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他壓了壓手掌,示意她躺好,不要起身亂動。


  顏喬喬著急:“我磚呢?”


  她的大金磚,那麼大一金磚,抱在懷裡,怎麼就沒啦。


  公良瑾:“……”


  他揉了揉額角,視線落向案桌一角。


  顏喬喬循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她的金磚被他用來做鎮紙,鎮著幾份公文。


  她眸光微閃,心中悄悄晃過一個念頭——殿下不會用得順手就不還給她了吧?到時候她該如何向他討要,才會比較不失禮?


  公良瑾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輕聲嘆息:“看來病是全好了。”


  眼前這人,與依偎在他身上眸光軟軟喚他趙玉堇的那一個,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顏喬喬控制著自己的視線,盡量不去瞄金磚。


  她清了清嗓子,道出自己心中疑問:“殿下,我們不是正在被西梁軍隊追殺嗎?”


  “嗯?”他道,“那又如何?”


  她迷茫不解:“我本以為要奔襲叢林、跨雪山、過沼澤,受傷、吃生食,歷經千難萬險九死一生……才能逃脫追殺,返回大夏。”


  公良瑾淡淡一笑:“最難的事情你我已經完成,其餘的,自該由旁人操心。”


  顏喬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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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有道理。


  說話時,她感覺到車廂微微震蕩,廂壁傳來“篤篤”聲,如同在下一場疾雨。


  “這是……”


  “西梁人的箭。”公良瑾的廣袖紋絲不動。


  顏喬喬:“……”


  馬車後方響起了喊殺聲。聽著響動便能知道,路上埋伏了大夏的將士,在馬車經過之後,替他們阻截身後的西梁大軍。


  顏喬喬神色微凝。


  此地深入西梁國境。她知道,這些英勇的將士將永遠留在西梁,再無機會回鄉。


  她抿了抿唇,心中有激蕩,也有沉重。


  “值得。”公良瑾淡聲道,“血邪大宗師沒有回頭路。倘若叫他成功吞噬西部瞳的話,他將入主金血臺,受一國供奉,肆無忌憚地吸食活血。數年之內,放眼西梁恐怕見不著幾個活人。”


  他的語氣極為平靜,淺而淡的陳述,卻令顏喬喬遍體生寒。


  她忽然想到,前世沒有她和殿下的刺殺,“檀郎”與冰壺必定成功吃掉了西部瞳。


  她記得在未來幾年裡,西梁方向一直悄無聲息沒有什麼動靜——原來不是沒動靜,而是正在醞釀一場真正的大風暴。


  血邪若成聖,世間怕是要淪為真正的煉獄。


  她深吸一口氣,怔怔望向公良瑾。


  前世,殿下那一身血殺……莫不是,他在前往京陵斬韓崢之前,已出手平定了西梁血邪之禍?


  心間忽地一震,直覺告訴她,她可能猜到了真相。


  這般想著,胸中不禁熱血激湧,指尖難抑地輕顫,滾燙的熱淚浸湿了眼眶。


  她想,他一個人走過那些路,隻有孤零零一柄王劍陪著,該有多麼孤獨、多麼辛苦。


  她怎麼能讓他一個人。


  越是深想,越是悲從中來。


  公良瑾煮好茶,抬眸一看,見顏喬喬紅著眼,抿著唇,金豆子噼啪亂掉。


  “……”


  這是……嚇著了?


  他遲疑片刻,起身。


  頓了頓,俯身拾起鎮在案角的金磚,目光復雜地瞥了它一下,然後默默走到她的身旁,在細榻邊緣落坐。


  薄唇微抿,略微猶豫。


  終於。


  “顏喬喬,”他垂眸,正色問她,“需要趙玉堇,還是你的磚?”


  


第75章 信得過我


  顏喬喬覺得殿下可能誤會了什麼。


  此刻她情緒悲慟,並不是因為思念趙玉堇,更不是為了區區一塊半尺大小、雕刻著精美繁復花紋的、沉甸甸純足金的金磚。


  她心中所想,分明是前世她不曾參與的、殿下一個人經歷的那些波瀾壯闊的過往。


  她動了動唇,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思忖間,她下意識抬起手,從他手中接過了那塊金磚。


  公良瑾:“……”


  顏喬喬:“……”


  她反應奇快,立刻誠摯地對他說道:“殿下請您聽我狡辯。”


  公良瑾微笑:“……”


  直覺告訴顏喬喬,笑得溫和斯文的少皇殿下,他生氣了。


  而且氣得不輕。


  “殿下。”顏喬喬趕緊亡羊補牢,“我方才心中想著前世的殿下。”


  她託起手中的金磚。


  “前世不曾刺殺檀郎,那一場最終浩劫,必是由您親手平定。在我心中,您就像這磚,堅不可摧,頂天立地,救蒼生於水火,挽大廈於傾崩。”


  公良瑾看起來有些頭疼。


  他由衷地覺得,無論任何人與她接觸過,想必都會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世間怎會有這般厚顏無恥的可愛之徒。


  “你就如此信得過我。”他淡聲道。


  顏喬喬把腦袋點得斬釘截鐵。


  他沉默片刻,道:“如你所言,前世我未能救你性命。你不怨我?”


