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珠華先生微頓片刻,頷首,轉了個話題,又說起了炁之本源、天人感應、靈心共韻。


  半晌,再一次輪到顏喬喬。


  顏喬喬肅容,認真回復:“萬妙同歸。”


  珠華:“……”


  論法繼續。


  珠華先生引經據典,長篇博論。


  顏喬喬再度高深莫測:“萬法皆通。”


  珠華:“……”


  半晌,再半晌,幂籬下傳出縹緲的嗓音:“昆山院驕子,果真不凡。”


第40章 硬柳枝條


  天之驕子顏喬喬謙遜地拱手搖頭。


  “哪裡哪裡,不敢不敢,過獎過獎。”


  珠華先生微微沉吟著,道:“能否說一說你對炁……”


  話至一半,忽被打斷。


  “妙,妙啊!”隻見司空白大儒揚手拍擊石桌,朗聲笑道,“不愧是我好友的門生,學思已然超脫方外,俯瞰經義群山!一句萬古長新,道盡珠華小友所述古往今來道義之變遷與長存;一句萬妙同歸,便將炁之本源、天人感應、靈心共韻之本質闡述得淋漓盡致;至於萬法皆通嘛,更是一句點睛,道破萬重經義之本真!”


  顏喬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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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便是所謂返璞歸真——看來顏小友把我的著作吃得很透啊,已習得我六分精髓!”司空大儒拂須微笑。


  顏喬喬:“……”原來是在變相誇他自己呢。


  她趕緊肅容吹捧道:“您可是泰山北鬥,是長青樹,是當代學術的重要基石,誰不是讀著您的高論長大的呢。”


  司空白老懷大悅,謙虛道:“不敢當,世人謬贊罷了。顏小友如此上進,且多年修習我傳授的學問,可算我門下傑出弟子了!”


  顏喬喬:“……”


  她一個不學無術的廢材,何德何能擁有兩座泰山做老師?


  還沒等她想好如何婉拒,便見大儒愉快地對珠華先生說道:“今日我新弟子與珠華小友論法,倒是不相上下,這也是難得的緣份!”


  顏喬喬:“……”敢情目的在這兒呢。


  為爭一口氣,收她做徒弟。


  徒弟與珠華先生平起平坐了,身為老師,自然是要高出一頭。


  顏喬喬生無可戀地眨了眨眼,偷偷瞄向身旁的公良瑾。


  他微微垂著眸,笑得月朗風清。


  君後頭疼地揉了下額側,岔開話題,與珠華先生說起了幾樁治國之術。


  賦稅、橋路、農商。


  這些顏喬喬更加聽不懂了。


  她發現公良瑾漸漸斂下了笑容,目光沉定,徐徐頷首。觀他神色,便知道這位隱世先生說得極好。


  珠華先生音色清越動人,即便幂籬擋住面容,也能讓人由衷地認定,紗幔下必是絕代容顏。


  顏喬喬心中難免有一點發酸。


  同樣都是美人,人家學業有成,發言能讓殿下這樣的神仙點頭贊同,自己卻學個經義都要因為咬筆杆開小差而被公良夫子打手心。


  她垂下腦袋,看向自己右手。


  昨夜那細細的硬柳枝條抽在手心,也就輕輕疼一下,當場便好了,此刻卻又重新浮起些辣意。


  她抿住唇角,情緒略微有些低落。


  倘若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伴在殿下身邊,與他一同聽法論道的話,她早去懸梁刺股了,哪能浪費經年大好光陰。


  袖風一動,身旁忽然探過一隻大手,握了下她的手,拇指擦過她的手心。


  耳畔傳來極輕的氣音:“不疼了?”


