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了不論如何都要促成這樁婚事的豫國公簡直老淚縱橫,他沒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能等到女兒這麼乖的一日,感動之下,他直接又將婚事的日期往前提了好大一截。不趁著女兒現在好說話早點坐實婚事,還等什麼!
武禎與梅逐雨的婚事,在豫國公和武皇後的大力支持下,進行的異常順利。日子定下後,先是武禎身邊那些朋友,然後幾乎整個長安都知道,那位常在樂坊妓館裡留戀,常做男子裝扮,行事放浪沒有絲毫禮數的武二娘子,終於要嫁人了。
竟然要嫁人了!
二十六歲出嫁,她也算是長安城貴族圈中唯一一位。武禎本就朋友眾多,這消息一放出去,她每日都不得清淨,一堆熟悉的不熟悉的狐朋狗友全都來找她,說是賀喜,但他們大多數都是對她這樁婚事充滿了好奇,來打聽消息的。面對各色問題和探究目光,武禎一概視而不見,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至於梅逐雨,他也體現出了異常的冷靜,上值認真做事,回家安靜閉門,極為低調。不過,饒是他再低調,因為武禎的名氣之大,讓他也好生體驗了一回萬眾矚目的感覺。
借故去刑部的人多了許多,都是為了去圍觀武禎未來郎君的,騎馬走在大街上,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不停打量他,就連回到家中,也清淨不了,他收到了許多不認識的人送來的拜帖與邀請,在這之前,他這宅子根本沒有客人來過,也沒有人會邀請他去參加什麼酒會詩會。
還有五日一次的朝參日,基本上一直作為透明人的梅逐雨,竟然被皇帝陛下叫去,好奇的圍觀了一番。
似乎所有人都對‘武禎真的要嫁給某個男人’表現出了不敢置信與驚嘆。這驚嘆細分一下,主要是兩個方面,分別是“武禎怎麼會看上這種普通的男子”和“怎麼竟然會有男子敢娶武禎”。
作為距離梅逐雨最近的一群人,刑部眾官吏這些天以來,隻要空闲就有人聚在一處談論這事,人人都是一副‘這事太不可思議了’的語氣神情。
“我真是完全沒想到,那位武二娘子,竟會嫁給梅郎中,這兩人八竿子打不著,怎麼會湊到一處去的?”
“是啊,梅郎中來咱們刑部這麼久了,你們看他有跟我們去過一次妓館嗎?我都沒見他笑過,年紀輕輕的,做派卻這樣古板無趣,咱們刑部最愛玩鬧的杜侍郎都不敢跟他開玩笑,你說這樣的男人,能忍得了那位常年混跡妓館的武二娘?兩人成親,日後怕是不能長久,說不好三天兩頭就要吵架。”
“可不是,那武二娘子哪裡是好惹的人,聽說她還曾在妓館打死過一位郎君呢,要是惹她不高興,梅郎中怕是要挨打,偏偏我瞧著梅郎中也不是個會服軟的主,哎喲,想想就覺得他日子難熬了。”
幾人唏噓著,忽然都訕訕的安靜下來。
梅逐雨面無表情,端著一堆處理好的公文穿過一眾尷尬的刑部官吏,好似根本沒聽見他們那些話。不過,就在他將要進門的時候,他停下腳步,看向人群中某個小吏,淡淡道:“武二娘子並未打死過人,刑部存檔沒有相關記錄。《典律》誨言篇第三十五條,無故誹謗他人,嚴重或可入刑,下次注意,不可再造謠生事。”
門被關上,門外幾人臉色忽青忽白,那位被梅逐雨盯得頭皮發麻的小吏低聲道:“我也是聽說的,大家都如此說……”終究是沒敢繼續說下去,幾人沉默一會兒,都灰溜溜的回去幹活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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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武禎剛和皇帝皇後貴妃幾人在杏園觀賞完了新排演的一出舞樂,準備出宮門的時候,遇上了個熟人,黃毅黃郎君。就是當年豫國公給她物色的夫婿人選之一,後來因為比騎射輸給了她,羞愧之下毅然拒絕婚事改和她成了兄弟。
黃郎君如今任都尉,身兼守衛宮門與巡視外廷的職責,一身甲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像個巨塔門神。兩人這些年關系一直不錯,因而說起話來也隨意。黃郎君與其他人一般,對武禎的婚事早有耳聞,這會兒見到武禎,喊住她聊得也是這事。
“我是真沒想到啊。”黃郎君叉著腰,那張粗狂堅毅的臉上滿是唏噓。武禎這些日子見到的人,十個中有九個都會說這句話。
“我前不久還想給你介紹我一兄弟呢,人剛從益州邊境回來的,騎射功夫了得,肯定是不輸你的,我想著這回總算有個配得上你的漢子,必不叫你失望,可惜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誰知你這邊突然就選定了對象要結婚了,實在可惜。”
看得出來,黃郎君這份可惜發自內心,但其實武禎也不是很懂他那個‘隻有騎射比得過武禎才敢娶她’的認知到底是怎麼來的,這家伙一根筋,武禎也懶得去跟他說什麼道理,懶洋洋的一擺手說:“你其實就是想看我跟人比騎射吧,算了,下次有機會跟你那位兄弟比比,免得你老惦記著。”
黃郎君又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低聲說:“其實我對那位梅郎中的感覺不太好。”
武禎一點都不意外,黃郎君看得上眼的真漢子必定都是要虎背熊腰身高九尺力氣驚人,像梅家大郎這種,雖也算肩寬背闊,但年輕人到底略削瘦了些,瞧著就是個清貴的文人模樣,黃郎君要是能瞧得上才是奇怪了。
黃郎君:“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梅郎中好像對我有意見。”
武禎突然來了興趣,一掃方才懶散,問道:“怎麼,你認識他?他怎麼會對你有意見?”
