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男朋友是京圈少爺,我是唱京劇的。


 


他說投資我唱戲叫捧角兒。


 


他兄弟笑他:「現在捧角兒都捧娛樂圈女星,誰還玩京劇啊。」


 


他們把我當玩物,於是我當場唱了一段改編京劇《擊鼓罵少爺》。


 


後來圈裏傳言他癡戀一個唱京劇的女友,女友脾氣不好,罵人都用唱的,賊帶勁。


 


 


 


我新交了一個男朋友。


 


三代單傳,根正苗紅,原名紀奉言,大家都叫他「言少」。 確認關係第三天,他帶著我去見他的兄弟們。


約的地點是一家KTV 包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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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推開門,燈光昏暗,滿屋子鶯鶯燕燕。


 


少爺甲摟著個妖嬈的十八線女星,點頭打招呼:


 


「言少來了,再開一瓶洋酒。」


 


他帶著我坐下來。


 


聽說我是唱京劇的,他的兄弟們來了興趣。


 


少爺甲兩眼放光:「我是玩得花,言少玩得雅。」


 


少爺乙搖搖頭:「京劇咿咿呀呀聽不明白,刷視頻看三分鐘讀完名著我都要二倍 速,京劇這玩意兒我打個盹一句話都還沒唱完呢,欣賞不來。」


 


少爺丙摟著漂亮女伴:「要捧角兒還是得捧娛樂圈女星啊,這年頭誰還玩京劇啊。


 


幾人一來二去地起哄,最後要我拿著話筒來一段。


 


看我的稀罕程度不亞於在動物園裏看猴兒。


 


我看著紀奉言,目光清冷。


 


他靠在沙發上,手握玻璃酒杯,微微一抬下巴示意:「去吧,給他們唱一段。」


 


我緊抿唇不動。


 


周圍人一副看熱鬧的姿態。


 


他捏了捏我的手,側過身貼著我耳朵輕笑:「真把自己當個角兒?去吧,表演完 了給你買包。」


 


我拉開距離,定神看了他好一會,然後勾著嘴角笑了。


 


不就是唱戲嘛。


 


 


我是唱老生的。


 


女演員唱老生的不多,但是也出了不少名角兒。


 


最有名的當屬孟小冬,在唱戲方面她被戲迷稱為「冬皇」,在生活方面她先是嫁 了梅蘭芳,後又嫁了大佬杜月笙。


 


百年前京劇最輝煌的時候,上到宮裏下到走販,全都在追捧自己喜歡的角兒。


 


今天娛樂圈的那些飯圈文化,都是當年京劇圈裏玩剩下的。


 


我從小學戲,唱得怎麼樣不好說,但是角兒的臭脾氣我都有。


 


在座的各位少爺把我當玩物。


 


於是我當場唱了一段《擊鼓罵少爺》。


 


開口炸裂——


 


少爺甲撫掌大笑:「這就是當年老佛爺聽的?看賞!看賞!」


 


少爺乙震驚:「聽不明白但是大受震撼!這段京劇唱得怎麼跟加了倍速一樣?我 聽著有點帶勁。」


 


少爺丙看了看身邊女伴,又看了看我:「這才藝,確實有點意思。」


 


唯有紀奉言面露不善地看著我。


 


他是聽過幾年京劇的,經典的《擊鼓罵曹》他也是聽過的。


 


戲曲裏禰衡罵曹操罵了一個多小時,我還是比較良善的,改編的《擊鼓罵少爺》 隻罵了一分鐘。


 


還獲得了滿堂喝彩。


 


4


 


紀奉言將手上的玻璃酒杯放在桌上。 「砰」的一聲。


滿座皆靜。


 


紀奉言諷刺地笑:「她罵咱們呢,你們還鼓掌?!」


 


少爺甲一臉天真:「真的嗎?她笑得那麼甜是在罵咱?我不信。」


 


少爺乙:「我覺得有點好聽。」


 


少爺丙摟著女伴:「上次分手的姑娘,追著我罵了半條街,越漂亮的罵人越狠, 嚇得我好幾個月沒找新女友。這個罵得好聽,我覺得能接受。」


 


紀奉言思考了一會,點點頭:「說得在理。」


 


我:....


