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由於信息量太大,鬱暖不敢肯定,卻也並不急著否認。


  盡管正在懷疑自己的記憶,和精神是否出了問題,並且隱隱認為自己或許得了精神疾病,那卻不代表鬱暖的理智會任憑自己隨波逐流。


  她還是有點自責的。


  就不能有點想法嗎阿暖!怎麼這麼沒出息呀阿暖!這麼快接受這些奇怪的設定真的好嗎!他們叫你去江南你就去了嗎!腳長在誰身上誰還沒個自主權了你不是仙女嗎!


  盡管很矛盾,但她仍舊沒有更多排斥的感覺。真是無奈啊。


  於是鬱暖決定不再思考這些了,因為太糾結。


  乘著一艘雙層的朱漆大客船,到達江南岸的時候,隻用了一天都不到。由於清河流域與江南主幹的水域相通,夏季順風順水時,到達的速度並不遲緩,雖則水路搖晃顛簸,但卻比繞過遠處的瓊嶺關去江南,卻要快許多時日。


  她到達的時候已是盛夏的末尾,比起在更北的地方幹燥的熱意不同,南邊的夏日總是悶熱的,仿佛身處幽深湖底,胸口窒塞的,得要深的呼吸才能讓她覺得爽快。


  然而,相對於西南的極端氣候,江南豐都的氣溫沒有那麼高。


  加上時不時下一場雨,雨絲飄搖在天際,落在熾熱幹燥的青磚上,便讓整座豐都變得柔婉而湿潤,而那才是水鄉給人的感覺。


  不過分熱鬧,疏淡而闲適,兩三行人提著油紙包的熱乎點心走過,小樓上傳來女聲嫋嫋的江南小曲,混著珠玉樣圓潤的琵琶調,而拱橋下是劃開波瀾,搖曳悠散而至的烏篷船。


  鬱暖此次去的莊子,聽聞是西南王名下的資產地兒之一。


  事實上她並不理解,為什麼西南王在江南會有這樣的一座莊子。


  因為據她這些日子,和鬱成朗村口闲聊得出的常識,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在這個朝代也是有類似限購的政策,而且是在戚皇即位之後頒發的。


  對於平民百姓和一切權貴階級,若是在豐都或長安居住的,就算要多添置房產,也隻能買毗鄰的宅子。為了讓尋常百姓能安家落戶,不必太過拮據,防止富貴人家把窮人擠得沒地兒可去,陛下其實還是很正確的,而除卻幾個人口大都,其餘地方例如魯安都可自由購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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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非是居住民,便不能購置此地房產,打個括號(除非是天家賞賜),即便是同僚下屬也不允許饋贈,這樣也大大杜絕了背後搞小動作貪汙的可能性,畢竟豐都和長安的房產還是很貴的。


  那麼問題來了,鬱暖看著傳聞中這兩年新建的,從前並無主人的豪華莊子默默沉思。


  沒想通。


  而莊子裡已經配了管事,鬱暖乘著馬車入內時,便受到了齊整的迎接,一切都安靜而有序,帶著些整肅的意味。


  領頭的管事的媳婦看上去很年輕,剛過二十的樣子,見到她時仿佛有些緊張,眼睛都微紅了,利落行禮下跪,聲音卻有些不穩:“恭迎夫人。”


  鬱暖捧著肚子挺著腰,隔著輕薄的衣料輕撫著,又一次陷入沉思,然後才慢慢柔和道:“起來罷,不必拘束。”


  年輕的管事媳婦起身,小心擦拭眼角,立即含笑柔緩道:“夫人叫我周來運家的便是,我男人是莊子的管事兒,您有什麼令兒,都叫小丫鬟與他講,自給您辦得妥妥當當。”


  鬱暖其實自覺無甚需求,活的比較隨便,但還是微笑著點頭道:“好。”


  近些日子江南這塊兒落雨頗豐,大多數時候鬱暖醒來,外頭便綿綿不絕的落著雨,她也懶懶散散的。


  由於肚子更大了些,她有時甚至一整天都不想下榻,偶爾也會很疑惑,難道是她吃太多了嘛?為什麼肚子這麼大啊。


  又過了半月,每日悠闲到骨頭酥麻的鬱暖,終於慢了半拍,才聽聞一件大事兒。


  乾寧帝下巡。


  從她尚在西南時,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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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已拔營向南,而但比起前朝的皇帝,乾寧帝巡遊的目的更明了,至少在百姓看來是這樣。


