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逐雨就坐在落地窗邊的一個軟墊上,靠著一個半月形憑幾,一手輕輕按著額頭,目光輕飄飄落在窗外碧綠水池上,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把頭上幞頭褪下了,烏黑的發絲绾成髻,散落下來一縷在耳邊。
武禎莫名覺得,小郎君這股淡淡的勁兒瞧上去有點招人。她嘴邊幾根白胡須動了動,走到梅逐雨身後。靠的近了,她終於感覺到了那股屬於不化骨的不詳氣息,看來那東西還真叫小郎君隨身帶著呢。
這下子她該怎麼把不化骨拿到手?武禎走到梅逐雨身前,蹲坐下,打量著他,一邊思考該怎麼辦。
梅逐雨的眼神又落到她身上,這回他有些詫異了,他以為這貓會自己離開,誰知它還跟過來了。這貓似乎非常通人性?梅逐雨心中生出些懷疑,不由得細細將面前的狸花貓觀察了一陣,但他並沒有感覺到異常的妖物氣息,面前這應該是隻普通的貓沒錯。
世間確實有些生靈,天生聰慧。想到這裡,梅逐雨還是放下了心頭那點疑惑。
武禎則在對著小郎君想了一會兒後,試探著上前,伸出爪子碰了碰人家的衣襟。
確定面前狸花是隻普通貓的梅逐雨,不知道它想做什麼,隻靜靜看著它。武禎試探了一陣,見小郎君沒反應,便大大方方的跳進了他懷裡。
梅逐雨本是盤腿坐著,這下子讓狸花貓團了個滿懷。武禎跳到人家小郎君懷裡,用鼻子嗅了嗅他身上氣味,她是想找找那不化骨究竟放在哪了,但鼻端聞到的是一股清新草香,於是她一邊腦子裡就漫不經心的想,哦,小郎君剛才肯定是在野地裡晃悠了一圈回來。
他今日不是該上值,這會兒怎麼沒事似得待在家裡?
梅逐雨真切的愣住了,他還從未遇見過這麼主動親近自己的小動物,懷裡被個毛茸茸的貓兒蹭著,他有些不自在,但瞧著那柔軟蓬松的毛毛在陽光底下顯得絨絨的,有些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一把。
貓任他摸也不掙扎,隻是專注的在他身上嗅嗅。於是梅逐雨又摸了摸貓兒的耳朵,軟乎乎的暖和觸感,讓他不由得表情緩和。他其實對貓狗之類並沒有太多喜愛之情,但不知為何,這會兒突然覺得懷裡這隻狸花甚是可愛。
武禎終於找著了那不化骨,這塊不化骨就放在小郎君腰側的內袋裡。她心道,好家伙,厲害了,小郎君竟還把這東西貼身放著。
她裝作不經意,爪子一勾,將那個小口袋勾了出來,啪嗒一聲落在了旁邊的地板上。就在她一爪子踩上去的時候,梅逐雨突然一把將她抱起來放到一邊,撿起那小袋子掛回了自己腰間。
武禎:……嘿。
第8章 第八章
梅逐雨沒察覺到她的故意,他怕小袋子又給貓兒不小心抓下來,便打了個結牢牢系在了腰上,並且站起來走到書案邊,遠離了武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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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禎當然不會輕易放棄,又跟到了書案那邊。
梅逐雨在書案邊端正的坐下,開始研墨,準備寫些什麼。見貓兒跟了過來,他想起來上次沾了一爪子墨的狸花貓,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隻,但他還是將砚臺換了一側,遠離了貓。
武禎看他沒有趕自己走的意思,也就跳上了案幾,她的眼睛盯著梅逐雨那一把稍顯瘦削的腰……上的不化骨袋子。隔了一會兒才忽然發現,梅逐雨寫的是什麼。
他在寫庚帖,上面寫著他自己生辰八字的那種,訂婚問名要用上的。武禎一時心情復雜,瞧瞧小郎君的腰,又瞧瞧他的臉。
似乎昨日她才接到父親與阿姐的消息,怎麼今日瞧著小郎君都開始寫這玩意兒了?婚事難道不是慢慢談的嗎?武禎回憶了一下從前的經歷,確實沒有這麼迅速過。可能是父親和阿姐覺得夜長夢多,決定迅速把這事給定下再說。
可她這邊還沒決定呢。這小郎君比她小四歲,孤苦無依的,她堂堂貓公,總不能仗著家中勢大,仗著阿姐的皇後身份,強迫人家小郎君娶她。
武禎很清楚坊間關於自己的流言,什麼浪蕩不羈男女不忌,不知禮數不學無術等等等等,就沒句好話,身份相配的正常郎君沒有願意娶她的,哦,大多數都是不敢娶。看梅逐雨這個做派就知道與她不是一路,大約也瞧不上她這種人,想必是不甘願娶她的。
這就沒意思了。