  她還未回過神,他已收回了手去。


  顏喬喬呼吸凝滯,呆怔片刻之後,方才那一瞬間的所有知覺忽在腦海中煙花般爆開。


  修長有力的手指握過她的整個手背,微硬的薄繭留下了清晰溫熱的烙印,被他撫觸過的掌心更是一絲一縷泛起了酥麻。


  他那刻意壓低的聲線顯出些意味深長,沉沉落入心底,激起了難以平復的漣漪。


  傾身的瞬間,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清幽寒冽的氣息。


  顏喬喬忍著心尖的悸顫,側眸向他望去。


  隻見他已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模樣,廣袖置於身前,不見一絲折紋。


  目光相觸,他輕輕動了下眉梢,示意她專心聽講,莫讓旁人發現她在開小差——上課開小差要被硬柳枝條打手心的,別忘了昨夜的教訓。


  顏喬喬:“……”


  這種心照不宣的奇異感受,讓她忽然忘記了心髒應該怎麼跳。


  暈乎乎坐了片刻,忽見珠華先生又一次衝她抬了抬手,示意她發言。


  “很想聽聽高足見解。”這話是對司空大儒說的。


  大儒和君後齊齊轉頭看著顏喬喬。


  事發突然,顏喬喬一時收不住心裡面不斷湧上來的笑意,見眾人都盯著自己,一緊張,更是難以抑制地燦然笑開。


  於是眾人便看到了一張突兀的笑臉。


  “……”


  顏喬喬想不出對策,隻得先彎起眼睛,高深莫測地點著腦袋拖延。


  這個該怎麼編?治國之道,總不能再玄而又玄?


  正在絞盡腦汁時,隻見司空大儒再一次拍響了石桌。


  “不錯!”大儒贊嘆道,“治國之策,歸根結底便是有利於民,百姓喜樂開懷,國體自然穩固如山。我這徒弟頗具慧根,看事總是直達本真。”


  顏喬喬:“……”


  不愧是發明出讀文解意這種恐怖考試方式的一代宗師啊!瞧瞧人家這個理解能力!


  珠華:“……”


  她對這倆“師徒”已經徹底無話可說。


  默然片刻,珠華抬起戴著白紗手套的纖手,撥了撥幂籬,望向公良瑾。


  “若我沒有看錯,少皇瑾仿佛道心有損?”幂籬下飄出悅耳空靈的聲音。


  聞言,君後第一個蹙起雙眉,凝神抿唇。


  公良瑾頷首,淡聲道:“數日前為西梁邪道所傷,邪毒尚未除盡。”


  “是麼?”這一句,珠華先生說得極輕、極淺。


  聽著便像是用俏皮活潑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旁人耳上的絲弦。


  她輕輕哼笑了下,不以為然道:“那便是我看錯了。我原以為,少皇情系諸侯女,不惜背離仁君之道,甘願受道意反噬而走火入魔呢。”


  此言一出,隻見君後眸中陡然綻出精芒,手指一動,便有三位大內高手不知從何處掠來,手執利刃,將眼前這位神秘的隱世高人團團圍住。


  瞬息間,茅廬內外劍拔弩張,空氣中仿佛繃起了細弦,一觸即斷!


  君後吸氣,緩聲問道:“珠華先生是否願意告訴本宮,究竟是從何處聽來這個消息?”


  雖是問句,觀她神色倒是未必需要珠華回答。滅口之後,詳查便是。


  君後此舉讓顏喬喬渾身發寒。


  這就意味著,珠華先生所言極有可能正是事實——千百年來,世人隻知道公良皇族絕不與諸侯聯姻,卻從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內情。


  原來皇族不能與諸侯聯姻,不僅是因為祖訓,更是由於仁君道意的緣故?


  如此絕密……


  氣氛繃至最緊時,場間忽有清風拂動。


  公良瑾起身,正色道:“母親稍安勿躁,無事的。”


  見他神色不驚,君後沉吟片刻,揮退了三名高手,問:“嗯?”


