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畫,她一邊忍不住想,她叫“幺兒”。“幺兒”兩個字是這樣寫的。那他叫“皇上”,“皇上”兩個字是怎麼寫的?
楊幺兒將疑問攢在了心底。
下次一定要記得問的,不能忘的……她在心頭如此念叨了好幾遍。
……
蕊兒搬進燕喜堂,不止宮人們緊張,永安宮裡頭那位,氣得更狠。
“派人去問了,如何說?”太後冷著臉道。
跟前的人答道:“說是病了,真的病了,怕將病氣傳給皇上,便趕緊收拾東西去了燕喜堂。”
“沒本事的東西。”太後咬牙罵,“她倒是縮得快!若她真有那個本事,敢叫皇上過了病氣,哀家還要賞她呢!”
徐嬤嬤在下首不疾不徐地道了聲:“太後。”
太後這才換了句話說:“先前倒是會說話,滿口答應。如今見芳草挨了處置,倒是跑得比誰都快……”
這時候,身邊的大宮女才遲疑著出聲,道:“其實這個蕊兒姑娘,這樣做倒也是樁好事。”
“哪裡好了?”太後皺眉。
“正當風口浪尖,她知難而退,也是一出以退為進的棋啊!左右燕喜堂也是在養心殿,還愁沒有見著皇上的機會?反倒是就那麼杵在皇上的跟前,反而容易招來皇上的不喜。”
太後倒也明白了過來。連她都不得不將芳草處置了,這時候與皇上硬來,顯然不是什麼好事。蕊兒聰明,知道退遠些,倒也利於她永安宮的名聲。日後總歸沒人敢說,她送人去挾弄新帝了。
“那哀家還得賞她了?”太後嗤笑。
大宮女笑著給太後捶了捶肩:“為太後娘娘做事,這就是她的本分,何談賞賜呢?”
Advertisement
太後心胸狹隘,不過在賞賜上倒是大方得很。她冷哼一聲,道:“過兩日,給她送些首飾衣裳,別叫她整日頭上光禿禿的,還親近皇上呢,恐怕誰瞧了都不喜歡!”
大宮女笑道:“太後娘娘仁慈寬和!”
過了會兒,越王照舊進宮請安,陪著太後玩了會兒紙牌,而後同她說起了另一件事:“內閣大臣近來常出入養心殿……”
太後拈著紙牌,漫不經心地道:“這些個老東西,一準兒沒安好心。就算去見皇帝,也未必是為了他好。他們把持著朝政,哪裡肯交權?”
說罷,太後怨念起來:“可恨哀家沒有兒子,不然哪裡輪得他們和小皇帝來作祟?”
蕭正廷笑了笑,道:“兒臣不就是您的兒子嗎?”
太後看著紙牌,淡淡道:“到底是不同的。”
蕭正廷聞言,依舊隻是笑了笑。
等時辰晚些,蕭正廷便告退了。
他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養心殿外,隻是這回他沒有去拜見皇上。他隻是多走了幾步路,繞到了上回那條巷道。
人的記憶是分外奇妙的玩意,越是隻見過一面的,便越容易念念不忘。好似所有的記憶裡頭,就隻有那驚鴻一面才是鮮亮的。
他就站在巷道口,往著那個方向瞧了瞧,都莫名覺得心情好了不少。
小廝一臉摸不著頭腦,剛出聲喚了句:“王爺……”
卻聽得一陣腳步聲,夾雜著些許女子笑聲近了,正是從那條道過來的……蕭正廷想也不想便返身走了兩步,隱在了拐角處。
從此地看過去,他能望見那頭走來的人。
但那頭的人卻是瞧不見他的。
宮女太監們擁著極為年輕的姑娘,款款朝這邊行來。
