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變成這個樣子,隻要想到她是武禎,梅逐雨就滿心的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我明天帶你去看他們,別難過了。”他蹲在小姑娘面前,摸了摸她的腦袋。
小姑娘悄悄露出一隻眼睛觀察他的表情,接著就像是一隻看到警報解除的小動物,大方的放下手臂,又再次笑嘻嘻起來。
“我要那個亮亮的小飛蟲!”
她很快又不客氣的要求起來,要梅逐雨帶著她在院子裡抓螢火蟲。最後,她是趴在梅逐雨背上,一手勾著一隻裝了螢火蟲的半透明小紗袋睡著的,她睡著了還打小呼嚕,並且不安生的從梅逐雨背上翻了下來。
梅逐雨一手往後一撈,險險的提著她的腳把她給撈了起來,沒讓她直接滾落到地上去。就這麼折騰了一下,她竟然也沒醒。
第二天一早,武禎依舊是小姑娘的模樣,沒有恢復。她揉著眼睛從床上翻坐起來,搬著腿在床上面無表情的冷著一張小臉,瞪著面前的床和被子,好久都沒吭聲。
梅逐雨在床邊坐了一晚上,看了半宿的書,這會兒見她醒了,本來是要喊她起來洗漱吃早飯,可見她這種模樣,不知怎麼的,竟然突然有點緊張,不知道她是怎麼了。
小姑娘坐在床上冷著臉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抓起床上的枕頭往地上一掼,黑著一張小臉生人勿近。
梅逐雨終於明白過來,她是起床這會兒氣性大。其實,他娶武禎的第二天,與嶽父豫國公談天時,豫國公就說起過自家的二女兒武禎起床氣極大,很難哄。但梅逐雨與武禎在一起睡了這麼些時日,並沒有發現她有什麼起床氣,最多也就是早上起床時要迷糊一會兒,那段時間會皺著眉,但往往很快就會放松清醒下來,他要是那會兒在床邊沒離開,武禎還會趴在床上調笑幾句。
現在,梅逐雨終於見識到了豫國公口中,武禎的起床氣。
床上頭發睡得亂糟糟的小姑娘自己坐在床上氣了一會兒,終於爬了起來,到床底下把枕頭撿了起來,然後扭頭朝梅逐雨笑起來,“我餓了!”
梅逐雨從未遇見過變臉這麼快的孩子,長了好大一個見識。
他領著小姑娘去洗漱,給她端了吃的放在小幾上,讓她吃著,他就坐在小姑娘身後給她梳頭發。
小姑娘的頭發細細軟軟的,梅逐雨想著被嫌棄力氣太大,這會兒就放輕力氣再放輕,怕把小姑娘的頭發給扯斷了。似模似樣的給綁了兩個小丫髻,梅逐雨帶她出門,先給買了合身的衣服,然後才帶她去豫國公府看看。
不過,在進豫國公府之前,他拿出一張符,折了兩折,用紅繩綁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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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可以扯下來。”梅逐雨跟她叮囑。
小姑娘乖乖的應下了,眼巴巴的看著豫國公府的大門。梅逐雨牽著她走進了豫國公府的大門。
豫國公府裡的僕役見到二娘子的夫婿來了,都以為他是來找二娘的,於是都熱情的與他問好,並且告訴他二娘子不在家。
所有人好像沒都看見梅逐雨身邊的小姑娘。事實正是如此,因為那張符,也因為梅逐雨一直牽著她。如果梅逐雨放開她或者那張符掉了,周圍的普通人就能看見小小的武禎,這就是道門所謂的‘隱身符’。
被梅逐雨牽著進了自己家,小武禎的眼睛裡盛滿了驚愕和好奇。在她的記憶裡,她的家是這樣的沒錯,但是很多小細節的地方都變了,而且她認識的僕從都一下子老了很多,還多了很多新的她不認識的僕從。另外就是她認識與不認識的僕從,都親熱的喊身邊這個男人為郎君。
察覺到事情真的不對勁了,小姑娘就算再皮,這會兒也嚇到了,於是等走到內院見不到爹娘姐姐,她吭哧吭哧的哭起來,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梅逐雨哪裡見過她哭,這和假哭可不同,真見了眼淚了,所以他一下子慌了,蹲下來用袖子給小姑娘擦眼淚,又說馬上帶她找父親,這才終於是暫時哄好了小姑娘。
武禎的姐姐武皇後現在在皇宮,不是那麼好見到的,她的娘親已經去世,自然也見不到,所以梅逐雨接下來要帶她去城外南山下的須提寺見父親武淳道。梅逐雨有點擔心小姑娘見到父親變成了一個光頭後,又會被嚇哭。
懷著這種擔憂,他們向著須提寺出發了。須提寺的位置偏僻,距離長安也有些遠,此時騎馬趕過去,也要到傍晚才能到。
梅逐雨一手扯韁繩,一手抱著亂蹦噠的小姑娘,騎馬奔馳在城外官道上。小姑娘原本很活潑好奇的四處看,嘴裡問個不停,可是突然的,她不知看到了什麼,身子猛地一震,緊緊閉上嘴縮到了梅逐雨的懷裡,還轉頭將腦袋埋到了他胸口,嚇得瑟瑟發抖。
第50章 第五十章
雖然武禎變成小孩兒還沒有一天, 但梅逐雨已經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夫人年幼時究竟是怎樣一個脾氣古怪不可捉摸的任性熊孩子。
