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好像說什麼都不對。


  他隻能迎著她明亮而希冀的眼眸裡喃喃問,“你為什麼會這般想呢?”


  “為什麼……想著要找一個假偶?”


  蘭山君卻不願意說得太透。他實在是聰慧,說得多了,便要揣測出許多緣由來,她隻能含糊道:“世人都是順著前路走,大人卻逆流而行。我與大人一般,無心風月,便也隻能反路而行了。”


  她笑了笑,認真問,“鬱大人,你可願意娶我?”


  鬱清梧艱難的陪了一個笑意,“我怕你後悔。”


  才多大的年歲呀。


  想來是她自小艱難,又在寺廟裡長大,恐沾染了幾分佛心,於是以為自己不願意踏進俗塵。可日子還長著呢。


  他顫聲道:“你總勸我,今日我倒是也勸勸你,你才隻有十七歲,哪裡好現在就隨意找個人嫁……”


  蘭山君便道:“不是隨意找。”


  “若沒有碰見大人,我也不會說出這句話。”


  “因有了大人,所以才有這個念頭。”


  “我隻信得過你。”


  鬱清梧便又忍不住心生出幾分希冀來。這般的話,何嘗不是一點一點揪著他的心意呢。但他看她,清清白白的眉眼依舊帶著那股殺意。


  ——他曾調侃那是豬兄的功勞,今日便受到了懲罰,倒是把他凌遲了。


  可見不能在背後嘲笑人家,就算是一隻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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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算起來,他比豬兄更加苦一點。


  他自苦一番,再抬頭,又見她看他,仍如初見一般。


  似是遇故人,卻又不是故人。


  他苦笑一聲:罷了。


  到此時,此處,此種地步,他便隻有一句話要問了。


  好似問出來,他的心就能好受一些。


  他輕聲問:“為什麼會是我呢?”


  “姑娘選我,便多了一路的荊棘。若是選別人,說不得還能安寧一生。”


  蘭山君就想,這個問題,倒是不用說謊。若是連這個都說謊,那便更加愧對於他了。


  她認真道:“說來也怪,我與大人,不知何時開始,似乎……總有牽絆。”


  同是蜀州人,卻直到十年後生死之間才見過一面。但從那一刻開始,老天便開始為他們兩重合了許多宿命。本該是過客的,她卻被困在了他的舊宅,於有天光之時,看見了他的札記。


  也算是相伴過吧。


  所以她生出嫁給他的心思,願意與他同行一路,才那麼的自然。


  她說,“時日久了,即便總以為是過客,但因有牽絆,便在想起此事的時候,隻想到大人。”


  她笑了笑,最後道:“如果非要說得更細一些,那就說不出來了。”


  但這些,於鬱清梧而言已經夠了。


  他想,他和她,都像是兩個爬山涉水的人,因在途中相遇,便有了志同道合。


  即便不談風花雪月,想來這一輩子,隻說柴米油鹽,也能讓沉悶的日子裡快活許多。


  ——就當自己是個太監吧。


  太監一輩子,有個知心人就已經極為不易了。


  何必要求更多呢?


  他就哎了一聲,他說,“好啊……那就彼此,約定了。”


  ——


  錢媽媽站在院門口等。


  沒等到。


  錢媽媽站在廊下等。


  沒等到。


  錢媽媽猶豫著要不要直接進去聽,蘭山君就出來了。


  她臉上帶著明晃晃的笑意,錢媽媽根本不用問就知道事情成了!她雙手合十,“天神菩薩!”


  蘭山君笑著給她行了一禮,“到時候我們要給媽媽送豬頭的。”


  在蜀州要給媒人送一個豬頭做謝禮。


  錢媽媽不懂這個,但是她看見了蘭山君的歡喜,便還想沾沾裡頭的喜氣。她拍拍蘭山君的手,大聲道:“我去找他要!”


  她歡歡喜喜進門,“鬱大人!”


  本以為會看見一個得意的未來新郎官,結果一瞧,她大吃一驚,“鬱大人,你怎麼又變成苦瓜了?”


  哦喲喲,苦瓜臉要不得啊。她問,“不是成了麼?你這般神色做什麼?”


