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一時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脫離了一場噩夢,抑或,眼前這一切才是夢,手一伸它便要散成鏡花水月。


  恍恍惚惚走出一段,身邊的沉舟忽然悶悶說了一句:“你不用害怕,就算韓崢真沒死,殿下也不會答應這種婚事,不會讓你嫁給韓崢的。”


  顏喬喬迷茫回神,怔了片刻,唇角浮起苦笑,眼眶未熱,卻落下了兩行淚水。


  殿下能管這世間一切不平,卻管不到男歡女愛去。


  想來,前世她與韓崢定婚的時候,殿下應當覺著他們是天作之合吧。畢竟在這昆山院中,除去不與諸侯聯姻的殿下之外,最出色的男女便是她與韓崢。


  她記得離院那日,書院在鵬程臺置下酒水送別學生,她與韓崢攜手出席,主位上方的殿下還特意飲了半杯酒,向他們道賀——那是她與殿下僅有的一次短暫對話——前世她至死不知他是小將軍。


  那一日她和韓崢都穿著紅衣,殿下也難得地穿著紅衣。他的身體已病重得厲害,一直在輕喘、咳嗽,飲酒之後更是用絲帕掩了唇,留下極淡的血痕。


  即便如此,那身風度仍然無懈可擊。


  “你怎麼更難過了……”沉舟鬱悶撓頭,“都怪破釜那個憨貨,與他待久了,我也不太會說人話。”


  顏喬喬:“……”


  “不然你想想開心的吧。”沉舟摸著下巴沉吟片刻,啪一下打了個響指,“明日不就是春考麼!”


  顏喬喬緩緩凝住視線:“……?”


  “春、春考?”


  昆山院兩次大考,分別在春與秋。


  以往便罷了,她雖然懶散厭學,好賴也能勉強追著進度,混個合格不成問題。


  可如今,她從十年之後重生歸來——離開學院十年,誰還能記著書本上那些鉤章棘句,佶屈聱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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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喬喬感到一陣眩暈:“沉舟將軍,你管考試叫開心?”


  沉舟呃了一聲,無助撓頭,“啊這,每次考試,殿下總是神清氣爽啊。”


  顏喬喬:“……”


  她隻想靜靜。


  *


  來到清涼臺時,公良瑾正倚著窗邊的長榻,執一卷古書研讀。身穿寬大的白袍,周身環著月般的清輝。


  “韓世子有說什麼嗎。”他的視線仍落在書上,若無其事地問。


  顏喬喬怔怔望著他,目光仿佛穿透他,望到上一世遙不可及的少皇殿下那裡去。


  半晌,她茫然開口:“殿下不會讓韓崢娶我對嗎?”


  他手中的書卷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他望向她。


  觸到她迷惘悲傷的目光,他蹙起了眉。


  “嫁娶講究你情我願,若有脅迫、勉強之事,我自然不允。”他放下了書卷,“怎麼了?”


  顏喬喬晃了晃神,輕輕地笑了下:“……沒什麼。”


  她記得,前世在她飲那杯祝福酒之前,殿下曾很認真地說過,切莫勉強。


  他那一身紅衣太過灼目,刺得她心中有些酸。其實,飲盡薄薄一盞灑,並不會讓她感覺勉強。


  韓崢大笑起來,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我這位未婚妻酒量好得很,我與她夜夜對飲,大半時候不是她對手!”


  顏喬喬並未與韓崢夜夜對飲,隻是偶爾在他的堅持下,同他一道去碧心臺,與他的好友飲酒說話。顏喬喬當時不知他為何要誇大其辭,在那樣的場合,她也不好出言反駁,落他臉面。


  那時她抬眸,便見殿下淡笑著飲盡了杯中酒。


  他身體不好,酒意上了眼眸,清冷黑眸深邃如海,令人絲毫無法看透。


  ……


  顏喬喬驀然回神,發現殿下正坐在榻上,靜靜地凝視著自己,目光平靜溫和,與前世一般無二。


  她心頭澀然,道:“殿下請放心,我絕不會再勉強自己。”


