛敬佩這學妹的勇氣和坦蕩,順便嘲笑郭響這樣無恥的行為。


  話雖如此,但徐行知去教務處時,一推門還是看見了沈清央低著頭挨批評的模樣。


  是非是一部分,學校臉面又是另一部分。


  “行知?”教導主任看見他進來,怒氣稍微平復,轉身把文件夾遞給他,“這是你們班評優的獎狀,拿回去吧。”


  學校老師們沒有不喜歡徐行知的,年級第一,斯文優異,做事沉穩,跟那些愛惹事的浮躁小子們簡直天壤之別。


  “謝謝主任。”徐行知看了眼低眉順眼的少女,“她怎麼了?”


  主任揉著額心:“跟一個男生鬧矛盾了,我正準備把他們兩個人的家長都叫過來。”


  低著頭的沈清央抿抿唇。


  下一秒,她被人拉到身後,徐行知清雋的聲音響起:“主任,我爸這幾天在上海出差,可能來不了學校,不如您直接跟我說,我是她哥哥。”


  “……”主任詫異,“你們是兄妹?”


  徐行知點頭,笑著說:“我妹妹這幾天在家裡總是哭,說學校有男生欺負她,她也不知道怎麼辦,小姑娘受委屈了,今天行為可能有點過激。”


  “但說到底,她還是受害者。”


  不同的人說同樣的話效果不同,面對一直引以為傲的學生,主任態度軟化:“沈清央是受委屈了,學校肯定會給郭響記處分,但是沈清央——”


  “我回家一定好好說說她。”


  “那……”主任愣了下,看向徐行知身後的小姑娘,嚴肅道,“下次不能再這樣了,有什麼事告訴老師家長給你做主。”


  沈清央慢吞吞冒出半個頭:“知道了主任。”


  “行了,跟你哥哥回去吧。”


  -


  車頭調轉,纖瘦背影消失在後視鏡中,徐行知啟動車子引擎。


  路上,他降下車窗。


  夜晚,空氣壓抑,風吹進來,又帶走車廂內許多若有若無的氣息。


  有車載香片的味道,也有沈清央留下的淡香。


  今晚約了來參加科展會的幾位公司老總吃飯,褚少雲和蔣序比他早到十分鍾。


  “徐總。”餐廳一樓,遇上剛從包廂裡出來的陳雪。


  徐行知嗯了一聲,與她擦肩而過。


  包廂裡,人到的七七八八。


  商務宴,一貫沒什麼好吃的,不過是喝酒聊天,後半程,徐行知離開包廂,在餐廳院子裡透了會兒風。


  一方人造湖景,錦鯉四遊。褚少雲來找他:“聽陳雪說,你今天從觀越叫了個律師過來?”


  “嗯。”


  徐行知向他要了一根煙,低頭點燃。


  打火機還回來,褚少雲詫異,旋即笑道:“回國之後事情是不是特別多,都讓你煩到這份上了。”


  徐行知是很少抽煙的人,沒癮,隻用來壓煩躁。


  他理智,情緒一向很淡,前幾年公司在南灣剛起步,三個人裡他最年輕,也最冷靜。


  “還好。”煙霧繚繞間面容不清,徐行知語氣一如既往平和,“隻是今天有些累了。”


  “累了就休息。”褚少雲說,“待會兒你先走,我讓司機送你。”


  “好。”徐行知沒推辭。


  一支煙抽完,坐進車裡,位置周圍浮著些許敏感的檸檬香,掌心微咯,徐行知抬手,在座椅下摸到一串鑰匙。


  徐家大門的和沈清央臥室的。


  鑰匙圈上還墜著一個白色小羊掛件,有些舊了,但仍然小巧可愛。


  喝了酒,心口壓著熱,徐行知手指摸上冰涼的金屬,忽而想起有一次,她主動敲開他臥室的門。


  那是夏夜,沈清央和裴亦看完樂隊表演回來。


  年輕女孩,細肩吊帶,懷著愧疚雙手摟上他的脖頸。


  “哥。”她踮腳,呼吸微熱,“我回來了。”


  他沒動作,任她依賴:“樂隊好聽嗎?”


  “好聽。”


  “電影呢?”


  “沒看。”她仰臉,眼睛被音樂轟鳴的現場氤氲出三分醉意,“我把票退了,等你一起看。”


  家裡沒人,夏夜靜謐,徐行知低首,吻上懷裡人朦朧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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