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為此,姜氏幾乎痛徹心扉,陳年舊疾不曾好全,更添心傷,一身的毛病冰寒徹骨,蔓延出錐心鈍痛。


  她的肩上,腰椎旁,以及各大穴位,皆貼著秘調的膏藥,揭下來才見裡頭青紫的淤痕,幾乎終年難散。太醫卻說這並非大病,隻消放松想開些,身上自然能痊愈。可她怎麼也脫不開,如何也忘不掉。


  嚴嬤嬤自小跟著姜氏到如今,已有五十多年了,見到主子這般仍是膽顫,不住地嘆息:“娘娘何苦今日出宮來,這一進一出,再是仔細服侍,也難免受罪。”說著忍不住又要揪心。


  姜太後面上卻還是溫煦的模樣,隻是眼下的疲憊卻難以掩飾,慢慢說道:“哀家不過想出來瞧瞧這孩子。到底是兒媳婦,哪兒有兒子成婚了,婆媳倒是見不著一面的道理?”


  嚴嬤嬤仔細著手下的動作,隻怕弄疼了太後,聞言卻難得露了笑,道:“也算不得是真兒媳,況且娘娘不是還準備著,要把姜家二姑娘許給陛下嗎?”


  姜太後輕輕搖頭,緩慢道:“再看看罷。若他自己有喜歡的,哀家何苦當這個罪人?且瞧瞧他和鬱氏女能走到哪一步。”


  若他們往後真心相愛,鬱氏女更能陪他長長久久,她又何苦叫娘家的姑娘再摻和進去?


  姜瞳是溫柔賢惠,性子也善良,但未必如鬱家姑娘那般適合兒子。


  但看看鬱家姑娘,模樣性情皆是一等一的好,全長安都尋不出比她更出挑的美人,隻這身子也實在過於柔弱了,經不起風吹便倒了,叫她這樣一把年紀的老太太瞧了,都忍不住膽戰心驚,憐惜不已。


  幸而,原本她尚有些擔憂這姑娘的身子骨,怕是活不了幾年,今日聽太醫的話,倒像是仍有希望。


  若鬱氏自己不存死志,加上婚嫁後,皇帝亦會精細了嬌養她,又何愁會早夭?


  說不得再過兩年,她還能抱上大胖孫子。


  兒孫自有兒孫福,月滿則虧,福無雙至,苛求太過亦無益。


  這頭,鬱暖從小樓裡出來,清風拂面,心境暫緩。


  她且不曉得太後的那點心思,隻想著或許太後瞧她合眼緣,才特意關懷她一二的,那也未可知了。可她絕不會認為,姜太後是在認真把她當兒媳婦對待。


  原著中,姜太後慣常與秦婉卿不對付,其中一部分緣由自是秦氏性子張揚心眼極多,不得她心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想讓自己娘家的小外甥女姜氏,入主中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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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一個不走心的讀者,鬱暖其實不太記得那個姜姑娘是個甚麼模樣了,橫豎仿佛到最後也沒見人影。


  因為戚寒時和姜太後坦言,絕不會娶姜氏女作妻子,而姜太後更不願意,讓自己娘家小外甥女去做個妃嫔,也就作罷了。


  因為這件事,太後一直耿耿於懷,認為是秦婉卿在背地裡吹枕邊風,才教皇帝遲遲不立後,而且就連半分端倪也無,使人幹著急。她憂心皇帝最後會立了秦氏,如此便後患無窮,另一方面也是怕兒子孑然一身,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故而,鬱暖瞧姜太後,總歸覺得這老太太內心深處也不怎麼喜歡她。到底人家或許還想著,給娘家小外甥女開闢出一條康莊大道來呢。待她,便就和對待秦婉卿是一個道理,你我泾渭分明,各圖利益,自然難以發自內心地喜愛。


  頂多她在太後眼裡就是,沒有秦婉卿那麼討人厭吧?


  鬱暖不想計較太多,她隻需要管好自己不崩人設便是了。


  但想想,為了不崩人設,她少說還有整整兩三個月要熬。鬱大小姐雖遠沒有她表現的那般有恃無恐,但其實……她內心裡還是極害怕為父母兄長所拋棄的,故而她凡事皆踩著邊緣,既不太過分,也不肯相讓半分。


  然很明顯,忠國公管不著她,一見女兒委屈哭他就一個頭兩個大,索性尥蹶子蒙著腦袋隻作不知道。南華郡主又是個縱愛女兒的,決計不舍得多說一句不是,鬱成朗就不用說了,這段日子跟媒婆似的,跟著她團團轉,嘴裡頭的碎碎念加起來能饒長安九九八十一圈。


  她至今弄不清爽,鬱成朗到底是為什麼這麼煩人?


  難道他其實知道一些內情,所以才如此膠著?