  聲音蘊上了水氣,綿且沉,就像沾到醋的棉花團。


  “再?”他極敏銳。


  顏喬喬心緒紛亂,如同雜草叢間騰起了一大群鳥雀。


  有些話,她無法對清風明月的殿下說。


  殿下一生從未有過任何緋聞,雖然最後七年沒有他的音訊,但當她看到暗焰中那道清瘦的身影時,她本能地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


  前世在他身體頹敗之後,什麼大儒弟子,什麼秦妙有,完全沒了任何聲息——論起情意,甚至還不及龍靈蘭,畢竟人家龍靈蘭在得知韓崢經脈盡廢永遠殘疾之後,還願照顧他一生一世呢——倘若韓崢沒毀容的話。


  而今生,殿下雖然也受了傷,但看著仍是硬硬朗朗,魅力非凡。


  明日進宮,難免要被那個空谷幽蘭給盯上。


  這般想著,顏喬喬抿了抿唇,鄭重其事地開口:“殿下您說得很對,嫁娶講究你情我願,所以殿下您也一樣!”


  公良瑾挑眉淺笑:“我?”


  顏喬喬眨了眨眼睛,捏住自己的雙手,認真傾身道:“您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娶妻,像您這樣的,就該獨身一輩子!”


  公良瑾:“……???”


  聽聽這叫人話嗎?


  公良瑾抬手摁了摁額角,目光復雜地瞥向她。


  隻見她沐浴之後,滿頭烏絲還未徹底幹透,便又沾上了山道上的清露。白袍之下,纖秾合度的身軀輕輕地發著顫,帶著些驚惶,不知何時留下了餘悸未消。一雙清亮明媚的大眼睛裡面蒙著薄霧,唇色微淡,看上去極美又極脆弱。


  神不守舍,渾然不知自己在說什麼胡話。


  公良瑾揉了揉眉心,將一切話語咽回腹中。


  罷了。


  *


  這個夜晚,因為傷口崩裂,公良瑾重新包扎了整整四回。


  天將明,顏喬喬總算是支撐不住,眼一閉栽向榻沿。


  一隻大手及時託住了她的額頭。


  他拉過一隻軟枕,墊在她的臉下,讓她伏趴在榻旁——坐著睡覺,對於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倘若將她抱到榻上去,既容易驚醒她,又顯得有些冒犯。


  他取來狐裘,輕輕為她披上。


  踏離內殿之時,他特意再多放下一重簾幔。


  殿內連一絲風也沒有了。


  他離開主殿,憂鬱地遊蕩在回廊,來來回回走了十幾圈。


  破釜與沉舟實在看不下去,沉舟狠狠拱了破釜幾下,逼著他上前。


  “殿下,可否讓屬下為您分憂?”破釜拱手,垂頭。


  公良瑾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溫聲問:“你覺得我孤獨一世,是否活該?”


  破釜:“……?!”


  沉舟,沉舟你過來!這是什麼奪命問題,讓他怎麼回答得來!


第26章 斯文淑雅


  天將明時,公良瑾離開了清涼臺。


  顏喬喬被開門的動靜驚醒,發現自己伏在一隻舒適的軟枕上,身上披著熟悉的狐裘,殿中燃著極淡的安神香,周遭暖融融,心下安寧,一片恬淡。


  她追出殿外,看到那駕馬車已駛進了晨霧遠山。


  雖說是她執意治好了殿下,讓他進宮去見大儒司空白,可是想到殿下這一去很可能就被空谷幽蘭盯上,心中仍是有些不爽。


  再想想自己還要到勤業臺參加春考,霎時更覺得風雨悽涼。


  她嘆了口氣,拖動沉重的步子,挪向座落著無數黑木樓的臺地。


  春考是大考,卷面上雜糅了十三門學科所有的內容。在夫子眼中,這叫融會貫通,對於學生們來說,則是一團亂麻。


  顏喬喬拿到考卷,雙目無神地掠過一遍,心下不禁感慨萬千——在她看來,這份卷子正著拿和倒著拿根本沒有絲毫區別。


  橫豎便是一個字兒也看不懂。


  十年前的學問,早都扔到了東海海溝裡。


  捂著腦門憂鬱許久之後,顏喬喬決定向人求助。她按捺住羞恥心,偷偷瞄一眼身邊幾個姐妹的答卷。


  “……”


