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嘴巴不停的啃了幾塊糕,白老鼠道:“渴了,倒杯水來。”
小姑娘立即爬起來,噔噔噔跑到一邊的矮桌上倒了杯清水過來給白老鼠,白老鼠喝了一口就揮揮爪子表示不要了,於是小姑娘也毫不嫌棄,端起來自己喝完了,繼續開開心心的啃糕點,一幅又饞又餓的模樣。
小小一團埋頭吃東西,看著可憐的緊。
白老鼠——裴季雅,在這裡已經待了兩個月。先前他遇上些事受了重傷,險些死在山道上,幸好遇到了陶家的馬車,就以現在這幅白老鼠的尊榮,被陶家的大娘子陶阿福給撿了,帶到了這裡。
陶阿福就是這個現在坐在床邊啃糕的少女,瞧著才十二三,其實已經快十六了,隻因為常年吃不飽穿不暖的,才這麼一副瘦小的樣子。
陶家富裕,陶阿福這個陶郎君的親生女兒卻混成這模樣,著實是有原因的。那陶郎君從前隻是個小小行腳商,娶了個農戶女兒,日子過得清貧。然而後來他不知走了什麼運,生意越做越好,沒過幾年竟然成了一方富豪。
這男人生活富裕了,就開始嫌棄自己的原配夫人粗俗醜陋,出身不好,於是他拋妻棄女,又娶了個落魄的官家美貌小娘子,連生三個女兒。那新夫人和三個女兒,才是陶郎君心尖尖上的人,陶阿福這個農婦前妻所生的‘傻女兒’,陶郎君是看著就煩,再加上她後娘也不是個心腸善良的,於是陶阿福這個親娘早死,父親不愛的小可憐,就一直過得慘兮兮的。
陶郎君一共也沒見過這個女兒幾次,見她傻乎乎的什麼都不會,比起三個嬌生慣養的妹妹,顯得木呆呆的,覺得她像個傻子,就更不愛管她了。
直到兩個多月前,陶郎君帶著家人回鄉祭祖,勉強想起了陶阿福這個也在自己家族譜上的大女兒,帶著她一起去了,才教陶阿福陰差陽錯的救了變成白老鼠的裴季雅。
以裴季雅的心智手段,哄個小姑娘聽話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先前他傷得重,幾乎動彈不得,都是陶阿福在照顧他。他說自己是妖怪,陶阿福信了,後來又說自己其實是個仙人,陶阿福傻乎乎的又信了,裴季雅說要教她能吃飽穿暖的‘仙術’,陶阿福就開開心心的喊起他師父,在他的指點下,最近兩月過得比以前好許多,陶阿福就更崇拜這個師父了,言聽計從。
裴季雅也不急,就待在這破院子裡養傷,一點都不管外頭裴家可能會因為自己的失蹤鬧出什麼事。
每日就佔著小姑娘的枕頭養傷,吃些她上供的吃食和水,雖然日子過得清貧,裴季雅心情卻挺不錯,陶阿福這小姑娘被他哄的一愣一愣的樣子,實在有趣。
陶阿福被扔在這院子裡,不能隨便出去,因為陶郎君不想讓她出去給自己丟臉,繼母也不想見到她,所以院子外頭守著個婆子,說是負責照顧她,其實是看守她不讓她出去的,又不盡職,經常忘記給陶阿福送飯。
阿福個子小,又跑不出去,差點在這餓死,裴季雅被她撿回來第二天,就當著阿福的面,召出了一隻黑甲的動物,從土裡鑽出來,在牆角不顯眼的地方鑿出了個洞,剛好能讓阿福鑽出去。
從那天之後,阿福再挨餓的時候,就能從那洞鑽出去找吃的了。她把家中各處的位置告訴了裴季雅,裴季雅便告訴她什麼時候該去哪裡找吃的,怎麼避開人,陶阿福乖乖聽著按著他說得去做,一直就沒被人發現,這段時間吃得好了,終於長了一點點的肉。
吃完了一盒子糕點,阿福又被她的白老鼠師父指使著到院子裡打水洗被子和床帳。沒有龍肝鳳膽吃,也沒有好酒好茶,裴季雅也就忍了,但躺的地方不幹淨,他就萬萬不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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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陶阿福小姑娘雖然呆了點,反應慢了點,但特別聽話,要她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來不問為什麼也不拒絕,這個特別容易滿足的小姑娘抱著被子床帳洗了,又把白老鼠師父請出來在外面曬太陽。
她胳膊細瘦,沒有力氣,擰不幹被子,晾在樹杈上,就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還好今日陽光熱烈,能曬得幹。
白老鼠曬得舒服了,又換了個面曬著,過一會兒覺得太曬了,就敲敲枕頭,正在洗頭的阿福就頂著一頭湿淋淋的頭發跑過來,將他大爺移到涼陰處,自己再跑回去接著洗頭。
從裴季雅來了這裡,陶阿福整個人都幹淨了不少,因為她的白老鼠師父看不得髒兮兮的東西。
她人是洗的幹淨,但換洗的衣物破舊。她衣服很少,隻有一套合身的,還是之前陶郎君帶她們回鄉祭祖臨時給她置辦用來充場面的,她自己其他的衣裙,都洗得發白,有不少破洞。如果不是她個子矮長得慢,恐怕這些破衣裙現在已經不能穿。
阿福自己不太在意這個,隻要能吃飽她就高興了,洗完了蹲到白老鼠面前,託著下巴問他:“師父,你現在舒服一點了嗎?”
