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夏青盯著他手裡的紅紙,轉移話題:“能不能閉嘴,塗個口紅磨磨唧唧的!”


  樓觀雪看他一眼,輕笑起來,慢條斯理地拿著紙,卻依舊在說:“夏青,我的確很危險。”


  他淡薄的唇抿上紅紙又放下。


  輕描淡寫說:“如果不是你陰差陽錯入了我的障。等我自行破障之時,就是你魂飛魄散之日。”


  夏青愣住,指尖微微發涼。


  樓觀雪淡淡道:“我當初是真的想放你走。但是你風月樓選擇留下,琉璃塔選擇回來。那麼排斥阿難劍卻選擇接過,那麼排斥□□糾葛卻選擇以這樣的方式護我。”


  說到這,他放下紅紙,被染過的唇紅似血豔麗奢靡,朝著即將炸毛的夏青一笑:“別急。我還沒說完。”


  夏青深呼口氣,壓著煩躁亂七八糟的心情,冷冰冰站在一旁。


  樓觀雪忽然說:“不過我更驚訝的,不是你的選擇,而是我自己。”


  夏青愣住,對上他深若寒淵的眼,腦海裡幾乎是電光火石間就想起了樓觀雪當初在摘星樓內說的那番話。


  他做的這一切,某種意義上不都是“無微不至的關懷”和“不離不棄的痴情”嗎。


  “……”這年頭當個好人都那麼難??


  他手裡還拿著花鈿,維持著那個靠在梳妝臺邊的姿勢,淺褐色的瞳孔靜靜往下看。


  樓觀雪說:“我並不喜歡身邊有人。當初放你走,實際上也是給你的一線生機。”


  “可風月樓那晚,我居然沒殺了你,還讓你留了下來,多稀奇。”


  “甚至之後,予求予取,有問必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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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裡,樓觀雪輕笑一聲,像是想到什麼諷刺好玩的事,聲音冷淡:“吹笛、下廚……我都沒想到我會這麼伺候人。”


  夏青愣在原地。一開始的暴躁再聽到這幾句話徹底消散,人都懵了,不知道樓觀雪想要說什麼。


  樓觀雪慣會揣摩人心,他支著下巴,側頭笑道:“你還要我說下去嗎?”


  夏青心思亂成麻線,眼神飄忽,盯著他的嘴唇,被紅紙染過真的跟血一樣,在這張臉上更是攝人心魂。


  不要,不想,別說。


  夏青低頭,收回視線,轉移話題說:“我發現,這紅紙的顏色還挺好看的,挺適合你。”


  樓觀雪盯著他片刻,笑了兩聲,又輕又冷。這樣的笑卻隻持續了片刻,他很快不笑了,神情淡下來,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夏青的手腕,一用力,把夏青整個人拽得往前俯傾。


  夏青瞪大眼。


  入鼻是夾雜在冷冽氣息裡的桂花油香,濃鬱豔俗,仿佛直入煙花之地、十丈紅塵,周遭滿是情愛纏綿。


  他的唇被吻住,冰冷而強勢。


  夏青瞳孔渙散瞪大。


  耳邊傳來樓觀雪低啞清冷的聲音:“我覺得,可能更適合你。”


第44章 人間(六)


  集市上買來的紅紙同樣廉價, 花汁調得過濃,看起來極豔極紅,實際上輕輕一擦就會掉色。


  夏青從未有這樣一刻, 大腦空白不知所措。


  桂花油, 胭脂香,樓觀雪湊近時氣息清冷似一捧雪,可唇與唇相觸廝磨, 研開的卻是煙火紅塵色。


  這個吻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仿佛樓觀雪真的就是突發奇想,湊過來給他上妝。


  蜻蜓點水,一觸即開。


  夏青卻是渾身過電般呆著, 太過震驚以至於話都說不出來, 淺褐色的眼眸縮成一點靜靜望著他, 唇被染上色,顯得臉色白得如紙。


  夕陽如血, 淡金色的橘光照過窗, 照過梳妝臺。樓觀雪眼眸漆黑深冷,沉沉如夜, 萬千情緒壓在深深處。


  樓觀雪輕笑一聲,出聲道:“的確更適合。嗯, 要看一下塗完什麼樣子嗎?”