  三個人,三個答案,風馬牛不相及。


  顏喬喬心如死灰。


  抿著唇糾結許久之後,她探出手指,掂起一塊暗紅色的固墨,打算含在嘴裡“吐血”裝病——先躲過眼下這一時之災,再思量對策不遲。


  愁眉苦臉,一橫心、一閉眼。


  剛把墨塊塞入口中,忽見一道急匆匆的身影穿過雕花木拱門,震聲大喊:“姓顏的你給我出來!”


  姓顏的受驚不淺,抻著脖子一噎,墨塊頃刻入腹。


  “……”


  她打了一個墨氣四溢的紅霧嗝,惶恐地抬頭去望。


  來者是院長。


  監考的徐夫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繃直了身軀:“院長!我認真盯著,保準無人作弊!”


  “沒你的事!”院長火急火燎衝著顏喬喬招手,“出來出來,跟我走。”


  顏喬喬感覺到那團固墨在胃中化開,不斷向上翻湧,呼吸、唇齒之間滿滿全是墨氣,連視野都泛著紅。


  她憂鬱地起身,蹭向雕花木拱門。


  “院長……”徐夫子為難道,“您耽誤這個學生春試,那她的成績如何算?”


  院長不耐煩地揮揮手:“她素日什麼成績便算什麼成績,這點小事也要問問問。”


  顏喬喬:“!”


  絕處逢生!


  院長不愧是她的親老師!


  顏喬喬聽到喜悅在心底抽枝發芽的聲音。


  “可是院長,她已經築基了。”徐夫子勇敢地提出異議,“這個學生近來勤勉刻苦,成績突飛猛進,按照以往成績算,恐怕不太公平。俗話說,今時不同往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顏喬喬:“???”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不如回頭安排她重考一場吧,”徐夫子笑容可鞠,“我不累,給她一個人監考即是。”


  “行行行。”院長敷衍擺手。


  顏喬喬:“……”


  她想抗議,奈何滿嘴都是又苦又濃的赤紅墨氣,委實不太方便。


  踏出雕花木拱門,院長伸出一隻蒼老枯瘦的爪子,拎住她的袖子。


  靈氣運轉,調動昆山大陣。


  顏喬喬跟隨院長踏出一步,隻覺眼前鬥眼星移,掠過一片燦爛的金光。


  腦海中後知後覺映出方才所見的景象——臺地與山道飛速掠向後方,陣陣殘影在金色陣光之中搖曳,屋檐和樹梢迤出特別長的金尾巴,絲絲縷縷,像是飄在風中的金色絲绦。


  顏喬喬目眩神迷。


  晃眼的功夫,院長已揪著她的袖子落足在車馬臺。


  登上馬車,小老頭翹起腿,點上一杆煙,晃著腳掌指指點點:“司空白那個小老兒,恁不要臉!他以為他徒弟賴上我學生,他便能與我平輩了?我——呸!老夫今日便親自進宮,攪他好事!我帶你過來是給我助長氣勢的,你可是我親傳弟子,不許被別人比下去,聽到沒!”


  顏喬喬:“……”


  實不相瞞,被放養這麼久,她以為院長早就忘了還收過她這麼個不肖學生。


  “對了,你叫顏什麼來著?”小老頭彎起眼睛,笑吟吟地撓著肋骨問,“儒法道三門學得怎麼樣啊?應該沒比大公子差到哪去吧?”


  顏喬喬:“……”


  心很累,嘴巴泛著紅墨,又苦又累。


  *


  馬車直直駛入了宮廷。


  顏喬喬抿唇望著窗外,心續復雜難言。


  她曾在這座皇宮居住了整整七年,然而卻從未看過眼前這層層疊疊的恢宏殿宇,未走過腳下這條青磚大道,能夠與此刻場景重疊的,僅是偶爾聽到的紫鍾之音。


  車輪碾過石板,她暗暗掐住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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