她穿著杏紅的短衫,淺色月華裙,行動間如月華籠身。她梳著單髻,眉間綴著一抹花勝,色彩明亮,如她熠熠生輝的眉眼一般,令人見之不忘。
比較起那日,她今日的打扮更有人氣兒了。
但也還是像那月宮下來的仙女。
蕭正廷抿了下唇。
腦中那驚鴻一面的記憶,又陡然被添了一抹光華,在腦子裡打了個轉兒,然後往更深的地方鑽去了。
第22章 一樁小事
楊幺兒有幾日沒到涵春室去了,燕喜堂的宮人便陪著她四下走走,今個兒往東邊走,明個兒往西邊走。每日有御膳房精心烹制的食物作調養,又有宮人陪著走動,幾日的功夫,楊幺兒面上的氣色都好了許多。
如含了桃花在面上一般。
待走到一條巷道中,春紗突地想起那日撞見外臣的事。
她與楊幺兒低聲道:“姑娘還記得那日見著的男子嗎?那是越王殿下。”
楊幺兒自是一派茫然。
春紗笑道:“幸而今日沒再撞上了,不然倒是麻煩。”
越王與永安宮親近,永安宮待養心殿這邊又冷漠得很,宮人們也都是長了眼的,嘴上不說,但心頭卻明白得很。
春紗想了想,還道:“若是哪日奴婢沒陪在姑娘的身邊,姑娘見了他,也要掉頭走才好,撞上就不美了。”
楊幺兒卻是慢吞吞地打了個呵欠。
春紗見狀,忙扶住了她:“姑娘累了?那我們回去歇著罷。”
楊幺兒卻瞥了眼前方拐角的地方。
那兒有道影子,露了一點點出來,但是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見……楊幺兒困惑地收起目光,轉身慢慢走遠了。
蕭正廷還立在那裡。
其實隻要他們稍往前再行上幾步,就能撞上了。但他們沒有再往前走了,就像是上回一樣,他們又轉身打道回去了。
蕭正廷一時倒也說不清心下是失望,還是好笑。
那宮女說的話,叫他聽了個分明。蕭正廷不由轉頭問貼身小廝:“本王看起來,十分嚇人?”
小廝搖頭如撥浪鼓:“自然英俊非常!英武過人!風度翩翩!”
蕭正廷輕笑一聲,突然道:“封後大典該要近了吧?”
小廝哪裡懂得這些事,便閉嘴不出聲了。而事實上,蕭正廷也並不是在詢問他,隻是感慨一句,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得仔細挑選大禮才是,皇上大婚、封後、束冠親政……都是大事。總該獻上拿得出手的大禮。”蕭正廷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他道:“去捉幾個句麗國人來問問,有什麼寶物……”
小廝挽起袖子:“哎!”
楊幺兒回去的路上,春紗還在嘀嘀咕咕地同她說話。
春紗道:“姑娘怎麼近日都不去涵春室了?可是皇上特地吩咐了,讓姑娘不用去了?”
楊幺兒點了下頭。
春紗心一沉,道:“這可怎生是好?”
楊幺兒就聽見個“好”字,她便接著點頭,說:“好的。”
春紗哭笑不得:“哪兒好了?如今皇上都冷落姑娘了,這樣還叫好嗎?”
這會兒楊幺兒又敏銳地捕捉到了“皇上”兩個字,她便再度點頭:“好的。”
皇上是好的。
教她寫字呢。
想到這裡,楊幺兒還有些怕怕。她不記得那兩個字是怎麼寫的了,皇上好像念那兩個字念作“月窈”。這字長得太彎彎繞繞了,畫都畫不好,記也記不住。可怎麼辦呀?