  顏喬喬飛快地搖頭,不假思索回道:“我隻遺憾前世未能陪伴殿下左右。京陵一戰,殿下孤守空城,我身在遠方徒留遺恨。失蹤七年,殿下浴火歸來,我身陷囹圄任人宰割……我如何能怨殿下,我想到您孤零一個人走過那麼多路,我隻會心疼殿下。”


  說到這裡,眼眶忽然酸澀。


  她急急將頭撇到一旁。


  沉默片刻,他輕輕笑了下,把一隻大手重重覆上她的肩。


  “心疼一個七年成聖的修真者。”他嘆息道,“你腦袋裡裝的是木頭?”


  顏喬喬:“……”


  好像是這麼回事。


  聖人得道飛升,成仙成神,解決了此方天地的恩怨,殿下便破碎虛空暢遊大千世界去了,輪得到她一個死人來同情?


  她轉回頭,看著他,嘴角垮出可憐兮兮的弧度。


  她道:“您到了外面,如果娶了妻,待她會像趙玉堇待許喬那般嗎?”


  公良瑾:“……”


  “沒有如果。”他心平氣和地說。


  “嗯。”她敷衍地點點頭,心情並不見好,“前世我錯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光。後悔太遲,徒留遺憾。”


  她心中不好受,隻能緊緊抱住懷中的金磚。


  這一日,死士護送著公良瑾抵達了西梁與大夏的邊境。


  前方關卡已被戍邊軍攻下,隻要與邊軍匯合,此次刺殺之行便可圓滿結束。


  隻不過,最後一刻遇上了小小的麻煩。


  前方排兵擋道的這支西梁軍隊並不算強,邊軍未能及時將他們擊潰,是因為這支軍隊將遠遠近近的西梁平民百姓全綁了,浩浩蕩蕩十萬人,盡數架在軍陣前方充當盾牌。


  十萬百姓啊,哪怕站著不動給人殺,也不知要殺卷刃多少寶刀。


  荒野一馬平川,無法繞行。


  倘若再不擊潰這支西梁軍的話,公良瑾一行便要直直撞入他們的軍陣之中。


  大夏戍邊軍的黑甲在烈日下反射著寒冽的光芒。


  沒有人願意對手無寸鐵的平民舉起屠刀,然而形勢逼人,眾將士沒有選擇。


  沒有什麼能比儲君的安危更重要,拖到此刻才做決斷,已是嚴重失職。


  邊軍將領的眉心皺得能夠活活夾死蒼蠅。


  揚起的鐵掌隱隱顫抖,準備向敵陣放箭。


  眾將士唇角緊抿,心情沉重。


  與大夏邊軍的沉悶肅穆相比,那支西梁軍隊反倒氣氛十分輕松,他們望向陣前百姓的眼神,如視豬狗。


  西梁軍主帥與副將正在制定圍殺策略——用這十萬百姓的身軀堵起血肉長城,阻擋大夏邊軍的腳步,西梁正規軍則分五路包抄,誓必截殺那隊車馬。


  “硫磺火。”一名副將對下屬道,“去,令那些賤民吞食硫磺火,等到大夏人踩過他們屍首時,轟,炸得他們兩腿開花!”


  一箱箱刺鼻的深黃粉末被運到陣前,監軍揮刀,逼迫西梁百姓吞食這些致死之物。


  對面大夏陣中,勁弓已拉到滿弦,隻等將領揮手放箭。


  那隻曾與西梁正規軍生死鏖戰、滿是傷痕與敵血、從來不曾遲疑過片刻的大掌,此刻重若千鈞,遲遲無法揮下。


  地平線上已遙遙出現一列揚塵。


  死士護送著公良瑾,正在迅速靠近兩軍對壘之地。


  拖延不得了!


  西梁軍開始分散,準備截殺。


  便在這時,前線的西梁百姓中,忽然傳出一聲顫巍巍的大吼——


  “西梁把我們當牲口,大夏把我們當人哪!”


  話音未落,監軍大刀揮過,喊話的老者身首分離。


  然而他激起的波浪並未平息。


  十萬百姓中,又有人放聲嘶吼道:“去年旱災活不下去,是大夏邊軍從城牆上往下扔粗糧,我記得,就是前面那位將軍帶的人!”


  “我也吃過大夏的糧!”


  “大夏軍人,從不濫殺!我家人都是修神廟時被西梁老爺活活打死的!”


  “我一雙兒女也是啊!”


  刀光閃過,人頭滾滾墜地。


  然而聲浪愈大,根本無法阻擋。


  “反正都是要死,為什麼要幫這些不把我們當人的雜碎!還不如幫大夏!”


  “拼了!替我爹娘報仇!”


  “對,和他們拼了!”


  第一蓬硫磺火,在西梁軍隊中炸開。


  熱浪滾滾,沸反盈天。


  十萬百姓拖著虛弱疲憊的身軀,一個接一個直起了從未直立過的脊梁,目露兇光,返身撲向身後的西梁軍,用手掐,用牙咬,至死方休。


  西梁軍陣瞬間亂成了一團。


  十萬人啊,哪怕站著不動給人殺,也不知要殺卷刃多少寶刀。


  大夏將領揚在半空的手掌慢慢握成了拳。


  “步兵列陣,出擊!”


  瞬息之間,大夏邊軍的氣勢直衝天際。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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