  除了隨行浩浩蕩蕩的兵馬之外,便無太多矯飾,也並無妃嫔女眷隨行,不曾動過百姓獻的女人,隻下榻於先帝時便建的行宮裡,多數時候都在和地方官員繁忙議事,籠絡點撥些年輕文人,探察各地水域治理和練兵情況,也並不大肆辦宴遊河。


  可以說,皇帝下巡並沒有更多花裡胡哨的事體,除了民間的一些杜撰的花邊傳聞以外,他甚至沒有興趣,去打擾任何百姓的日常生活。


  然而這時,皇帝卻還不曾到達豐都岸。


  由於連日來的大雨,豐都位於清河上遊並無多少危險,但如發洪涝,下遊各縣城則會收到波及。鬱暖遲鈍接受到信息的時候,卻聽聞皇帝已經到了豐都下轄的雲縣,在那兒勘察各樣水勢治理情形。


  鬱暖捏著手裡的糕點,捧著肚皮,瞬間有點食之無味。


  事實上,她自己也不懂得自己這是什麼心情,隻是覺得忽然吃用不下了,仿佛有什麼在心頭梗住了,是還沒有結束的重要事體,令她無心旁事。


  周來運家的見她這般,習慣性的為她端上一碗甜湯,哄著她吃用道:“夫人啊,不要擔心,咱們管咱們的事兒,這陛下南巡,與咱們有何幹系?您多用些,省的到時又餓的燒心。”


  鬱暖想想也對,即便也不知道過往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的一件事實便是:對於戚皇來說,女人就和鮮花一般,不僅有有限的保質期,而且在姹紫嫣紅,百態盡妍下,他算不得有任何鍾愛和偏好。


  在這種情況下,人家皇帝陛下是來做正事兒的,她到底為什麼自作多情到覺得他會上門找她?


  誰給她的勇氣?


  鬱暖頓時覺得,手上的糕點又變得色香味俱全了。


  她小口小口的吃著,溫熱的內陷流入舌尖,是帶著點酸的甜味,隱隱有些辛鹹,卻叫她覺得很滿足。


  是的,鬱暖最近命廚房改良了糕點,又把各種奇怪的味道皆摻雜在一起,很是享受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味覺上的改變卻令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很奇怪?


  但……真的很好吃嘛……嗯再來一口喵?


  隻是,面對身邊都是侍候的下人,她也不好意思拿一塊叫人嘗嘗,再伸長脖子眼巴巴問人家:你覺得好吃不?是我口味有問題,還是你口味有問題?


  這就有點過分了。


  好在並未真的發洪涝,皇帝在位這些年,對於治河從未松懈,並把先帝時的治理方針都作出了一系列的調整,聽聞今年的雨下的不算小,風也大,但由於整治恰當,猛漲的水位皆疏入北流,未出現難以控制的局面。


  鬱暖聽到此,便沒有再關注下去了。


  因為月份有些大了,她每日沉睡的時候也在增多,大夫說是由於她本身便體弱,懷胎時精氣神不足,除了睡覺以外也該下地多走走。


  鬱暖深以為然,畢竟相比起其他的孕婦,身為心髒病、孕期高血壓兼各種傷病於一體的她,並沒有資格不動動啊。


  有道是,肥宅一時爽,生娃火葬場。


  於是在周來運家的極力勸說下,鬱暖決定還是……要去院裡走走。


  坐畫舫她怕顛,逛街怕累,聽戲嫌吵鬧,江南也沒什麼認識的好友,也沒興趣花錢。


  總之不肯出門,半步都不肯,撥浪鼓搖頭。


  周來運家的:“…………”


  某日中午,鬱暖胃口缺缺的用了口湯,便準備去前院的牡丹園裡頭晃兩圈。


  這算是她的必備功課了,也不知為甚,這個牡丹園就是很合她意向,三三兩兩的粉牡丹挨在一塊兒,嬌柔的顫著花瓣,隨風搖曳,煞是動人。


  鬱暖扶著腰,慢慢走動著,心情漸漸澄澈緩和。


  然而,當第一滴雨水落在她發髻上,鬱暖懷孕時略有些暴躁的脾氣又迅猛竄上頭頂。


  她覺得肚裡的寶寶都在踢自己,又有些不高興,臉一下耷拉下來,蔫蔫的。


  等她逛完花園再下雨不好嘛!


