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妧從背脊到四肢都一陣陣發軟,她腦子裡如漿糊一般,怎麼也轉不動。


  半晌,她才嘴唇抖了抖,道:“祖父,我不想死。這是一筆不劃算的買賣……”她的聲音顫抖著如是說。


  她艱難地從喉中擠出一句話,道:“再試一試……”


  “試什麼?”


  “……進宮。”李妧猛地抬起頭,盯著李老太爺,一聲比一聲急地道:“那滔天富貴,難道祖父真忍心這麼瞧著,悉數落進一個鄉野村婦的手裡嗎?”


  李老太爺一顆心也在滴血,但此時他不得不咬緊了牙說:“不成。”


  “怎會不成?怎會不成?祖父向來有許多法子!”話說到這裡,她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隻喃喃問道:“不是嗎?”


  “你是李氏宗族所有姑娘裡最聰明的一個,你怎會不知道其中關竅?你搭不搭得上小皇帝尚且兩說。就算你真得了小皇帝的青睞,小皇帝也給我李氏臉面,要納你入宮。可眼下柳家的事未解決,到時候我李氏成了什麼?為了攀附皇權,便毀了婚約,意圖害死柳家上下……這樣大的罪名扣上來,李氏是得了富貴,可那清名呢?耗費幾世人努力方才得來的清名呢?便要毀個幹幹淨淨了!將來那史書上提起我李氏,都會寫成是奸賊、是佞臣!那些擁護李氏的讀書人更會走得幹幹淨淨,還要反過頭來斥罵……”


  李老太爺越說,身體顫抖得越厲害。


  他是氣的。


  原本不過一樁小事,以李氏之力,可以輕易解決,可鬧到如今,已經不是一樁小事了!


  這樁原本的小事,已經把他們架在了火上烤!


  他們騎虎難下,隻能斷臂求生了!


  李妧心中想不明白,李老太爺又哪裡想得明白?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事態是如何演變成這樣的?他知曉背後興許有人動了手。可動手的是誰?靠什麼拿下了柳家?他都想不明白。


  這也是他頭一回,叫人欺上了頭,卻連對方的身份都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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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老太爺閉了閉眼,嘆道:“早知如此,還不如將你嫁給蕭光和。蕭光和雖然沒甚本事,但他大哥是個能幹的。鈞定侯府一日比一日強,竟是與那柳家完全反著來了。”


  李妧聽他這樣說,心底也難受得緊。


  當年她尚且年幼,定下婚事的難道不是長輩嗎?此時再來說這些話,又有何用?但凡在當年蕭光和對她表露愛慕之情時,家中做主換了婚事,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李妧腦子裡突然生出了一個念頭:“……進宮這條路走不通,那鈞定侯府呢?”


  李老太爺氣笑了:“你還指望蕭光和?如今都是站在風口浪尖上的人物。那蕭光和就算再拿你當做心尖尖,他想要你,他父母允許嗎?鈞定侯府上下都不會答應的!興許今日他已經被拘在府中不得出入了。你要怎麼辦?難道還要派人給他遞信去嗎?”


  李妧唇舌都在發抖,但她還是勉力道:“不要蕭光和,要蕭成鈞。”


  李老太爺更是憤怒:“你知道你在說誰嗎?蕭成鈞,那是鈞定侯府最優秀的長子,早已經得了令旨,封了世子。你怎麼攀上他?若你真能攀上他,那我倒也不愁了。”


  “蕭成鈞還未娶妻,我的機會很大。”李妧說到這裡,反倒冷靜下來了,她攥緊了手指,知道這一出不成,她後頭幾乎就全毀了。一旦她嫁去柳家,按照李氏宗族信奉的條令,絕不會再在她身上多花一分功夫。她嫁過去,隻是同那柳家一起吃苦而已,而不會帶著整個柳家過上好日子。


  李妧又道:“想辦法扣住柳志,扣住了他,外頭的流言不會少,但至少不會變得更多。再請大夫去給柳開宏看病。每日都請,不管成與不成。爭取幾日時間,我再想想辦法,對……對,蕭成鈞愛去闲雲樓飲酒,我去闲雲樓遇他。男子與女子,不就那樁事麼?要勾引他,總比勾引皇上要容易的。”


