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壽老夫人便覺得這命如此的低賤。就連死,也要熬著等他來。


  她意識模糊,卻還能說出自己要說的話。可見這些話在她的腦海裡說過多少回了。


  她喃喃道:“陛下?”


  皇帝哽咽道:“阿姐,是朕。”


  壽老夫人:“是阿宗啊。”


  皇帝的名字就叫齊宗。


  這麼多年,已經無人再叫這個字了,而現在這個人又要離去。他終究忍不住,哭道:“阿姐,你別死。”


  壽老夫人幾不可聞的說道:“我這一生,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


  皇帝淚水掉在她的手上,壽老夫人身子一顫,努力清醒道:“阿宗,我就要死了。小輩們各有人疼愛,唯獨你一個,我放心不下。你是要長命百歲的,我本想陪著你,可我這身子不爭氣……”


  皇帝痛哭,“阿姐疼朕,朕愧對阿姐。”


  壽老夫人:“你別這樣說,我這一生的榮華富貴,都是你給的,我是真心,真心將你當做弟弟的。”


  “但我就要走了,家裡這些人,便要託付給你——他們老的老,小的小,我還是不放心。”


  皇帝連連點頭,“好,好,朕肯定幫你看顧著。”


  壽老夫人聞言笑起來,嘴巴一張一合,練了千萬遍的話喃喃出口,“阿宗,你要記得早睡,別又總是熬夜看折子,對眼睛不好……還要記得吃藥,別嫌苦……”


  說到後面,意識徹底不清的時候,她驟然高聲喊道:“茉娘,茉娘——”


  錢媽媽連忙上前,壽老夫人緊緊攥著她的手,氣喘籲籲:“我,我……我好像看見慶海來接我了。我就要走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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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掙扎起來,皇帝握著她的手大喊,“太醫!”


  太醫早等在一邊,趕緊過去搭脈,而後搖了搖頭,“老夫人已經仙去了。”


  屋子裡哭聲響起,一股寒風吹進,將蘭山君吹得身子顫抖起來,而後一轉身,就看見鄔慶川跌坐在一側,痛不欲生。


  她僅僅見過他幾次,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般的神色。


  ——


  堂庭裡,皇帝傷心的坐著,錢媽媽跪在地上,哭道:“本是一直犯困,誰知道一下子就精神起來,當時奴婢就知道不好了,連忙讓人進宮告訴您。”


  然後又道:“但奴婢心裡也有準備,畢竟太醫一直說她老人家的身子不好,從幾年前說到現在,已經算是撿來的命了。”


  皇帝:“幸而你發現及時,不然朕怕是都見不到阿姐最後一面。”


  他問,“阿姐臨去前可說了些什麼沒有?”


  錢媽媽:“就是有些遺憾沒看見鬱少爺成婚。”


  皇帝:“那就叫他們熱孝成婚,這是好事,阿姐在天之靈,也會看見的。”


  錢媽媽搖頭,“老夫人說,您肯定會這樣說。您對她的好,她猜也能猜得到。但她不願意讓孩子們成婚的時候連個紅燈籠也不能掛。這樣就是罪過了,她如今最疼愛那兩個孩子,舍不得他們這樣的。”


  皇帝嘆息,“那阿姐是什麼意思?”


  錢媽媽:“老夫人說,鬱少爺雖跟自己家子弟一樣,但到底姓鬱不姓鄔,便還是叫他們三月初八成婚。這也已經出了熱孝了,正正好。”


  皇帝沉默,而後道:“就依著阿姐的意思去吧,但一切都簡辦,別繁瑣了去。”


  錢媽媽點頭,“是。即便要大操大辦,孩子們也是不願意的。老夫人還說,若是閻王爺願意,她就等著三月初八之後再輪回。”


  一句話,又讓皇帝眼眶湿潤起來,“阿姐總是這樣,事事都為別人著想。”


  他站起來,看著外頭的大雪感慨道:“老了……都已經老了。”


  到了隨時可能逝去的年歲,他是不是,也要做做打算了?