裴季雅先前告訴她,自己是和人鬥法被打回原形,受傷很重,要好好休養好幾年才能變回人形。阿福不知道男人都是會騙人的大豬蹄子,一心一意的相信著師父,每日都要關心他的傷勢,把他當親爹供著。
裴季雅的傷其實快好了,他一個月前恢復了部分能力的時候就驅使著各種小鬼給他找來藥材服下,之所以現在還留在這裡,不過是因為他任性罷了。
他看著孤苦無依的小姑娘慢慢相信自己,一天天笑得越來越多,覺得自己好像養了一隻可憐的小老鼠,看她每天這麼窸窸窣窣的頑強生活著,比回裴家折騰長輩和妹妹們有趣多了。
太陽落山,阿福把幹淨被子收回房鋪上,裴季雅躺上去休息,可能因為殘留著陽光氣息的被子太好聞,裴季雅不知不覺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他忽然聽到外面院子裡響起一片嘈雜,好像有阿福驚恐的呼聲,還有幾個人的罵聲,隱約是在說“就是她”“小賊”“丟的供品”之類的。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陶阿福被一大群人抓著,推到了一棟燈火通明的樓前。
因為下午洗了頭發還沒有幹透, 所以阿福一直散著長發, 這一路被推搡的跌跌撞撞, 她披頭散發的看上去就像個小瘋子。被一個婆子擰了兩下之後,阿福不敢叫了,閉著嘴巴被抓著走。
陶家很大,但阿福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樓,那些人兇神惡煞的把她往裡押的時候,她還忍不住扭頭去看那雕花的窗格,真是好看。
身材胖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上首長榻上, 見到阿福進來後, 滿臉嫌棄的冷聲喝道:“跪下!”
阿福啪的被扔在了地上, 一隻手還被僕人緊緊扣著。她爬起來看了看那中年男人, 才認出來是自己爹,她其實一共也沒見過這個爹幾次。
陶郎君見她這呆怔木訥的樣子就煩, 他旁邊還坐著個打扮穿著講究的娘子,是後母楊夫人,楊夫人身後則站著三個如花似玉的親生女兒,這母女四人都很漂亮,但神情高傲, 眼睛裡帶著相似的鄙夷, 看阿福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不小心沾到自己裙角上的泥巴。
她們都並不和阿福說話, 隻有楊夫人問那些伺候的僕人們, “就是她一直在家中偷東西?”
“是的,夫人,那些吃食都是大娘偷的,小的幾個都看見了。”
陶郎君拍著長榻,“果然是鄉下農婦生的東西,和她親娘一樣的上不了臺面,隻知道給我丟人!”
“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孩子,怎麼當初沒幹脆把你掐死算了,也省得你現在做這種不體面的事!”
不管陶郎君怎麼罵,阿福就跪坐在那盯著陶郎君左手邊的小幾,一心一意盯著那一看就知道酥酥軟軟的糕點。
陶郎君罵了一頓,見她不吭聲,自己氣得更厲害了,楊夫人纡尊降貴的看了看小耗子一樣的阿福,開口說:“阿郎,這孩子不像話,我看必須得教訓一頓。”
陶郎君對她就換了個表情,“夫人說了算,想怎麼處置都隨你高興。”
楊夫人矜持的笑了笑,那三個滿身金貴首飾,穿著華麗裙衫的少女挑剔的打量了一會兒陶阿福,湊到母親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陣,楊夫人寵溺的看了她們一眼,接著對扣著陶阿福的僕婦說:“你們好好教教她規矩,然後關進禁閉室裡,她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把她放出來。”
兩個僕婦齊聲應了,她們當然知道教規矩是什麼意思。
陶郎君還道:“夫人心善,要我說,就得打一頓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楊夫人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還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我能真讓人打她嗎,怕你舍不得呢。”
陶郎君就不在意的道:“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麼用,哪裡舍不得,打死就算了。”他看也不看陶阿福,對僕人說:“關到禁閉室之前,先打一頓,狠狠地打!”
阿福聽到這裡才知道怕了,開始瑟瑟發抖起來。她扭頭四處看,看到的都是一張張不懷好意的臉,還有帶著同情憐憫的臉,這裡沒有人會救她。
阿福忽然手一扭,掙脫了僕人抓著自己的手,又一矮身子,從一個身材高大的僕婦腳邊連滾帶爬鑽了出去,頭也不抬的往外跑。
她的動作太突然,其他人猝不及防,一下子竟然沒抓住他,但是也有反應快的,馬上跟著往外跑。
阿福個子小小,動作很敏捷,一個僕人在身後朝她撲去,被她躲了過去,但接著,有好幾個僕人都追了上來,眼看著自己逃脫不了了,焦急又驚恐的阿福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往左邊。”
是師父的聲音。阿福聽出來了,師父來救她了!雖然沒看見師父在哪裡,但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阿福就沒有剛才那麼害怕了,開始卯足了勁往左邊跑。左邊有一大片的湖,湖邊還有大片的荷葉荷花,白天看格外好看,可惜現在已經天黑了,這邊隻有兩盞昏黃的燈籠,照不清楚夜晚的荷花,隻有一片朦朧的黑影。
眼看就要跑到湖邊了,阿福忽然一個趔趄,是有僕人趕上來在身後猛地推了她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阿福撲倒的位置好巧不巧有一塊凸起的石頭,正對著她的腦袋,眼看這一下子倒下去,說不定要把腦袋給磕破,阿福害怕的緊緊閉上眼睛。
然而,阿福隻感覺腦袋上撞到什麼東西,軟綿綿的,腦袋一點都不疼。倒是她身後,忽然傳來一連串的痛叫聲。
阿福扭頭一看,見到好些個頭奇大的蜂正在圍著那些人的腦袋蟄,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
後面還有僕人朝這邊趕過來,阿福又聽到師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說:“跳到湖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