  李妧說這話時,姿態坦蕩,全然不知羞。


  若是叫外頭的人看見了,恐怕個個都要眼球脫眶,驚覺李家姑娘原來並非那仙氣飄飄又詩書滿腹的女子。


  李老太爺沉默了半晌,似乎真在思考這個法子可行否。


  如今蕭光和已經身在局中,不管他樂意還是不樂意,整個鈞定侯府都已經被拖下了水。


  弟弟痴戀李府四姑娘,動手打了柳家人。


  哥哥也傾心李四姑娘,幹脆下手欲殺柳家人奪妻。


  沒什麼不對。


  但此舉必然會得罪鈞定侯夫妻,蕭成鈞也未必肯站著就讓他們算計,蕭光和求而不得,也會心生逆反。


  到那時,李妧便要以一己之力抗衡整個鈞定侯府。


  隻不過,到底是結了姻親的關系,外頭人隻當是鈞定侯府將人強搶去做的媳婦,鈞定侯府明面上若是不肯對李氏好,還要遭外人戳脊梁骨。


  ……


  李老太爺一時竟也陷入了為難,不知哪條路更好。


  “你跪在此地,跪上半個時辰再說。”


  李妧應聲,心底松了一口氣。


  她知道,她說服祖父了。


  要在李家行事,很簡單,利誘之,自然一切行進順利。若無利益可尋,那自然也就到了被李家拋棄的時候。她不想成為被拋棄的那個人……


  外頭流言愈演愈烈的時候,楊幺兒在睡覺,她飽飽地睡了一覺醒來,抬頭看,床帳還是那個床帳。再坐起來往外瞧,劉嬤嬤還是那個劉嬤嬤。


  一點變化也無。


  楊幺兒眨了下眼。


  前日,是夢?


  不等楊幺兒琢磨清楚是不是夢,劉嬤嬤已經過來服侍她起身了。


  李家姐妹已經在等她了。


  等她換了衣裳,洗漱完,坐在桌案前。


  李香蝶便笑著道:“姑娘要去嘗一嘗這京裡有名的醬鴨和鴛鴦果酒嗎?”


  劉嬤嬤道:“姑娘不能飲酒。”


  李香蝶忙道:“那酒不醉人的,很是香甜。”


  劉嬤嬤卻依舊沒松口,倒不是怕別的,隻怕酒水傷了姑娘的身體。


  李香蝶隻好改口道:“還有那兒的杏仁佛手、桂花魚,也都是好滋味的!”


  李寧燕道:“就在闲雲樓裡,離咱們這兒倒也不願,乘馬車,行上兩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坐在樓裡,還可瞧下頭行人來往、小販叫賣,豈不有趣?”


  “用了飯,姑娘還可在樓下闲逛上一陣,瞧一瞧首飾,還有些宮裡頭不常見的小玩意兒,什麼糖人、糖畫、滾石子……還有風箏賣呢,姑娘放過風箏嗎?”


  這二人一口氣說了不少,楊幺兒隻堪堪記了兩三個在心頭,但這樣也就夠了。


  楊幺兒突然轉頭問劉嬤嬤:“皇上,放過?”


  劉嬤嬤道:“皇上不曾放過呢。”


  楊幺兒點了點頭,道:“那……留著。”說完,她還又特地重復了一遍:“留著。”


  劉嬤嬤聞言笑了。


  李家姐妹是沒聽懂她話中意思的,但劉嬤嬤是懂了。


  劉嬤嬤笑著道:“那今日咱們去闲雲樓嗎?”


  楊幺兒點頭。


  臨出門的時候,楊幺兒在門邊瞧見了個人。


  穿著藍色衣衫的年輕男子,很是眼熟。楊幺兒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硬是想不起對方是誰,遂愉快放棄。


  倒是年輕男子主動拱手,道:“楊姑娘,又見面了。”


  楊幺兒隻盯著他,並不出言。


  男子叫她這樣一瞧,更不自覺地挺直了背,他道:“近來京中傳聞多,聽聞姑娘前兩日曾去了李四姑娘的宴上,還被撞傷了。如今可好?”


  劉嬤嬤一步跨出門外,緊緊盯著那男子,神色戒備。


  此時隻聽得楊幺兒扭頭看向劉嬤嬤:“他……”她頓了頓,才冒出了剩下的一個字:“誰?”


  聯合起來,就可以理解為——他是誰?


  劉嬤嬤面色變了變。


  李家那對姐妹聽見了話,也神色古怪。


  年輕男子臉上的表情更是僵了一瞬,不過他很快收拾好了面部神情,笑道:“姑娘貴人,不記得我是正常的。在下孟泓。”他想了想說:“今日也給姑娘帶了賠禮的禮物來。”


  一說“賠禮的禮物”,楊幺兒的記憶登時被勾了回來。


  她點了點下巴。


  劉嬤嬤已然熟知她的心思,不由暗暗笑著,吩咐宮女上前,接了禮、再退回。


  孟泓見她們的打扮,便問:“姑娘可是要出門遊玩?”