  他離開之前跟錢媽媽道:“往後要是有事,你就直接遞折子進宮,你年輕的時候立過大功,朕曾經許諾過一個承諾……”


  錢媽媽:“已經用啦。”


  皇帝:“……用了?”


  錢媽媽就把自己推人入糞坑的事情說了一遍,“陛下,這可以用吧?”


  皇帝眼眸溫和起來,“怎麼不能用呢?茉娘,你這個性子,還是跟幾十年前一樣。”


  錢媽媽卻覺得他的眼神滲人。她不是老夫人,願意陪著他回憶往昔,她指指門外,“奴婢還想去收拾收拾老夫人的遺物。”


  皇帝點點頭,“去吧。”


  這些心思簡單的老人,是越來越少了。皇帝對她很是寬和,“你自己也老了,要注重身子。”


  錢媽媽覺得他還不如罵她幾句痛快。


  皇帝回宮之前,看見跪在外頭的鄔慶川,又一腳踢過去,“不知感恩的東西,當初要不是阿姐求情,朕早殺了你。”


  他罵道:“你跪在朕這裡做什麼?滾去阿姐的棺前跪著吧!”


  鄔慶川伏地痛哭,“陛下,殺了臣吧,臣這輩子欠著嫂嫂許多,如今都不知道如何自處了。”


  皇帝冷哼一聲,“隻顧著跟齊王去喝酒,倒是連這裡來也不來了。你的孝心,怕是自在得很。”


  但這畢竟是壽老夫人最親近的一個。他道:“阿姐的喪事,你必定要好好操持,她之前對你多好,你這個混賬東西!”


  他連著罵了好一會才大步走了,留下鄔慶川後怕連連。


  等鬱清梧從裡頭走出來的時候,鄔慶川站起來,陰沉沉的瞧了鬱清梧一眼,而後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這一巴掌夠重,將本就沒什麼力氣的鬱清梧打得跌撞在地上,手心被尖銳的石頭一戳,鮮血立馬染紅了白雪。


  鄔慶川怒罵道:“你即便再恨我,也該叫人來告訴我。若不是我自己叫人盯著,怕是見不到嫂嫂最後一面。”


  他一腳踢過去,“我好歹教養你十餘年,你就是這般對我的?你以為這般一來,陛下就厭棄我了?你就可以為蘇行舟報仇了?”


  鬱清梧本無心在這個時候跟他爭吵,但蘇行舟三個字卻讓他猛的抬頭,“閣老在這個家裡,配提死者的名字嗎?”


  他慢慢的爬起來,“不去叫你,難道你心裡不明白嗎?是老夫人不願意見你。”


  鬱清梧一字一句:“她為什麼不願意見你,你心裡是有數的!”


  “你與齊王推杯換盞的時候,怎麼不問問自己,配不配站在她的面前,配不配被她臨死之前看一眼!”


  鄔慶川死死盯著他,發現這個孩子,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變了,再也不是那個在他面前求贊賞的人了。


  他開始跟自己爭鋒,分寸不讓。


  他終於問出了自己一直沒有問出的話,“你是不是有朝一日還想殺了我?”


  鬱清梧突然覺得好笑。


  他就笑了,譏諷道:“你對我,肯定早起殺心。”


  “既然如此,又何必迂回,一定要讓我承認自己喪盡天良,才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


  他搖搖晃晃,“我來這裡,隻是想跟閣老說一聲,老夫人的喪禮,請一定,一定,別用什麼手段,攪和進你和齊王的謀劃裡。不然,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咬下你一塊肉來。”


  鄔慶川便覺得自己極為可悲。他固然有諸多算計,但也不會在嫂嫂的喪禮上做文章。如今被鬱清梧如此對待和揣測,讓他的心也變得悲涼起來。


  他顫抖著手指向鬱清梧道,“你現在嘴巴硬,我倒是要看看,你多年之後還會不會這樣清清白白——你現在清清白白,難道我多年之前不是清清白白一個人嗎?”