  罷了,還是不要多想了。管好自己就行了,猜那許多也無益,她更不是愛費腦子的人。


  瑞安莊裡頭沒甚麼好多呆的,反倒叫她覺得寒毛豎起,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就是不曉得到底是哪裡。她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亦不要去細探究竟,但本能卻與想法背道而馳。


  她覺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在被甚麼霸道並強大的掌權者所操控,每一處都古怪而扭曲。她仿佛像是,活在另一個人為她打造的奢華牢籠,和夢境裡頭一般,看似清明,卻實則懵懂稚弱,不堪一擊。


  隻她沒有任何理由,更沒有證據。那僅僅是感知而已,也或許又並不那麼準確。


  鬱暖要離開時,瑞安莊裡的管事便趕過來,袖手對她恭敬低頭道:“鬱大小姐,這兩天秋日裡,莊裡釣上不少自家養的魚蟹,皆是極肥美鮮嫩的,您若不嫌棄,便帶歸去做來吃,不論是腌制成魚醬蟹醬,或是清蒸著沾豆豉醋料,那皆是一等一的美味。”


  鬱暖:“……”


  無論怎樣她都不能拒絕啊那真是很可惜!


  於是她淡然微笑,烏黑潤澤的秀發從肩頭滑落,風姿綽約。她頷首道:“那便謝謝您了。”


  管事便給她拿來了一簍魚,和一簍蟹。


  鬱暖覺得,人家皇莊能這般出名,確實是服務態度極好。看看,她還沒消費半塊銀子呢,倒是給顧客中秋優惠了,也實在太周到了些嘛!也不曉得是不是客人人手一份,那可能河裡的魚蝦都得給撈完了罷?


  鬱暖想他端莊點頭,微笑道:“謝您的招待。”


  管事點頭哈腰,眼觀鼻鼻觀心,恭敬道:“不謝不謝,那是應該的,這是您應得的。”畢竟,您不吃就沒人敢吃了。


  鬱暖怔了怔,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雖然說不上哪裡莫名其妙,但她真的覺得有些怪怪的。


  不過鬱暖也沒有太過糾結於此了,不過便是對管事淡然頷首,便轉身離去。


  很快便到了這頭的中秋節。


  這也是鬱暖來到這個世界的頭一個中秋佳節,或許因為著作者的原因,這本書裡頭也有這樣的節日。


  她覺得,實在非常美好。


  不過在本朝,中秋節也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叫仲秋節。


  這並不影響她尚算較好的心情。


  那是因為有月餅吃。


  哦,理由就是這麼膚淺,但這怎麼能怪她呢?嗯?許久不曾吃過月餅,她實在有些想念了。


  可真到中秋節,她才傻眼了。


  忠國公府的宮餅,也就是月餅,大的直徑足足十公分,旁邊還圍繞著一圈精致各樣的小宮餅。


  南華郡主還笑著道:“不若我小時候在家鄉時吃的大。”


  鬱暖默默坐在旁邊,面色柔弱蒼白,隻未語半句。但南華郡主發現,小女兒的眼裡有點亮閃閃的,仿佛對宮餅十分有興致。


  於是她用力踩了忠國公一腳,忠國公立馬反應過來,接話道:“哦,我小時候吃的才大,整整一案都擺不下,裡頭包著五種果仁,滋味可新鮮味美了。”


  鬱暖:“……”


  她有些嫌棄地撇過腦袋,蒼白著一張臉不說話了,隻眼睛還略發亮地盯著桌上的宮餅。


  南華郡主:“…………”


  她瞪了一眼面色無辜茫然的忠國公,橫豎都是他的錯!女兒好容易來了興致,倒又叫他打消了!老混球!


  這兒的貴族,比較時新大份的月餅,畢竟籠統來說,平常人家也做不出又大又精細的月餅模具,更遑論在裡頭填上那麼些餡料了,還不若分開一小隻一小隻的做,尚且能用許久。


  所以,時間長了,巨型月餅也便成了土豪的仲秋必備,甚至還有無聊的貴族,興盛起了比宮餅的遊戲,具體內容為:比誰家的餡料多,餡料精細難得,最主要的是,比誰家的宮餅最大!