楊幺兒聽慣了旁人說她笨的話。
他大抵也會覺得她笨的。
楊幺兒想著想著,便垂下了頭。
春紗見她這副模樣,以為她是被嚇住了,便又隻好改口撫慰道:“姑娘也不必擔憂,左右如今宮中的人不多……”
楊幺兒抬手捂著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春紗見狀,更有些慌亂了,忙道:“姑娘別怕,別哭。興許待會兒劉嬤嬤就來請姑娘了……”
話說完,他們已經回到了燕喜堂中。
燕喜堂中不見劉嬤嬤的身影,倒是見著了蕊兒。她由一個小宮女陪著,站在院子裡曬著太陽,見楊幺兒回來,便連忙露出討好的笑,還主動朝楊幺兒走來,嘴上道:“我病已痊愈,便想著今日來和楊姑娘見個禮,說會兒話,誰曉得楊姑娘出門去了……”
她說了一長串的話,然後靜靜等著楊幺兒理她。
楊幺兒盯著她瞧了瞧:“哦。”
其實換做往常,楊幺兒連聲都不會出的。隻是這個人好像總在院子裡頭晃蕩,可能得和她說話,她才會停下來。
蕊兒等了會兒,卻沒等到下文。
她隻好又張嘴道:“我和楊姑娘從一個地方出來的,日後若是想念家鄉的時候,湊在一起說說話,也不覺得孤單。”
春紗聞言,暗暗點頭。
這蕊兒姑娘這句話說得倒是不錯,楊姑娘從千裡外來到皇宮,若真有想家的時候,能有個人在旁邊陪著解解鄉愁倒也是好事。
但楊幺兒卻如木頭人一般站在那裡,沒有半點表示。
蕊兒一早做好了哄住楊幺兒、討好楊幺兒的打算,但無論她說什麼,人家都不接招,這便難了。
蕊兒想了想,隻好道:“我從前見過楊家嬸娘的……”
楊幺兒睫毛動了動,但還是沒說話。
蕊兒又道:“我從岷澤縣走的時候,還見著你娘她站在李家附近的那座大牌坊底下,應當是在念你呢……你弟弟也交了束脩讀書去了……”
蕊兒想說,我們都是一樣的。
家裡窮苦,沒有半點法子,所以拿我們去換了錢,他們過上了好的生活,咱們一塊兒住在了這個地方。我們不如親近些,互幫互助?
那話到了嗓子眼兒裡,蕊兒不敢說,她怕叫周圍的人聽見了,對她心生嘲諷。
蕊兒咬了咬唇,便幹脆伸出手去,要拉楊幺兒。
這時候卻聽見一道聲音響起:“都杵在這裡作什麼?怎麼好叫姑娘久站在這兒?不扶著進門坐下說話嗎?”
這一串問話,將眾人都敲醒了過來。他們朝門邊看去,就見劉嬤嬤走進來,步履匆匆,像是有什麼急事。
劉嬤嬤在楊幺兒跟前站定,抬手給楊幺兒理了理頭發,道:“姑娘可別站這兒發呆了,快快隨老奴走一趟,都等著呢……”
誰等著?
為什麼等她去?
眾人腦中都冒出了這樣的疑惑。
劉嬤嬤自然是不會同他們解釋的,隻是抓了楊幺兒的手腕,便帶著她往外走。楊幺兒似乎也不願意同蕊兒站在一處,便抬腳跟著走了。
春紗等人都未來及跟上,便隻好瞧著劉嬤嬤將人帶走了。
蕊兒立在那裡,周邊還擁著宮人呢,但她卻覺得自個兒孤零零得很,還羞恥得很……她都忍著從前的輕視、笑話,做好了打算,可誰曉得楊幺兒這麼快便走了,她別說將人哄住了,人家連和她說話都愛答不理的。
這傻兒,怎麼這樣難哄!
劉嬤嬤帶著楊幺兒一路匆匆,行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楊幺兒懵懂打量著四周,隨即便見劉嬤嬤跨進門去,朝裡頭的人微笑道:“姑娘來了。”
那些個人擁上來,抓起楊幺兒的手腕,按住她的腰,摸著她的脖子……
楊幺兒忙往後躲了躲。
劉嬤嬤見狀,暗道自己糊塗,這些人定是將她嚇住了!
劉嬤嬤忙道:“姑娘,這些乃是尚衣監和儀制清吏司的女官……她們是奉命來給姑娘量體裁衣,好做新衣裳的。”
說罷,劉嬤嬤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姑娘先量了尺寸,再隨老奴一起,去選些首飾。”
楊幺兒愣愣地立在那裡。
她僵硬地抬著手,仰著脖子,像是可憐的小樹苗,風一吹就得折了。
劉嬤嬤看得哭笑不得,忙又道:“姑娘莫要緊張,待會兒老奴取些古物玩具來給姑娘玩。”
楊幺兒卻張嘴道:“皇上?”
劉嬤嬤更哭笑不得了,忙道:“皇上不是玩具……”
楊幺兒歪了歪頭,似是精力被分散的緣故,她沒剛才那樣僵硬了。
劉嬤嬤又無奈又覺得好笑。
這楊姑娘也實在膽大,在她心底,怎能將皇上同玩具相提並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