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以往她總是不記路,哪怕方寸之地,也會輕易迷路,他便為她尋來了這小天蠶,喂它喝下他的血,傳言這小天蠶能夠跨越一切,帶她找到飲血之人。


這樣,她就永遠不會走丟了。


承來方丈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


顧言音指尖動了動,她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微微地抓住了他的掌心,承來方丈忙回抓住她的手,“我找到你了,爹……來找你了……”


他甚至,有些無法說出口這個字,他有什麼臉面,提這個字。


顧言音眼睫顫了顫,她的面前一片模糊,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然而,滾燙的鮮血自她的喉間湧出。


承來方丈想要替她止住那溢出的鮮血,然而,那血似是不要錢一般,不過瞬間,便染紅了他的衣袍。


那雙纖細的手終是無力地墜落,輕輕砸在了他的手心,那小天蠶亦是無力地跌在了他的手心,化作一道白芒回到她的手腕之中,陷入沉睡。


承來方丈捏著那隻冰涼的小手,有些崩潰地嘶吼出聲,他的聲音嘶啞到一種可怕的地步,“靈醫呢,快去找靈醫!救救她!”


“音音,音音……”


“老天,你要罰就罰我,我罪該萬死,你為何要這樣對她!”


承來方丈攥著那隻纖細冰涼的手,一滴滴血淚自他的眼角滴落,不過瞬間,他的面容似乎愈發的蒼老,此刻他就像個尋常的老人,無措地捏著那隻冰涼的小手。


他罪孽纏身,他罪該萬死,那就讓他去死,為何要這樣對他的女兒!


他那一輩子行善積德,救人無數,向來問心無愧,卻唯獨對不起他的一對妻女。


承來方丈神色哀傷,渾濁的眼底浮上了一絲淚光,不知何時,往日那些已經被淡忘的回憶似乎都在此刻清晰了起來,他生在一個靈力滯澀的小千界,自小便如所有人一般平平淡淡地長大,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妻子,直到他新婚三日之後,一個修士路過此地,察覺到他身懷靈根,生出了收他為徒的心思,他被那虛無縹緲的仙緣吸引,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毅然離開了家。


他為了所謂的道一心遁入空門,不問姻緣,不聽世事,卻在第七年後,得知他的父母妻子相繼離世,他還有一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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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舊奴歷經千幸萬苦,將那女孩送到了他的身邊,那女孩生的白白嫩嫩極為可愛,鼻尖上生著點紅痣,怯生生地不會說話,隻躲在家奴的身後,小心翼翼地瞧著他。


她雖可愛,卻沒有靈根,是個不能修煉的凡人。


他當時滿心隻有修煉,隻給了一筆豐厚的靈石,便讓那家奴領著她離開。


自她知道他的存在後,便偷偷跑來寺外,爬在樹上偷偷看他,對上他的目光後,便會立刻跟貓崽似的躲起來。


她似乎對這行為樂此不疲,他打坐,她便爬進窗戶躺在他的身旁睡覺,他打水,她便吃力地提著小桶跟在他的身後,他吃飯,她便捧著餅子躲在角落裡小口地嚼著,似是一個快樂的小黃鶯。


他習慣了她的存在,甚至,有點貪戀這一絲溫情。


不知過了多久,他甚至生出了個念頭,等她下次來,他便與她離開寺廟,與她回家,陪她渡過這短短百年,待她離世,他便回這大無妄寺,繼續做他的和尚。


然而,他等了許久,直到那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那小小的身影仍是未出現。


他終究沒有等到那個女孩,她死在了他仇人的手下,一道刀傷幾乎貫穿了她的整個腹部,據說,她是活活疼死的。


就像現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顧言音全身。


家奴說,在她臨死前,她第一次開口,叫了聲爹。


他卻沒能聽到。


在她離開後,他卻仿若陷入了那短暫的幾年時光之中,他無法掙脫那個夢境。


他似乎轉動過那蒼天之境,那一次,他付出了他滿身的功德,神識盡毀。


自那以後他的記憶混亂,再無緣飛升證道。


記憶中的場景與現在似乎已經重合,他甚至分不清現在亦或者是過去,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不知何時,他已經死死地捏住了一條人魚的脖子,那條人魚面色漲的青紫,他看著面前的承來方丈,隻見他面上布著兩行血淚,神色呆滯,沒有一絲平日裡的高僧模樣,他神色驚恐地向後掙扎著,“方丈,你瘋了……”


他想,他的確是瘋了,或許,早在千百年前,便已經瘋了。


他的師傅曾說過他天賦極高,乃是近些年來,最有可能摸到那個層次的人,他似乎是天生的佛子,心智堅定,他這一生,也注定會遭受諸多磨難。


一念神魔,一念邪佛。


他這一生,似乎都在錯過。


他究竟做了什麼?!他血債纏身,惡貫滿盈,隻為了救回音音,卻沒想,反倒是親手害了他的女兒,他親手將她害成了如今的模樣!