 


好像沒一個正常人啊。


 


5


 


紀奉言是我在茶館兼職認識的。


 


我所在的劇團經營得不好,像我這種沒什麼名氣的小演員賺不到幾個錢。


 


隻能出來自己偷偷找點私活。


 


茶館兼職要的就是一個氛圍感,老北京的茶館風格,我在臺上唱,臺下各聊各的。


 


間或有人抬眼看一眼,誇讚一句:「這茶館古色古香的,有點意思。」


 


紀奉言是唯——個認真聽我唱戲的。


 


他第一次來,我唱的是名段《武家坡》,這段是生旦對唱,唱薛平貴的是我,唱 王寶釧的是另一個京劇表演專業的反串小哥。


 


我倆搭夥在茶館唱了一段時間了,每次給五百,還算過得去。


 


正唱到「好一個貞潔王寶釧,百般調戲也枉然」,底下突然傳來一陣哄笑聲。


 


有人起哄喊:


 


「我聽過《武家坡》,不是這麼唱的!」 「不聽這個!」


 


 


「下來!下來嘿!」


 


唱王寶釧的小哥第一次見到有人砸場,有些慌神。


 


我不理,繼續唱完自己的唱段。


 


小哥倒也漸漸平靜下來,跟著我一塊往下唱。


 


底下人還要再鬧,與他們同桌的紀奉言拍了拍桌子:「坐下聽完。」


 


起哄的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我邊唱邊用眼角餘光看了他一眼。


 


劍眉星目,是個好看的。


 


他纖長的手指把玩著小小的茶杯,卻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頗有幾分真戲迷享受的 範兒。


 


6


 


一曲終了。


 


茶館老闆湊上來說:「客人點了一首《武家坡2021》會不會?」


 


點歌的就是那群起哄的。


 


《武家坡》是京劇經典唱段,而《武家坡2021》是改編戲腔唱段。


 


戲腔不是戲,但是更符合當代人的審美。


 


茶館老闆見我不說話,又說:「一首歌加兩百塊。」


 


反串小哥驚了:「這麼大方?」


 


我點頭:「唱。」


 


我向來是擅長向金錢低頭的。


 


唱什麼不是唱呢。


 


7


 


反串小哥說他不會唱,於是這兩百塊錢就隻能我一個人掙了。


 


雖然我是學京劇的。


 


但是流行歌我也聽,聽到喜歡的戲腔我也會唱一唱。


 


沒想到這次能派上用場。


 


雖說唱的是戲腔版,但是站在臺上我便不自覺地帶了些京劇的手眼身法步,這改 編版的調也不錯,我唱起來也帶勁——


 


「啊      我的妻——王氏寶釧」


 


「可憐你守在寒窯 …」


 


「可憐你孤孤單單..」


 


 


「苦等我薛男平貴一十八年..」


 


 


而紀奉言此刻正在品茶,目光沒有再向臺上投過來。


 


或許是不喜歡吧。


 


其實也是,這一段京劇其實唱起來比戲腔更帶勁,隻是沒聽過的人恐怕欣賞不來。


 


8


 


一曲畢。


 


茶館老闆說臺下的客人要請我喝一杯茶。


 


我說:「我來唱戲又不陪酒。」


 


老闆:「再加五百。」


 


我:「好。」


 


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冤大頭,出手這麼大方。


 


而請我喝茶的就是紀奉言。


 


桌上還有幾個人,是剛才起哄的,也是來跟他談生意的。


 


 


收了錢我就陪他們聊會天,這叫職業道德。


 


9


 


紀奉言是所有人裏最打眼的。


 


其他人也對他恭恭敬敬。


 


有人說:「也就是言少愛聽這個,聽說這茶館有我們才來的,要不這也玩得太素


了。」


 


我挑眉,也不知道平常他們玩得有多葷?


 


當然後來我就知道了。


 


紀奉言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天:「你每天都來茶館唱戲麼?」


 


我喝了一口茶,剛才唱得有點累了,等到咽下那口茶我才不緊不慢地回答:「每 周來個兩次。」


 


這茶館雖說古樸,但是京劇、相聲、評劇都來的,也就圖個熱鬧。


 


後來我每次來茶館唱戲都能見到他。


 


他每次都很捧場地認真聽我唱,還能跟我聊上幾句京劇,是個懂行的。


 


再後來,我無意間聽見茶館老闆跟他說:「這戲是唱得雅,但人是有點俗的。您 多送點東西,她也就湊過來了。」


 


於是他開始請我吃飯,帶我逛街買衣服。


 


順理成章地我們成了男女朋友。


 


10


 


和紀奉言好上的每一天,都過得很精彩。


 


他是四九城土生土長的,除了出國留學了幾年,剩下時間都在這裏生活。


 


他說:「城市就該有點文化底蘊,紐約看著挺好但是沒什麼文化,京劇歷史年頭 都快趕上它國家的歷史年頭了。」


 


