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禎好奇多看了兩眼,卻發現這大方郎君還是個熟人,就是那個前些時候舉族搬到長安的白狐白郎君。
那白郎君原本風流倜儻的站在一旁,與一位滿面嬌羞的娘子說話, 突然對上了河岸這一邊的武禎與梅逐雨,雖然兩人都戴著面具,但白郎君還是認出了這夫妻兩,頓時整個狐狸就是一僵, 滋溜一聲躲到了旁邊一棵大柳樹下, 把那娘子唬了一跳, 整個人都懵了。
武禎轉回頭,“說起來,這白郎君之前剛來妖市定居的時候對我還挺殷勤,後來不知怎麼的,看到我拔腿就跑,奇也怪也。”
梅逐雨:“……”想起那時候以為武禎是個普通人,看白郎君接近武禎以為他不懷好意,所以特地前去警告,梅逐雨忽生幾分尷尬,於是沉默以對。
武禎本是隨口一提,但抬頭看到梅逐雨表情,她忽然一頓,興味的笑起來,打量了一番郎君,將他看得不自在起來。
“莫非,郎君你做了什麼?”
“是不是?你肯定做了什麼,是不是去嚇唬人家了?難道說撞上我們兩個說話所以吃醋了!”
梅逐雨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興奮,低聲解釋了兩句:“不是,是那時以為你是個普通人,怕白狐特意接近傷害你,就與他說了幾句。”
聽到這大實話,武禎嘆了一口氣,扣著郎君的腰往前走,“你要說是吃醋,我會更高興。”
為什麼?梅逐雨不是很明白,但兩人走出去一陣後,武禎聽到旁邊傳來郎君的低聲,“私心也有,他……長得好看,比我好看,怕你喜歡他。”
武禎是個很難哄的人,以前那麼多郎君娘子想哄她高興,極少人能成功的,相反很多人徒勞無功還惹得武禎煩了。但這會兒,梅逐雨幾句話,卻把她哄的眉開眼笑,聲音都溫柔了許多。
“我看過好看的人多了,但我都不喜歡,隻喜歡郎君你。”
武禎說完,正等著看郎君反應,卻見他皺了眉。
“那些是什麼?”梅逐雨肅著表情,拽著武禎靠近河水,一手指向水裡。隻見花燈下的河面映出好些魚的影子,那些魚大約有六寸左右,以梅逐雨的眼力,他能看出這些魚並非實體,隻是幻影而已,在水面下遊動的時候竟然沒有攪動水流。
眼看著一條魚忽然從水中躍起,一口吞掉了兩盞引路燈上的遊魂,梅逐雨皺眉,手中指訣一捏……捏到一半被武禎握住了。
她仍舊淡定的瞧著,口中道:“別急,我們先繼續說剛才的事。”
Advertisement
梅逐雨:“……”
武禎:“好了,你看著吧,沒事的。”
魚群開始不斷的浮出水面,將那些遊魂吞下,燈上遊魂被吞後,那點起的河燈就會熄滅,而吞下遊魂的魚影則長大一分。
武禎看得興致勃勃,半點沒有出手阻撓的意思。梅逐雨察覺不對,問她:“你不是要阻止這些東西傷害遊魂?”剛才在塔上看燈,她簡單說過兩句,說之後會有東西想吃遊魂,她負責趕跑那些東西。
武禎笑嘻嘻的走在河渠邊沿上,半個身子都懸空在河面上,她看夠了才解釋說:“我確實要阻止某些東西吞吃遊魂,但不是這些魂魚。”
梅逐雨這才知道自己是誤會了,放下心來,也一起看著那些被武禎稱作魂魚的魚影吞吃遊魂。
武禎一邊走一邊跟郎君解釋,“中元節的水通幽冥,但不是什麼東西下到水裡都能去幽冥的,得通過冥河。在幽冥之下,冥河確實是一條河,但在人世,所謂‘冥河’乃是這些魚影匯聚成的。它們在這裡吞了遊魂,成群通過水底返回幽冥,連通冥河,就能將這些遊魂帶回去。”
“它們是冥河河水所化,雖是魚形,但卻並非是魚,所以它們看不見也聽不見,唯獨能感覺到引路燈,因此隻有乘著引路燈,才能被這些魚影捕捉到。”
梅逐雨細細聽著,再看水中,果然那些遊魂被魚影吞噬,都很冷靜,他們仿佛明白,這些魚是將他們通往歸宿的路,很多都是迫不及待投入了魚腹。
雖然因為出身常羲觀,有師父師兄教導,又有前人先輩留書,算得上見聞廣博,但梅逐雨還真不知曉這些事,所以聽武禎娓娓道來著實有幾分意思。
見他感興趣,武禎便多說了幾句,河中出現的魚群在吞下遊魂後慢慢變成幾尺寬,幾乎擠滿了水面,然後它們不再繼續吞遊魂,而是緩緩下沉,要消失在水中。