  李香蝶道:“正是呢孟公子,孟公子可別擋著道了,再晚些要趕不及定闲雲樓的位置了。”


  “姑娘要去闲雲樓?”孟泓又學著上回一樣,取下腰間一塊牌子。他沒有遞給楊幺兒,更沒有遞給劉嬤嬤。因為他知曉她們不會接。所以他遞給了李香蝶,道:“如此去,自有好位置留著。”


  李香蝶也沒推拒,她笑道:“孟公子從前慣愛在闲雲樓定包廂,說是那個包廂都成了孟公子一人的地盤。今日倒是便宜了我。”


  孟泓道:“楊姑娘能去坐一坐,倒是在下之幸。”


  李香蝶撇了撇嘴,遂不再與他說話。不過倒是將那牌子往懷裡揣得飛快。


  孟泓是個聰明人物,並不多作糾纏,他目送眾人上了馬車,便也規矩地離開了楊宅。


  隻是心下卻記住了李妧。


  他見李妧的次數也不多,倒是聽了滿耳朵的有關李妧的誇贊。這人好不好,他是不知曉的,但以他的敏銳程度來瞧,那日宴上楊姑娘被撞傷,定然不是意外!


  孟泓左右想了想,雖然也知曉人家不消他去獻殷勤,但他還是帶了三兩家丁,也朝著闲雲樓去了。


  不必上樓,他心想,留在大廳裡即可。


  難得這樣一回,也是趣味。


  ……


  李妧少現於人前,所幸認得她的人不多,她下了馬車,戴著帷帽,款步走進闲雲樓,登時便吸引走了大半的目光。


  李妧頓覺舒心不少。


  她的魅力從來都是在的,隻是偏偏攤上了一樁不好的婚事,這不能怪她。


  李妧走向前,便問掌櫃要包廂。


  掌櫃卻面露難色,道:“今日已經沒有空的位置了。”


  李妧知道闲雲樓生意極好,達官貴人、連帶讀書人,還有些許膽子大的閨閣千金,都會往這邊來。但她也是提前算好了的。她知道吏部侍郎家的長子孟泓,在闲雲樓包下了一間包廂,平日裡除了他會友時,並沒有人去。李妧盯的就是這間廂房。


  李妧笑道:“掌櫃怎好唬我?孟公子不是包下了一間嗎?不若今日讓給我可好?左右也沒有人去的。”


  說罷,李妧拍了拍手掌。


  她身邊伺候的丫鬟當即取了一塊小銀錠,擺在了櫃上。


  掌櫃在這裡做生意,見銀錢哪裡會見得少?


  那大金錠他都是見過的!


  是而他面不改色,淡淡道:“姑娘,倒是不巧,在兩息之前,已經有幾位貴人,定下了孟公子的那一間。”


  李妧暗暗皺眉,心道實在倒霉。但她面上卻不變臉色,嘴上道:“那煩請掌櫃替我前往,與他們說和一番,請他們將包廂讓於我。我自然會賠以重禮,掌櫃這份兒也不會少。”


  掌櫃卻連腿都不帶動一下的,他搖頭道:“不成不成。今日來的貴客,手持孟公子的信物,那便是孟公子的朋友。人家還給了好大一筆錢。無論如何,這間包廂就該屬於他們。而不該屬於姑娘。”


  總被拒絕,李妧心頭也起了火。


  她道:“那樓上可有位置?”


  “尚有一處。”


  “可用隔斷隔出?”


  “可。”


  李妧不願與他再言,便轉身往樓上走去。


  等走到了拐角處,李妧便轉頭朝一個方向望去,那邊是闲雲樓的包廂,接連排布著五六間,其中一間便是孟泓的。


  李妧掩下眼底不快,走到了空位處坐下。


  她四下掃視,卻掃不見蕭成鈞的身影,她便隻好安慰自己,不怕,多來兩日,總能遇上。


  隨即她叫住了個丫鬟:“你去那邊瞧瞧,佔了孟泓包廂的是誰?”


  丫鬟應聲去了。


  李妧全然不知,在她走後,孟泓也到了掌櫃處,掌櫃見了他,甚為驚訝,正要叫小二來領他上樓去包廂,孟泓卻擺了擺手,道:“我今日不去。”


  掌櫃點了點頭,便與他說起了方才的事。


  孟泓驚訝反問:“你說方才有個姑娘要進我那間包廂?”


  掌櫃道:“是啊,還是個氣質很是出眾的女子,身後跟了好幾個丫鬟僕婦呢,她從頭到尾也未表露身份,不過掏錢倒是掏得極為大方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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