心底密密匝匝的疼痛與悔恨逼的他近乎崩潰,承來方丈神色有些癲狂,他死死地抱著顧言音,不讓他人靠近,他替她擦去臉上的血跡,低聲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死的。”


“爹來找你了,爹不會讓你死的……”


第143章


狂風呼嘯,雷聲大作,漫天的血色似乎都淡薄了一些,露出了其後漆黑的夜色,那夜空似是要坍塌了一般,烏壓壓地鎮在人的頭頂。


這修仙界白日裡還一片大好的模樣,現在卻是宛若人間煉獄,鬼影彌漫,那些怪物肆無忌憚地屠殺著村民,哀鴻遍野,哭聲震天。


四處都是濃鬱的血腥味以及村民的屍首,時不時有修士御劍飛過,那些村民無助地跪在地上,哭求著怪物的放過,然而卻隻能慘叫著被怪物拖走,血染山河。


於那昏暗的夜空中,一條金色的巨龍飛速地遊走於雷雲之中,有人似是看到了希望,忙哭喊道,“是龍,神龍救命!”


“求神龍救救我們!我們不想死啊!救命……”


那金龍身形一頓,赤金色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看向那村民,隻見那村婦帶著兩個孩子,正拼命地向前跑去,一個額前生著獨角的怪物追在她們身後,滿臉垂涎。


其中一個孩子不慎跌倒在地,眼見那怪物瞬間逼近,那村婦絕望地哭喊出聲,卻見一縷金炎驟然自她的腳底蔓延,不過瞬間,便將那撲來的怪物燒做一把黑灰。


那村婦忙哭道,“多謝!謝謝龍神救命之恩。”她抬起頭,卻見那空中已無一絲痕跡,哪還有那金龍的身影。


金龍迅速地遊走於夜空之中,很快一道黑色的結界便困於他的面前,漫天的黑炎向著他的面心襲來,“龍君何必急著離開?”


黑色的結界隱隱有流光浮動,隨即,隻見一道修長的身影自那結界中緩緩走了出來,冥火看著燕祁妄周身劇烈燃起的火焰,看著他眸底掩飾不住的情緒,隻覺心底一陣暢快!


他甚至忍不住想,當初他得知龍王與龍後去世後,是不是也是現在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甚至有些後悔,沒有早點將顧言音抓到手,看看這金龍究竟是什麼反應。


不過也隻是想想,若真抓到手,或許那小仙君又要鬧了。


冥火勾了勾嘴角,他忍不住大笑了幾聲,聲音中滿是暢快,憑什麼呢?都是生在那死寂之地中的邪祟,憑什麼他就能那般好運?!!


他要親手,將他變的和他一般可憐……


冥火冷眼瞧著燕祁妄,隻見無數的鬼影自他身後的黑炎中爬了出來,那些鬼影面色青白,皆是他特地為金龍挑選出來的大禮。


“還認識他們嗎?”冥火拽過其中一個老者,他拽著那老者的頭發強迫他抬起頭,“或許,你應該叫他一聲舅舅?”


“今日你若想離開這裡,便得從這些人的屍體上跨過去。”冥火臉上露出了個病態的笑容,這些鬼影都是龍族以往的族人,龍族裡死在那場大火中的族人!


話落,隻見面前一道金光閃過,那金色的巨龍身形漸漸縮小,待那金光散去,隻見一個金發金眸的黑衣男修立於雲端,宛若夜色中的神祗。


燕祁妄卻是來不及理會冥火,他有些無措地看向手腕,隻見那道原本便已破碎的鱗片之上,那裂紋越來越大,鮮血不停地順著他的指尖滴落,他下意識地捂住那片鱗片,就在此時,那片鱗片終是不堪重負,化作一捧齑粉,隨著冰冷的夜風,消散在虛空之中。


那些金粉在夜空中閃著細微的光芒,燕祁妄下意識地伸出指尖,想要抓住那隨風散去的金粉,然而那金粉卻自他的指尖悄悄滑落。


燕祁妄有些慌亂地收了收指尖,他察覺到那道禁制越來越淡,屬於顧言音的氣息也在逐漸衰弱,他的睫毛顫了顫,一股無法言說的恐懼自心底蔓延,逼地他生生紅了眸底,“音音……”


他幾乎不敢去想,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道禁制是他下在顧言音身上的保命符,能為她抵擋致命一擊,他能察覺到,那一端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力。


細密的疼痛與酸澀湧上心口,他隻覺心口似是被人挖了個洞,空蕩蕩的,風一吹,滿身的寒意,甚至比他當年所在的寒潭更加冰冷。


燕祁妄怔怔地看向大無妄寺所在的方向,夜風拂起了他的長發,那張向來沒什麼表情的面上,此刻卻帶上了一絲無措,他像是籠中的困獸,復雜的情緒幾乎將他淹沒。


冥火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眸子閃了閃,他周身靈力瞬間暴漲,隻見一道漆黑的靈力裹挾著濃鬱的血腥味,帶著濃鬱的殺意襲向了燕祁妄。


他輕笑了聲,“放心吧,我會送你去見她的!”


冥火猶如鬼魅一般,繞到了燕祁妄的身後,一掌拍向了他的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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