  鬱清梧就定睛看他一眼,而後搖搖頭,“閣老說笑,我再如何,也不會對身邊的人起殺念。”


  他不欲再聽鄔慶川說這些,他已經說厭煩了。他往前邊走去,剛走過遊廊,就見山君正提著一盞燈看著他。


  想來剛剛的事情她都看在眼裡。


  鬱清梧苦澀一笑,卻聽她道:“手伸出來我看看。”


  鬱清梧伸出手。


  蘭山君一隻手提燈,一隻手拿出手帕給他,“包起來吧,別為不值得的人流血。”


  鬱清梧低聲哎了句,而後道:“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若是撐不住,就先去歇息一會。”


  蘭山君搖頭,“我不累。”


  她好像是鐵打的身子,確實一點不累。


  倒是鬱清梧,看著很不好。她提著燈往前,“走吧,天黑了,四處忙著,沒有燈籠給你,我來引你一段路。”


  外頭大雪紛飛,因有風來,她提著燈往側邊走,走得很慢。


  她說,“鬱清梧,我要跟你說一件事情。”


  鬱清梧抬頭,“什麼事?”


  蘭山君:“老夫人把這座宅子給我了。”


  鬱清梧一愣,而後點頭,“她老人家知道你的身份,定然疼愛於你。”


  蘭山君提燈緩行,“但我不想住在這裡。”


  這裡,一土一木都是皇帝的意思,實在是太壓抑了。


  她想到這裡,腳步一頓,急急停住,鬱清梧猝不及防,差點將她撞上。


  大風吹進了飄雪入廊中,將她的衣袍吹得鼓動起來。蘭山君緊緊攥著籠燈提杆,籠燈卻被吹得打轉,底下的宮穗發出刺耳的響聲,她幾乎是難以忍耐的道:“她這一生,連最後一刻都要演戲,如同唱完了最後一句戲詞,其他人還要給她提一句深恩受盡的旁白——我不要住在這裡,我不願意死後別人在我的墓碑上刻上這四個字。”


  ——她像個就要奔赴戰場的戰士,正在與家人說自己的遺言。


  鬱清梧靜靜的瞧了她許久,目光一點點柔和起來,他輕輕抬起手,接過她手裡的燈籠,不讓她的手攥出血來,寬慰道:“山君,咱們不住這裡,咱們住新宅子去,一土一木,都由你來決定。”


  蘭山君渾身顫抖。鬱清梧便上前一步,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披在她的身上,攔在她的身前,為她擋住廊下風雪。


  他道:“無論這場喪事如何,隻要我們兩個和錢媽媽真心實意,便不管其他人怎麼說,老夫人在天之靈,也是歡喜的。”


  蘭山君聞言,怔怔一會後,道:“所以說,我最是討厭雪的。”


  即便老和尚在一場風雪裡將她送了回來,她現在也依舊不喜歡雪。


  ——


  這場喪事如同蘭山君記憶裡一樣,極為風光,盛大。齊王,魏王,皇太孫三人上門祭拜,鄔慶川哭著相迎。


  齊王還帶著無數的門客來。鄔慶川心裡不喜,卻還要笑臉相迎。


  皇太孫帶著太孫妃和兩個孩子一塊來的。


  蘭山君連忙出來迎。


  鬱清梧則被魏王叫了過去敘話。他一直覺得鬱清梧跟皇太孫結盟不穩,很想把人拉到自己的一邊來。


  他很喜歡鬱清梧“迫之便發狂”的性格。


  鎮國公府自然是上門的,朱氏還後悔道:“沒曾想老夫人竟然真到了這個地步,我之前還以為她是不願意給你說親呢。”


  慧慧急忙道:“母親慎言。”


  她看看人滿為患的靈堂,“人多口雜,且閉嘴吧!”


  朱氏訕訕道:“我聲音也不大。”


  慧慧就抬頭去找六姐姐,在最前面找到了她。她作為小輩正在給夫人們奉茶。


  朱氏瞧了一眼,便道:“她怎麼變得如此憔悴了?”


  慧慧嘆息,“壽老夫人真心對她好,如今逝去,她當然會傷心了。”


  朱氏心一梗,道:“你也不用如此記恨我。我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


  慧慧如今學會了不跟她爭辯,她道:“我也沒有記恨母親,母親要這般想,我就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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