武禎一向樂得清靜自由,但家中父親和阿姐不知為何總是為這事焦慮著急,她偶爾也想,幹脆找個人嫁一回得了,反正一般女兒還要顧慮是否被人欺負,到她這裡,就隻有她欺負別人的份,若是不開心,她也能隨時踹了對方直接回豫國公府住。
一直以來對婚事不上心隻是因為她懶散慣了,沒心思和個陌生人相處,而最讓她猶豫的就是——真嫁了人,晚上不好瞞過枕邊人偷溜出門。
這也太麻煩了。
武禎一時隻覺頭疼,盤算著現在拿不到不化骨,幹耗在這裡也沒有用,就跳下案幾,準備先離開再說。
她悄無聲息出了窗,跳到外頭水池邊的一塊石頭上,發現那水池裡竟然有幾條紅魚,先前藏在荷葉與水草底下,她沒瞧見。因著這幾條紅魚,這片綠意盎然的院子,好像也一下子顯得鮮活了起來。
她忍不住又扭頭望了一眼屋內的梅逐雨,他神情認真而鄭重的在寫那張庚帖,她於是又扭回頭,翻牆跑了。
武禎就這麼保持著貓樣一路去了平康坊,好在常樂坊離平康坊不是很遠,以她的腳程沒多久也就到了。平康坊裡許多妓館,白日裡還挺安靜,武禎要找的斛珠就在平康坊坊東,一座面積不大但布置的無比精巧華麗的宅院。
貓公手底下兩位副手,一位神棍落拓不羈,一位斛珠風生水起。斛珠在長安城也是個名人,平康坊最有名氣的妓館娘子。才華與美貌兼具,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為她寫詩作詞,貴族子弟們為了見她一面請她吃一席酒而一擲千金是常有的事。
如此善於迷惑人心的斛珠娘子,原身乃是一隻狐狸,也就顯得理所應當了。自古志怪小說坊間傳聞,美貌妖怪十有八.九都是狐妖。武禎這些年所見的狐妖,多半都長得好看,且生性風流,斛珠是裡面的佼佼者,隻要她能看得上眼,與人春風一度從來都是大方的。
斛珠這會兒還在補眠,武禎從她窗戶跳進去,又跳上床。床上的被子裡裹著個……皮毛油亮的紅狐狸。武禎直接跳上去給她踩醒了,斛珠幽幽轉醒,眨眼變成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她慵懶的坐起身,錦被往下一落,露出雪白肌膚上的一些玫紅痕跡。用滿是水光的狹長眸子瞅了一下被子上的貓,聲音嘶啞的抱怨:“小祖宗,奴才剛歇下不久呢!”
武禎可不管她,“給我找身衣服,我要跟你說些事。”
斛珠靠在背後的幾個軟綿靠枕上,渾不在意自己胸前的大好春光暴露在外,笑呵呵的抱起貓,“最近太平的很,有什麼事兒啊~”
武禎抬起爪子,亮閃閃的爪子尖從爪墊裡伸出來,斛珠身子一僵,按住自己的胸,趕緊放下她掀被下床,嘴裡道:“好好好,馬上馬上,小祖宗你怎麼耐心這麼不好,真是怕了你了。”
斛珠這裡沒有男子穿的衣服,隻有各種漂亮裙子。武禎嫌棄穿裙子不好騎馬,有段時間沒穿過裙子了,不過她也沒再多說什麼,幹脆把裙子穿上,然後對打呵欠的斛珠正色道:“蛇公與我說,她們在長安城裡發現了不化屍的蹤跡,那東西不知道散布出去多少個不化骨,我們得盡快找出來。”
斛珠唉了一聲,抱胸道:“好,奴知道了,奴會好好打聽有誰最近特別倒霉的。”
身上帶著不化骨的人會特別倒霉,一般人隻以為這是自己一時運道不好,卻不知是因為身上的不化骨引來的髒東西。斛珠消息靈通,由她來探查這些事,最適合不過。
說完正事,斛珠打量她問:“今日遇到了什麼事,怎麼的變成這樣,連衣服都沒找回來?”
武禎道:“衣服還在梅家大郎的床底下。”
斛珠眼睛一亮,“哦?就是昨晚你說的,那個要娶你的小郎君?”
武禎隨意的擺手:“不談這個。”
斛珠好奇的很,但見她這個樣子又知道打聽不出來,隻能暗自可惜,嘴裡問:“今晚咱們得到長安城四處查探吧?”
武禎:“你和神棍去,我得去梅家大郎那兒一趟,他那有不化骨,我得拿到手。”
那小郎君身上帶著個不化骨,她又往人家床底下落了一個不化骨,要是不管,估計他今晚上就能死在那個屋裡。
斛珠:“那梅家大郎……”
武禎看了她一眼,斛珠悻然的閉了嘴。
“好了,你多上點心,盡快把其他的不化骨找出來,我先走了。”去梅大郎那兒之前,她還得先回家一趟,去陪老父親吃個晚飯。
武禎依舊是從這二樓窗戶翻下去的,斛珠聽到外頭一聲罵,似乎是貓公許久沒穿裙,不小心裙角勾到了樹枝,差點沒摔倒。
回到豫國公府,武禎見父親竟然一臉笑容的坐在廳前,頓覺奇怪。
“怎麼笑的如此開心,有什麼好事?”
豫國公摸摸胡子,朝她招招手:“來,帶你去看個東西。”
武禎跟著神神秘秘的父親到後頭一看,卻見木籠子裡關了隻大雁。豫國公指著大雁說:“今日納採,媒人送來的大雁,是梅家大郎親手獵到,據說他特意請了假,去城外尋到的大雁,就為了過來提親,這份心意實在難得啊!他既如此誠心,想必以後也會好好與你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