  鬱暖有些不知說什麼:…………


  當然,她是懶得參與這種惡趣味。


  剛拿起一隻月餅,南華郡主便微笑道:“這是我們乖暖最愛的紅豆餡,快多用些,這些日子你都不曾好生進食,可愁死娘親了。”


  鬱暖的手一頓,心疼自己眼瘸,但還是忍著痛苦,低頭把紅豆餡的宮餅吃完了。


  南華郡主可能不知道,這些日子她到底吃了多少紅豆餡的東西,現下條件反射看見紅豆能不吃便不吃了,雖說沒有到惡心的程度,但也比較難捱了。


  一家人圍坐在一塊兒,倒是不曾再起龃龉。


  忠國公這個爹罷,鬱暖沒覺得他多麼盡責,但好歹也覺得至少他不算渣。因為他一不納妾,二沒有通房,三不好女色當然也不好男色,每天最大的喜好便是收集些古籍詩畫,隨便發散性抱怨一下自己壯志未酬的悲哀,還有忠君報國的理想,接著翻翻畫冊悠闲自在。


  他最大的缺點當然不是沒作為,應當是他特怕麻煩,一丁點麻煩事體他都不想沾上,一沾上立即跳腳不耐煩。


  具體體現在,他連自己的女兒懶得管,沒死就成了,難道還敢違背父母不忠不孝不嫁人了?故而他自然非常樂於,當個甩手掌櫃。


  鬱成朗還在對著妹妹絮絮叨叨對牛彈琴,外頭便有丫鬟急匆匆快步進來通報:“夫人,宮裡來人了,說是有恩賞。”


  她叫夫人,當然因為南華郡主才是忠國公府實際的話事人,忠國公一邊去。


  南華郡主很鎮定,宮裡賞東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每逢佳節都忘不了他們家,用得著捉急麼?自然用不著。


  於是南華郡主便氣定神闲,帶著整理了衣冠的一家子,繞去了前院正廳裡頭候著。話事的公公是個老熟人了,笑得一臉熟稔,這趟還攜了乾寧帝的聖旨。雖然聖旨簡略得很,不過就是照理慰問一下勞苦(…)貴族,你們辛苦了之類的話。公公念完了,幾人起身領旨,接著,便見著了陛下的仲秋恩賞。


  那是一個巨大的宮餅,比國公府的都大上三兩圈有餘,邊緣呈誘人的焦黃色,散發著隱約甜香。


  上頭的印紋是宮貓戲蝶,從狸奴的胡須,到軟軟的三角耳,還有狸奴那對靈活的小眼珠,以及蝴蝶翅膀上的紋路,皆刻畫得栩栩如生,卻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可這畢竟是……仲秋節陛下賞下來的吧?


  名義上賞賜給忠國公的東西,難道不該是甚麼五谷豐登,亦或是年年有餘圖,再不濟草率隨便刻個蟠桃也可以的嘛!


  刻狸奴這種做法,認真說也不是不可以,卻的確並不正式,也不像是陛下平時會做的事……更像是在討什麼人的歡欣。


  到底是這麼大塊宮餅,磨具又要刻成小狸奴的模樣,還制作得這樣精細有神嬌憨靈動,想必不是一般能工巧匠能辦到的,定然頗費巧思了。


  南華郡主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腦門上青筋突突跳,最後還是憋出一個溫和的圍笑。


  她想的更深,更嚴謹些。隻怕陛下在故意看輕他們忠國公府,公然頑笑他們?或者換個截然相反角度,亦或是陛下在表達對他們的親近?她緩緩陷入了沉思。


  忠國公一臉茫然,鬱成朗……鬱成朗簡直沒眼看。


  盡管如此,久經沙場的南華郡主,還是果斷幹練地謝恩,並周到地給了太監打賞再一口氣把人送走了。


  她極其懷疑宮裡送錯了月餅,但還是不要說了罷。陛下的決定必須是對的,即便不對,那也是對的。他們,還是得學會夾緊尾巴乖順點兒吧。


  橫豎也就是個花樣子,再獨特,最後還不是吃進肚裡的玩意?


  由於爹娘和兄長都沒特別表現出驚訝,所以鬱暖其實……真的以為皇帝賞賜的月餅,上頭刻著貓咪這種事情很正常。說不定古人就這麼有情致呢?況且喵這麼可愛,為什麼不能刻喵!


  上頭賞賜的東西,那是怎樣也得當天就吃完的,這是身為貴族從小便該懂得的基本禮儀了。於是一家子苦哈哈地開始吃月餅。


  然而,這還是紅豆餡的。


  鬱暖吃了一口,便面色蒼白起來。她實在受用不下了。


  得了,那也沒什麼法子,小姑奶奶吃不下了,誰還敢逼著她?到時候淚水漣漣滿面蒼白地幹嘔,可有的他們忙了,還得手忙腳亂把她抱回床上再輕聲細語地當奴才哄半天。好容易這幾日姑奶奶沒力氣鬧騰了,那還是不了吧?


  於是鬱暖抹著眼淚,神色哀哀婉轉離去,空餘剩下的一家三口面對著巨大一隻宮貓戲蝶月餅神色呆滯。


  聽聞,當天夜裡,忠國公起夜了十餘次。這件事看,他還算挺有擔當的,起碼吃月餅吃的比誰都多。


  轉眼又過了大半月,已然入了深秋。


  距離她出嫁的日子,又近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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