這樣一個幾乎可以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突然如此恐懼的縮成一團, 梅逐雨當下就感覺驚異不已, 一手抱著小姑娘不讓她亂動摔下馬去, 抬眼看向剛才小姑娘看著的方向。
隻見在他們前行的路邊, 有兩棵樹, 這兩棵高大的樹平時應該是供行人歇息的, 樹底下有幾塊被人蹭的光滑無比的青石, 在烈日炎炎下, 那兩片樹蔭看上去很吸引人。
不過梅逐雨的目光定在了兩棵樹中間。那裡纏繞著一個黑色的網, 像是蛛絲一樣的巨網連接在兩棵樹的枝椏之間, 巨網中心趴著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看上去是一隻碩大的蜘蛛,就橫亙在必行的道路中間, 像是正在等待獵物的獵手。
這是一種精怪,名為蛛婦,看著雖然很可怖, 但其實並不害人, 相反,它們抓的都是些遊蕩的穢氣與害人生病的小蟲精怪。
梅逐雨低頭看著懷裡瑟瑟發抖一聲不吭的小姑娘, 她緊緊埋著頭,不敢看那東西一下, 靠得越近她就抖的越厲害, 像是害怕極了, 但再害怕她都沒有哭也沒出聲,不僅如此她還下意識放輕呼吸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是真的害怕至極。梅逐雨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了什麼,武禎,她難道也是從小就能看見這些東西?她的反應告訴了梅逐雨,她幼時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都是如此——沉默著發抖。
這想法讓梅逐雨有點愣,他沒想到。她是貓公,從第一次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梅逐雨就沒見她怕過任何東西,她也會害怕嗎?這個滑不溜手,假裝害怕傷心時會擦著眼睛露出可憐兮兮神情的小姑娘,真正害怕的時候是不會哭,也不會撒嬌的。
梅逐雨一下子,心疼的有點受不住,手上一緊把馬勒停了。他深吸一口氣,把鑽進自己懷裡的小姑娘掏出來,然後對她說:“不怕,你抬起頭看看,蛛婦已經不在了。”
小姑娘半晌才拉著他的袖子小聲道:“不能說話!”
“它會過來的,會抓我的腳。”
梅逐雨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隻要想到武禎年幼時會經常嚇成這樣,他就忍不住把聲音放得更柔了,這輩子都沒這麼輕柔過。要是現在把他的師父師兄師侄等人拉過來,就他這語氣,能一次性嚇死一半人。
“真的,它不會過來,你看。”
就在說話間,他抬手飛快的畫了個靈符,靈光籠罩在蛛婦與那張大黑網上,讓它們一下子消失了。雖然它們其實還在原地,但暫時不能被看見。
也許是因為梅逐雨給她的感覺太值得信賴,小姑娘終於悄悄扭頭往後看了一眼,這一眼,她隻看到空蕩蕩的空中明晃晃的,沒有了令她恐懼的黑網和大蜘蛛。
小姑娘就好像一隻發現危險消失的小狐狸,又謹慎的探出腦袋,扶著梅逐雨的胳膊四處張望,見真的沒有了那隻大蜘蛛的蹤跡,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坐回了梅逐雨懷裡。
梅逐雨還待再安慰她,卻見小姑娘飛快的恢復了之前的活潑,再度翹起腳丫開始嘰嘰呱呱。
梅逐雨:……
他想了想還是和小姑娘解釋了一下蛛婦不會傷害人這件事,他們兩人已經離開了那兩棵樹的附近,小姑娘聽完了,一歪頭看著他問:“你也能看到?”
梅逐雨點頭。他剛點頭,就見小姑娘帶著點同情的目光,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腦門,安慰他,“不害怕不害怕。”
梅逐雨:……不,我覺得是你比較害怕。
但是小姑娘顯然不想和他說這些,目光已經被路邊的果樹吸引了,興奮的扯著他的衣袖指著路邊果樹:“楊梅!有楊梅!我們去摘楊梅!”
梅逐雨想起之前和她去鱗經寺的時候,摘了一捧櫻桃。這樣看來,其實長大後的武禎和小時候也有著一些相似的地方。
臨近傍晚的時候,他們到了南山腳下的須提寺。此時倦鳥歸巢,寺內的鍾聲傳出,回蕩林間。在夕陽餘暉下,寺中白煙嫋嫋,也不知是前院的香火還是後院的柴火煙氣。
梅逐雨下了馬,又將小姑娘抱了下來。小姑娘手裡還捏著一個大楊梅,好奇的盯著林間露出的寺廟一角和隱隱綽綽的寺廟大門。
“我爹在這裡面啊?”
“對。”梅逐雨彎下腰跟她說話,“等一下你見到父親先不要激動,知道嗎?”
他隻是帶武禎來看看豫國公,卻不準備讓豫國公看到武禎這個模樣,否則事情很難解釋,武禎恢復之後要處理的事情會更多。
奈何他是這麼想的,事情卻沒法按照他的預料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