  鬱清梧勉強笑了笑,“我在高興。”


  錢媽媽嘆息,“那就笑一笑,你這樣,有個詞叫什麼來著——就是鄔慶川死了。”


  鬱清梧悶聲嗯了一句,“如喪考妣。”


  錢媽媽:“對對對。”


  她老人家看出些不對勁來,“你到底怎麼了?你說出來,我和老夫人也好給你出主意。”


  鬱清梧不敢跟人說。這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隻能說,“我在愁怎麼對她好一些。我如今……如今什麼都沒有。”


  這倒是個問題。錢媽媽道:“山君可是鎮國公府的嫡出姑娘,此時嫁給你是低嫁。但不要緊,老夫人早替你想好了。”


  她笑著道:“老夫人說,她跟山君姑娘投緣,到時候就出錢與她買座宅子和陪嫁一些莊子鋪子,等你們成婚之後搬過去,便什麼都有了。”


  她安慰的拍拍他的背:“鬱大人,榜下捉婿就是這個道理,捉住你,便是想要你將來飛黃騰達的。此時你不好,但我和老夫人都看好你,也知道你將來一定會好,所以才選了你。”


  “來日你好了,記住今日她的不離不棄,一定要對她更好啊。”


  鬱清梧哎了一聲。


  他說,“我記住了。”


  錢媽媽相信他,樂呵呵走了。


  蘭山君正在跟壽老夫人說此事,“等過幾日,就請您過去一趟,跟我母親說一說。”


  壽老夫人笑著問,“怎麼不是明日就去?”


  蘭山君:“還要給他幾日想一想。萬一後悔了呢?”


  她道:“做事情,必然要留些餘地的。”


  壽老夫人一聽,心緒更加復雜,她將手輕輕的放在她的頭上撫摸,“山君,你之前到底是受了多少苦啊。”


  蘭山君一愣,而後眼眶一湿,“您看出來了?”


  壽老夫人:“我也是經過兩情相悅的,從不曾有過留有餘地四個字。”


  但她道:“既然已經想好了,就去做吧,清梧是個不錯的孩子。也許走到最後,發現現在的抉擇也是對的呢?”


  她說到這裡,小聲道:“我與你陪嫁了一些東西,就算是他將來不好,你也能自己過日子。”


  她感慨起來:“畢竟是我將你從宴席上帶到這裡來的。”


  兩個孩子走到今日,她也要承擔一部分因果。


  還望這因果是好的。


  ……


  蘭三少爺回府,先問妻子,“六妹妹還沒有回來麼?”


  三少夫人轉身,“是。”


  蘭三少爺被丫鬟伺候著脫了鞋子,而後抱怨道:“祖母和母親生病的時候她不見人影,好嘛,現在壽老夫人病了,她一去就是這麼久。”


  他撇嘴,“她還說母親偏心我和慧慧,她自己難道不是見著高枝就攀上去了麼?”


  三少夫人:“……”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低頭看賬本,不肯說話。


  蘭三少爺卻以為她在忙,好心好意的道:“這麼晚了,看不完的賬本就不要看了,那麼累做什麼。”


  三少夫人以前聽見這番話肯定會高興的,但是今日卻覺得厭煩。也許是新婚久了,也許是她看他,再沒有之前的情意,隻覺得他有些蠢。


  她心裡蹭的一下帶出來一股火,將賬本摔在桌子上,“但是這個賬就在這裡,我今日看不完,明日還是要看的。難道你要幫我看嗎?”


  蘭三少爺委屈,“可是我又不懂管賬。”


  三少夫人,“你不是在戶部嗎?你連家裡的賬目都不會,你去那裡做什麼?”


  蘭三少爺更加委屈了,“我也是為你好才說的,你怎麼這般說話啊。”


  他每天都在戶部跑腿罷了!他根本接觸不到什麼大事。


  三少夫人便覺得自己可能做得過了些。他這個人,雖然愚笨了些,但從不曾與她生氣,嚷嚷,便消了一些火,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蘭三少爺便開口抱怨起來,“你不知道,我最近倒霉透了。”


  本來齊王世子對他看不上,恰好魏王世子對他另眼相待,他便要去投靠魏王世子的。結果,博遠侯府大少爺被魏王世子殺了!


  好嘛,這下子魏王世子正關在魏王府裡等待陛下的懲處呢,他的靠山就沒了。


  他心有戚戚,正心神憂慮,戶部又來了一個皇太孫坐鎮。


  皇太孫喜歡辦實務的人,戶部的人便一個個夾起尾巴做人,整日日忙個不停。他一個小嘍啰,自然更加不敢偷懶,活生生累得瘦了幾斤。


  他喋喋不休,三少夫人閉上眼睛,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算了,他還是有好處的。


  蘭三少爺說了半宿的怨言,終於滿足了。他高高興興的睡過去,第二天又開始忙得腳底生風。


  他捧著一堆陳年舊賬走到了上官那邊,道:“這是元狩十八年蜀州的賬目。”


  上官看也不看他,點點頭,“好,放在一邊就行。”


  蘭三少爺走了。他不願意回去,便站在廊下透風想偷偷懶。


  屋內,皇太孫笑了笑,指著他對宋國公道:“國公不是愁家中兒子姻緣麼?”


  他說,“如鎮國公府般的人家就可以。”


  “既是世家,又落破了,恰好合適。”


  宋國公經過皇帝的點撥來投靠皇太孫,便有意無意提起家中三個兒子未曾婚配的事情。


  兒女姻親是投誠的最好法子。他已經打聽過了,太孫妃家裡還有姊妹未曾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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