  夏青瞬間回神, 喃喃出聲:“你是不是有病……”


  他心亂成麻, 抬手碰了下唇,重重擦去,難以置信說:“樓觀雪, 你為了報復我, 就用這種方式?!”


  樓觀雪盯著他幾秒, 意味不明笑了下,語氣卻很冷淡:“為了報復你?你覺得我這是報復?”


  “……”他根本不接他的茬轉移話題。


  夏青心情煩躁而茫然,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


  靠,早知道今天就不折騰樓觀雪了!


  他一點都不想去看鏡子裡自己塗了口紅是什麼樣,也一點不想和樓觀雪再呆在一個房間!


  外面倦鳥歸林,漁舟唱晚,田野間的吆喝聲驚醒了夏青。


  他像是找到了理由,一下子轉身,手搭上了窗打算跳窗走:“我餓了,我先去給自己煮點東西吃。”


  隻是他還沒跳出去,樓觀雪已經伸手,手指勾上了他系在腕上的縹碧發帶。


  輕輕一扯,發帶便輕飄飄解落,物歸原主。


  而夏青的心也隨著它輕飄飄落下,不斷下沉。


  樓觀雪輕描淡寫說:“你可以一直裝傻充愣,我會給你時間的。”


  夏青維持著要跳窗的姿勢。


  樓觀雪:“不過別太久,聽話,我不耐煩的樣子你不會想看到的。”


  “……”再見!


  夏青意氣風發跳窗進來,火燒屁股跳窗而走。


  活像個闖入大小姐春閨被趕出去的採花賊。


  他從窗上跳下去的時候,剛好撞見籬笆外給他送水果來的村民。


  村民見夏青神色匆忙翻窗跳出,嘴上還有胭脂色,愣了愣,馬上曖昧地笑起來。那促狹之色搞得夏青以為自己白日宣淫被人捉奸現場,哦,可能這人真是那麼以為的。村民走前還語重心長勸告,他夫人身體還沒好讓他做事不要太過分。


  夏青:“……”


  見鬼做事過火啊!!!他能對樓觀雪做什麼過火的事啊!!!


  反正這事之後,夏青在樓觀雪面前就變得別扭沉默了,憋著不說話。


  以前他是遇見什麼好玩的事,回來都會順口分享一句。路上一隻蝴蝶停在他發稍不肯走,也會抓回來給樓觀雪看。


  現在除非必要的事,他都繞著樓觀雪走。


  好在樓觀雪忙著吸收神光,對於夏青的逃避沒有任何表示,幾乎可以說是置之不理,他這副冷淡置身事外的態度,詭異地又給了夏青點安全感,讓他松了口氣。


  他嘀咕:“可能真的就是為了報復我吧。”報復他給他帶來那一堆女人用的東西。


  說好在這個村裡呆三天,可是日子不知不覺過,他們在這裡快呆上七八天了。


  夏青在避開樓觀雪的時候,會下意識去薛扶光那裡。


  薛扶光出門了,夏青就去給她當免費勞動力,幫她曬藥、幫她將那些東西都分類好。木屋內都是草藥的清苦味道,就像薛扶光這個人一樣,他有時候看她寫下的字,會發呆,想百年前的她是什麼樣子的。


  那件金絲銀線勾勒出的石榴衣裙給他的印象太深了,鏡花水月般的夢裡明豔又溫柔。


  百年之前薛扶光肯定沒這麼瘦,所以她都經歷了些什麼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夏青想到這一點,心頭一動,湧起一絲細密綿長的哀傷來。


  一百年,聽起來很短,猶如朝暮之間,可是朝生暮死,卻已經是一個人的一生。


  朝雲縹緲,遠山寒翠。


  他從薛扶光的房中出去,又看到了那個靈犀的小孩。


  鮫族長得其實都很好看,靈犀也是。


  頭發扎成一個小辮子,眼睛很大,顯得特別清秀可愛。


  夏青第二次見面才想起問他的年紀:“你現在幾歲了啊。”


  靈犀對他很有好感,乖乖地說:“五歲。”


  夏青嘖了一聲,心想,這才該是五歲小孩應該有的樣子嗎。


  靈犀說:“那首曲子我已經能吹得很好了,你要聽嗎?”