就在這時,天空上忽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鳥鳴。
梅逐雨抬頭望去,見天際雲層間,落下無數白色的飛鳥。這些鳥羽翼舒展,輕盈如雲,白色羽毛優雅而美麗,即使在黑夜中也格外醒目。
這樣多的白鳥忽然從雲層中落下,但還在河邊的人群渾然不覺,依舊熱鬧。
梅逐雨隻感覺身邊風聲忽起,再轉眼看去,隻見武禎已經消失在原地。
天空中出現了一隻巨貓的影子,這貓影纖長,甚至有些不太像貓,而是什麼別的更恐怖些的怪物。她站在河渠上方,一張嘴咬住了幾隻想要飛到河中抓魚影的白鳥,直接吞吃了,那飛落的白色羽毛在半空中變成煙霧消散。
梅逐雨本是打定主意來幫忙的,然而從頭至尾,他都沒能出手,武禎一人就牢牢的把持住了河渠,沒讓一隻白鳥接近水面。
那些魚影一群群下沉,又一波波出現,河面上熄滅的燈越來越多。
抓不到魚影的白鳥看上去有些急了,更加兇猛的發起攻擊,大貓抬爪不客氣的將白鳥拍飛,有一隻落在梅逐雨腳下,他見這鳥還在掙扎,便想解決了它,誰知符咒術法皆對它無用,甚至他都無法觸碰到這隻白鳥。
大大的貓影還在大發神威,張開大口,像是巨網似得將白鳥全部吞了下去。
看她如此做法,梅逐雨突然擔憂起待會兒武禎是不是會肚子疼,她好像總是喜歡亂吞東西。
在他思考擔憂的間隙,他腳下那隻白鳥掙扎著消散了,隻剩下一片白煙。梅逐雨伸手探過白煙,忽然有了一個猜測,這鳥,似乎是生氣匯聚。
生氣不比邪祟之氣,對人類無害,但對於死去的遊魂來說,則是危害,而它們之所以想要捕食河中魚影,大約是因為冥河水所化魚影帶著死氣,兩氣本就相衝,所以才會變成魚鳥相爭。
發覺自己幫不上忙,梅逐雨也不徒勞了,便站在原地看著。武禎也不需要他幫忙,她遊刃有餘的對付完了所有的白鳥。子時一過,雲層裡再沒有白鳥出現,水中的魚影也全部下沉。
鬼門已關,中元節之夜過去了。
梅逐雨沒等來夫人,等來了一隻好像吃撐了,肚子滾圓的狸花貓。
貓落在他手中,自覺地踩著他手臂窩下了,不受控制的打了個嗝。用毛爪子掩著嘴,狸花貓說:“吞了太多生氣,肚子漲得慌,你抱我回去吧。”
梅逐雨摸了摸毛肚子,果然肚皮滾圓的,稍按了按,狸花貓又打了個嗝,吐出一片白霧。
“別亂按。”拍開他的手,武禎腹誹道,再用點力氣,肚子都給他捏破了。
梅逐雨看了一眼身後河道,果然抱著貓回家,他猶豫問道:“若真難受,或許我可以給你燃一碗符水。”
武禎一聽,果斷拒絕,“不,不需要,你再弄那玩意兒,我就不回去了。”
梅逐雨就不吭聲了。其實他覺得符水挺好的,把肚子裡這些東西吐出來就輕松多了,但武禎顯然不這麼想,她隻要想起那個惡心的味道就想炸毛。
沒辦法,回去之後,梅逐雨不得不給狸花貓揉了一晚上的肚子,力道控制不得當,時不時狸花貓就要吞雲吐霧一番。力道一大,狸花貓就要給郎君一爪子,梅逐雨不知挨了多少下。
這夫妻兩個中元節這一日過得倒好,卻不知有個人,在這一夜經歷了一番難以言說的遭遇。
中元節剛入夜不久,梅四路過東市,他和趙郎君幾個剛吃完酒,正準備回去,想起中元節東市這邊有一家店賣楊梅糕格外好吃,家中爹娘都很喜歡,於是腳步一轉走進東市。
今夜的東市比他記憶中往年的東市更加繁華熱鬧,就好像白日一樣,梅四醉的暈陶陶的想,今年中元節夜市,都快比得上正月裡的上元節燈市了。
梅四往前走著,忽然,他發覺了不對勁,因為他找不到那家賣楊梅糕的店了,本來就在這條街盡頭的,但那裡現在被一家藥店給取代了。
我是迷路了嗎?梅四被酒燻得迷迷糊糊的腦子裡好久才冒出這麼一句話。他慢半拍的發現,自己現在好像不是在熟悉的東市,可明明他是往東市的位置走的。
茫然的扭頭四顧,梅四又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雖說今夜大家都要戴惡鬼面具,但周圍走過去的幾個人,似乎不隻是戴上了面具,還有人做了假尾巴戴上了?
為什麼還要弄出這種尾巴,難道又是什麼新奇的雜戲表演嗎?梅四呆唧唧的瞪著路過妖怪的尾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