  公良瑾回道:“珠華先生的策論,集公良氏數十位先輩之長,想必與家中有不淺的淵源。知曉此事,也不足為奇。”


  一聽這話,大儒不禁猛拍大腿,直呼醍醐灌頂:“我說呢,增三減二賦論之利弊為何說得如此透徹,那可不就是我大弟子犯過的錯麼。唉,老來多健忘啊。”


  君後不禁十分頭疼。仁君之道的禁忌乃是天家絕密,今日倒好,一個外人張口便道破,還叫大儒與顏喬喬雙雙聽去。


  究竟是哪個為老不尊的向珠華泄露了消息?!


  珠華撥弄著幂籬,輕聲笑了起來:“少皇瑾果然不凡,這都能看破。我還以為今日有機會與大內高手過過招。”


  她的姿態十分放松,似乎根本沒把方才的危機放在眼中。


  不等君後繼續發問,隻見珠華從袖中一件接一件掏出各式物什,擲於石桌桌面上。


  琳琅滿目,有玉佩,有紫金煙鬥,有黑玉扳指,還有龍紋環扣。


  一望便知全是皇家之物,且都是被人貼身珍視過的物件。


  “這……”


  別的暫且不論,那枚龍紋環扣正是前任帝君之物,君後做兒媳婦的時候曾見到過,後來也不知去了何處。


  珠華先生曼聲道:“這些足以證明我與你們家緣份不淺了罷。”


  扔完皇家之物,幂籬下的目光若有似無掃了一眼顏喬喬的方向,然後轉向公良瑾,輕聲笑道:“少皇美名遠揚,我本慕名而來,如今卻知緣份未至。如此,有緣再見了。下次見面,祝願少皇仍然安好。”


  話音未落,隻見她揚袖一晃,身形化為道道水波,便這麼一圈一圈散在了眾人眼前。


  “這……”


  大儒好奇心最重,身軀往石桌上一倒,抬手便朝那波紋薅了過去。


  這一抓,便如水中撈月,在他的手掌舞過之處,那道道白色清影漣漪散得更快,眨眼便散至一丈多寬,然後消散在藍天、黃土與青青草木之間。


  似真似幻,如夢如畫。


  令人恍惚失神。


  “老夫行走江湖多年,竟從未見過如此稀罕的遁術!”大儒拍手道,“邢老兒枉為陣道大宗師,卻無這憑空消失的本事,今夜倒是要與他秉燭夜談,好生向他討教討教!”


  一聽這話音,便知道他要借旁人的成就嘲諷院長一通。


  君後抬了抬手,隱在暗處的高手紛紛落向石桌一側,將珠華先生消失的地方掘地三尺,最終隻得出一個結論——除了靈氣較為濃鬱之外,再無其他異常。


  隻有石桌上那一堆皇家之物在向眾人證明,方才此地當真有過一位奇女子。


  君後臉上顯出些疲憊,抬手重重摁住額角。


  *


  大儒離開之後,君後望向顏喬喬,微笑道:“顏王女……”


  顏喬喬從善如流:“方才所聞,我半個字都不信!我隻信殿下持身清正,絕無可能行差踏錯!”


  “母親且放心。”公良瑾聲線溫和,令人不自覺地信任,“兒子不會入邪魔之道。”


  君後嘆了口氣,揮揮手:“珠華之事,我會查,接下來的日子,你便專注一件事吧——”


  “母親請說。”


  君後瞥著她:“替顏王女尋一門好親事。”


  顏喬喬頓時急了。


  正要開口,公良瑾輕輕豎手,將她擋下。


  他廣袖微攏,溫聲對君後說道:“顏師妹的終身之事,母親便安心交給我吧。”


第41章 舉重若輕


  公良瑾神色過於坦然,讓君後一時有些沒摸著他的路數。


  答應了?


  他就這麼答應了?


  答應得這般輕巧、毫不遲疑?


  這個兒子言出必行,倘若他不願意,必定會與自己打太極,絕不會一口答應。


  難道先前自己也看走眼了,他對這姑娘並無曖昧之意?


  如此甚好。


  倘若管不住心,白白還要受那傷情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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