  不好。


  於是身為主人的鬱暖,隻得匆匆像落湯雞一般,跑去涼亭裡頭避雨。


  她看著外頭大雨蒙蒙落下,心情像是被甚麼黏著了,湿噠噠滴水泛潮。


  又過了一會兒,大雨還是沒停,反愈下愈大。


  周來運家的從院外趕來,向她匆匆行禮道:“夫人,有外客來避雨,隻說是附近餘姚山上的香客,行至半山腰才發現落了大雨,借您屋檐一避。”


  鬱暖一臉懵,仿佛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來這座莊子避雨啊,周來運家的提醒道:“仿佛還是權貴人家,咱們不能敷衍過去啊,夫人。”


  鬱暖想想也是,於是問道:“安置在哪裡?”


  周來運家的笑道:“奴婢來之前便利落安置完善了,就在這牡丹園中的小院裡。乃是從外門抄遊廊進內安置的,故而並未叨擾您,這才來與您請示。”


  鬱暖覺得周來運家的,真是詭異的懂得她的習慣啊。


  她看了看自己被雨淋湿的袖口,輕聲道:“既是權貴人家,我也不好冷落,如此便去吃杯茶,招待一番。”


  由於就在牡丹園,即便她再懶,也沒道理繞過貴客直接走掉,於是便由周來運家的扶著,撐著油紙傘一點點往裡頭走。


  中上未用多少膳食,鬱暖這時候才覺得餓,面色都有些蒼白,於是心頭便執著的想著,等會子她要立即招待了客人,再歸去吃東西。


  踏過湿潤的青磚,她從朱紅的遊廊往裡頭走,會客的正廳敞亮著,卻寂靜無聲,鬱暖隻能聽見外頭豆大的雨珠墜落,拍打窗稜和蕉葉的聲響,在遊廊裡聞聲卻零碎而靜謐,撫平了她的一點燥意。


  裡頭的權貴公子坐在窗邊吃茶,她隻看見一角鏤花的軒窗半開,外頭是零落委頓的粉牡丹,被大雨零落的無比可憐。


  光影裡,那個男人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握著茶盞,左手上有明黃的佛穗垂落,他的聲音平淡溫和:“在下上香途中路過貴莊,無奈大雨忽至,故借夫人寶地一避。”


  鬱暖慢慢垂眸,濃密的眼睫像小扇子,使她瞧著精致而柔弱。而少婦纖細的皓腕託著腰椎,承受著懷孕後期的酸痛難支,瞧著瘦伶伶的可憐。


  由於精神上的倦怠,她的聲音微弱卻溫柔:“大雨留客,樂意之至。”


第78章


  雨水順著瑞獸口中成串滴落,天上烏壓壓的一片沉黑,滿世界的蕭索清寂中,鬱暖有點晃神。


  也不知怎的,她心神不寧起來。


  鬱暖有些歉意的對男人一笑,扶著手邊的桌沿慢慢落座,腰線處由於懷孕而緊繃,纖細的手臂還支在腰後,動作慢吞吞的遲緩。


  他的眉目疏淡有禮,彼此目光相觸,鬱暖卻一下移開眼,看著冒著細細白霧的壺孔,默默出神。


  她懷孕八個多月的身子,卻還是很單薄,除卻圓滾滾的肚子,無論是身段還是展露出的削薄肩胛,都顯得有些太羸弱,隻有下巴和面頰上尚且充盈雪白,使她笑起來溫軟而暖和。


  有了身孕,還像個爛漫的小姑娘,卻不知她怎麼能成日這般可樂。


  她捧著溫熱的茶杯,溫柔卻疏離道:“豐都的落雨日便是這樣,有時落了一整天,也不覺倦的。您若便捷,在這兒待到天晴亦甚好。”


  女人的聲音有點沙沙的,像是攏住月光的薄紗,明潤勾人卻不絲滑。可以聽得出,她原本的音色應當更動人些。


  鬱暖說到這裡,其實自覺差不多了,畢竟站著和客人說話不太禮貌,所以她先前才坐下的,但事實上並沒有要久聊的意思。


  窗邊的男人笑了笑,不急不緩道:“是麼。”


  鬱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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