黃郎君撓著自己的腦袋,很是不解:“我要是認識他那倒好了,但我根本不認識他啊,隻在宮中遇見過幾回,但他不知為何,次次見到我,神情都異常冷淡,搞得我問也不好問……”
武禎:“你恐怕是多慮了,他對誰都那副模樣。”除了她。
黃郎君搖頭,“不是,你沒親眼見過不知道,就是那種,很刺人的目光,我每次被他看著,都感覺背後有很多刀子在刺,扎的我渾身不自在,他那眼神也怪可怕的,兇的就好像……”黃郎君努力想了個形容出來:“就好像我搶了他的女人一樣。”
武禎忽然眼睛一眯,她可不是黃郎君這樣的傻大個,很快察覺出了一些端倪。黃郎君一直致力於給她推薦騎射好的男子,操心的和她爹也不差什麼了,若梅逐雨當真對她抱有男女之情,對這樣一直企圖給她解決終身大事的陌生男子,態度肯定好不起來,這可不就是真的‘奪妻之恨’了。
想明白了,武禎拍了拍黃郎君的肩道:“以後注意一點,如果他真的要打你,我不會幫你的。”武禎想,小郎君到現在都沒和這傻大個打起來,可能是因為小郎君打不過他吧。
黃郎君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但聞言還是怒道:“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有了家室就這麼對待兄弟!”
話一出口,黃郎君覺出了不對勁。等下,好像說不通,雖然意思是這個意思,但,就是不對啊。
武禎一下笑出了聲,“兄弟,給你個忠告,下次再到處宣揚給我找夫婿的時候,記得看看我那位眼神兇惡的小郎君準夫婿在不在周圍。”
黃郎君那一根直腸子忽然咕咚一聲到了底,他總算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為什麼梅郎中瞧著自己的時候那麼兇了。
黃郎君:“啊……原來是這樣。”
武禎在宮門口給黃郎君解了惑,騎馬準備回去的路上,在街上瞧見了個略眼熟的背影。
剛才還和人說起他,現在就見到了。梅逐雨看上去像是下值從宮中出來沒多久,他手中牽著一匹馬,卻沒有騎,而是安靜的沿著大街往前走著。
武禎不知怎麼想的,沒出聲喊他,放慢馬速,慢騰騰跟在他身後不遠處,保持著一個不被他發現,又不會跟丟的距離。她就那麼瞧著小郎君一個人沉默走在街上,偶爾抬頭看看道旁的榆樹,然後,他停在了一個挑著小擔的小販面前。
街上總有這樣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小販,有的賣一些針頭線腦零碎物件,有點是賣些新鮮做的點心吃食,有的是自家種的果子和菜,還有賣些好看的時令花兒、解渴茶湯。距離有些遠,武禎隻看見小郎君在那挑子上買了些東西,卻不知道他到底買的什麼。
武禎忽然一夾馬腹,催馬快跑幾步,趕上了梅逐雨。離近了,她瞧見那挑子裡裝的是些早桃,個頭小小,青色比紅色多,瞧著就酸口。小郎君一手牽馬,一手裹著個荷葉包,裡面是十幾個青個的早桃。
聽到背後馬蹄聲,他扭頭看了一眼,恰好與馬上的武禎對上了視線。他身形明顯一頓,臉上霜一樣的表情立馬就化了一層。
武禎扯著馬韁,眼睛瞟著梅逐雨手裡的小桃子,很自然的問:“這桃子甜嗎?”
梅逐雨看著馬上的她,恍惚了一下,開口說:“你想吃?”
他低頭挑選了一個紅色最多的,舉起要遞給了武禎,然而就在武禎抬手去接的時候他又忽然縮回了手。武禎抓了一個空,靠在馬上挑眉看他,卻見小郎君低著頭認真將那桃子好好擦幹淨了,才再次遞給武禎。
武禎接過,咬了一口,果然酸,酸的她捂住腮幫子吸氣。梅逐雨看到她的反應,也拿了一個桃子咬了一口,神情平靜,似乎並不覺得酸。
武禎怎麼看都覺得他手裡那個桃子隻可能更酸。
“不酸?”
梅逐雨回答的很真誠:“還好。”他長大的道觀中有一棵早桃樹,結的果子又小又酸澀,但他們還是每年都期待著桃樹結果,那個比這個酸多了,吃習慣了也沒什麼受不了的。
武禎捏著酸果子,有些憐愛的看著啃酸果子的小郎君。可憐見的,小郎君難不成沒吃過什麼好吃的甜果嗎?早知道剛才在宮中杏園就把那堆特供皇帝與皇後的果子打包帶回來了。這個季節,果子都還沒長大,也就隻有皇宮那種地方能吃上新鮮甜果了,其他地方,買都沒處買。
一把將手裡的果子扔回到梅逐雨懷裡,武禎忽然道:“你回去吧。”然後她自己又向著皇宮騎了回去。
梅逐雨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猜測著可能是另有事情,隻能愣愣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這才收回目光,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睫,握住那個被武禎咬過一口的果子。得來不易的相處太過短暫了,令他不知所措,又悵然若失。
然後,就在他回到家中沒多久,老奴提進來一籃子紅紅的果子。
“阿郎,剛才武二娘子過來,說這籃子果子給您。”
梅逐雨明白她為什麼在那時候突然轉身離開了,心口噗的一下,不由扶幾站起。
“她走了?”
“是啊,放下東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