  夏青失笑說:“下次再說吧。”


  離開前的一晚,夏青在院中坐著,正借著大如圓盤的月亮看那片葉子。他心生疑惑,就這麼一片小小的葉子,到底是怎麼容納下阿難劍的呢,然後阿難劍又長什麼樣子?他終於慢慢克服抗拒,開始蝸牛一樣伸出觸角,在自己舒服的範圍產生適當的好奇心。


  夏青舉起葉子正在仔細觀摩脈絡,餘光忽然瞥見雪色的衣角,他差點葉子都拿不穩,掉到地上。


  樓觀雪這一晚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但具體的不一樣夏青說不出來。


  他站在門口,縹碧色的發帶束住墨發,隔著月色神情淡淡看向夏青。


  夏青磕磕絆絆,憋半天說出句話來:“你身體好了?!”


  樓觀雪拿著骨笛,點了下頭,語調平靜說:“嗯,今晚就可以走。”


  夏青:“……哦好。”


  他有點可惜,可惜薛扶光現在不在村莊。不然他想好好道個謝,也道個別。其實在這個村莊他呆的還是挺開心的,在陵光每個人都心懷算計暗潮洶湧,不像這裡,質樸單純歲月靜好。


  當然,夏青說話總帶一點烏鴉嘴的性質。


  靜好的歲月,就粉碎在這一晚。


  “啊啊啊——”最開始是一聲尖叫,撕破靜謐的深夜。從鄰近村口,一戶的人家內傳出來。“救命!救命!”一人渾身是血,披頭散發踉踉跄跄赤著腳跑過小路,聲音崩潰而絕望傳遍整個村莊:“救命啊救命!怪物!村裡來了個怪物!”


  村中大多是熱心人,鄰裡和睦,這會兒自然不會坐視不管。一下子各家燈火都點了起來,起床聲、穿鞋聲、腳步聲,接連不斷,吵吵鬧鬧。有人沒聽清還在嘟嘟囔囔,有人已經聽到怪物心神俱驚,拿著火把和武器張皇出門。


  “發生了什麼?”


  “是誰在叫?”


  “怪物,剛剛是不是說村裡有怪物?”


  “怪物?!!怪物在哪兒啊。”


  村長是整個村中最年長也最有威望的人,百歲有餘,佝偻著腰,拄著拐杖從人群中出來,沉著臉啞聲道:“往前面走,聲音是從村口的方向。”


  婦孺在後,男人在前面,一群人浩浩蕩蕩望村口走。天上月是濁黃色的,十五如盤,火把給它的周圍燻染上層淡淡紅光。夏青也是被聲音驚動,奇怪地出門,跟上人群。


第45章 人間(七)


  行至村口, 眾人也終於看到了大半夜尖叫的人。


  披頭散發的婦女渾身是血,眼神惶恐又絕望,見到人群一下子眼淚大滴大滴往下落, 崩潰坐下。


  村長沉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完整,啞聲哭道:“村長, 村口來了個怪物,我半夜聽到響動以為是老鼠就出去看。結果黑暗中看到一雙狼的眼睛,紅色的,跟要吃人一樣……怪物, 那是個吃人的怪物啊。他撲過來想要咬我,被我逃了出來,嗚嗚嗚嗚……”她被嚇得已經精神有些不正常, 渾身顫抖。


  村長拄著拐杖默了片刻, 吩咐人將她帶下去, 隨後道:“走,去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群人神色凝重, 舉著火把繼續前行。


  夏青一個人混在人群末尾, 他在其中看到了靈犀。


  靈犀穿著件縫縫補補的舊衣服,頭發扎成一個小辮, 明顯是被吵醒,眼睛都困得睜不開。


  小孩子都貪睡, 他打著哈欠不斷用手揉眼睛。


  夏青拿著路邊順手摘的狗尾巴在他眼前晃了晃。


  靈犀嚇一跳, 看清楚是他後, 睡眼惺忪嘀咕:“你也出來了啊。”


  夏青:“嗯, 動靜那麼大, 我又不是聾子。”


  靈犀眨了下眼, 左看右看問:“就你一個人嗎?你媳婦呢?病還沒好?”


  夏青唇角一扯:“他啊。病入膏肓, 好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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