如果不是他騎著哈雷說的,這話還是有點說服力的。


 


他有幾個玩咖圈子。


 


機車是他最喜歡的之一,百萬的摩託機車,光牌照就得三十萬。


 


汽車鐵包肉,摩託肉包鐵。


 


這種危險又刺激還燒錢的運動,還得在五環外玩。


 


三更半夜他喊著我下樓,丟給我一個頭盔:「上車。」


 


我跨上後座,沒忍住哼了兩句:「來來來上馬,一馬雙跨到西涼。」


 


這句也是《武家坡》裏的唱詞。


 


他聽著便笑了:「到不了西涼,隻能帶你轉轉深夜四九城。」


 


 


機車確實是刺激。


 


他說:「抱緊了。」


 


我先開始還矜持地微微扶著他的腰,再後來轟鳴機車聲直蓋過我的驚喊聲,機車 迎著狂風似乎要把人卷飛起來。


 


我慌張地抱緊他,身體和身體之間貼得緊緊的。


 


我很想喊他慢一點。


 


可我戴著頭盔,風聲和發動機轟鳴聲掩蓋了一切。


 


我沒忍住偷偷掐了一下他的腰,硬邦邦的甚至沒有螯肉。


 


下一秒機車再次加速。


 


我的喊聲被更大的風聲和轟鳴聲蓋了過去。


 


我貼著他,聽見他的笑聲通過胸腔共鳴傳遞過來。


 


有點過分。


 


12


 


暈暈平平下了車。


 


 


我有點生氣地把頭盔丟給他。


 


他也摘下頭盔,笑得更加惡劣:「怎麼樣,深夜的四九城?」


 


我:「風景好,車不行。」


 


他把頭盔放好,頗為遺憾地說:「你不懂。」


 


那語氣我見多了。


 


他去茶館聽戲,面對同行不懂戲的人就是這種口氣。


 


我樂了,繼續說:


 


TWelcome to北京是吧?


 


「《唐探》裏機車大叔就是這麼抱著王寶強的。」


 


紀奉言有一瞬震撼,我知道他有畫面感了。


 


接著他把機車停在路邊。


 


他說:「走著逛會。」


 


看起來他有點不想騎機車了。


 


我狂樂。


 


 


北京夜裏寒冷且寂靜。


 


他帶著我進了一家KTV 包間,這是我們確認關係的第三天,也是我第一次見到 他的兄弟們。


 


之後便是我唱了《擊鼓罵少爺》,還獲得陣陣好評了。


 


這夜他喝了不少酒。


 


他摟著我笑:「你知道我喜歡你哪裡嗎?」


 


我側了側臉,躲開了他的吻:「漂亮?」


 


他扳正我的臉,不容我退卻地吻了上來。


 


他的吻帶著烈酒的味道。


 


酸澀、熱烈,舌腔傳來灼燒感。


 


分不清是烈酒的灼熱還是他的吻灼熱。


 


他貼著我的唇笑:「就是你這股不服輸的勁。看起來滿身的傲骨,實際上給點錢 就服帖了。」


 


我點點頭:「包別買了,給我折現吧。」


 


老生行當裏有一門絕活叫做「摔僵」,通常是表現人物暈厥昏倒狀態。演員直挺 挺地仰面倒下,不僅僅是摔在地上「撲通」一聲的疼,更有可能磕碰到脊椎和後


 


腦,是一個危險的專業動作。


 


但是這個動作很帶勁。


 


作為老生,即使倒下也是直挺挺的一身傲骨。


 


所以我即使要賺錢,我也要腰杆筆挺地賺錢。


 


你敢當眾侮辱我,我就敢罵回去,但是錢我還是要賺的。


 


紀奉言笑得更歡快了:「是這個味兒,大膽直白。」


 


說話間懷裏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小依,你明天來醫院嗎?姥姥這幾天情況不是很好。】


 


我:【來,明天我去照顧姥姥。】


 


14


 


姥姥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的父母死於一場車禍,是她一手將我帶大的。


 


姥姥喜歡聽戲,所以我從小也喜歡,也是這樣一步步走上學戲的道路的。


 


半個月前她突發腦溢血。


 


這一躺就是半個月,姥姥沒有了意識,每天躺在ICU裏。


 


ICU 裏一天就是一萬塊錢,這是個燒錢的地方,所以我必須去賺更多的錢。


 


劇團經營不好,工資沒多少錢,之前倒也無所謂了,但是現在不行。


 


後來紀奉言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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