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金有錢提著兩斤多的野生菌子，坐著王主任的小破公務車，一起回到了神廟。
又一個多小時之後，洛聞書收到了一斤多野生菌子，和一隻散養土雞。
前者是金有錢送的，後者是羅奶奶的謝禮。
洛聞書也沒客氣，讓洛星嶼收下，跟金有錢說了謝謝。
金有錢還趕著去給奶奶送菌子，很快就走了。
“媽媽，這個怎麼辦？”洛星嶼關上門，指著放在門邊的用塑料口袋裝起來，隻開了一個口子，頭從裡面鑽出來的土雞。
雖然對洛聞書的過往不是很清楚，但根據洛星嶼這段時間以來的觀察，他覺得她應該是不會做飯的，又或者不喜歡做。
而他自己目前也隻能煮個面條什麼的，金有錢送來的這兩個食材都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洛聞書想都沒想，說道，“提上，今天去鵬鵬家蹭個晚飯。”
“好！”洛星嶼說完，一手提著菌子，一手拖著塑料口袋，開了門就往樓上走。
洛聞書也從躺椅上起來，踩著拖鞋，不緊不慢的跟上去。
這天傍晚，菌菇燉雞火鍋的香味，從方家飯廳的窗戶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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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
洛聞書帶著洛星嶼，在客廳的瑜伽墊上打坐修行。
她本來是閉著眼睛的，忽然一下子睜開了，視線透過窗戶，虛看向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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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看見天邊忽然一道閃電，撕裂剛入夜的夜空，一閃而逝。
洛聞書收回視線，把旁邊陷入了奇妙狀態的中的洛星嶼叫醒，“我們先去看個熱鬧，回來再繼續。”
洛星嶼眼神還有些迷茫，但下意識點點頭。
洛聞書牽起他的手，用印信開了鬼門，借道幽冥，片刻後，便到了城市的另一端。
眼前是一座中式別墅，佔地頗寬，周圍環境清幽，內裡一步一景，流水環繞，可謂是美輪美奂。
這座宅院，大到房屋朝向布局，小到內裡每一樣物品的擺放，可謂是將風水二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這似乎是有點用處的，因為此前的幾十年，屋子的主人，的確順風順水，榮華富貴，羨煞人也。
可如今也隻剩下一具渾身焦黑，死狀慘烈的屍骨。
洛聞書牽著洛星嶼，站在屋檐下，看著院中那具焦黑屍體旁漂浮著的靈魂。
後者也在看他們。
“傅先生。”洛聞書聲音淡淡的喊道。
死去的人是傅先生，而先前洛聞書看到的那一道閃電，正是衝著他來的。
距離唐家的事敗露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自知難逃一死，卻又算不到究竟何時會死，又會以何種方式死去。
到了他這個年紀，一般人已經將生死看得比較淡了，但傅先生是修行之人，再加之修為不俗，做多了窺探天機的事，難免有些不甘心。
因此這段時日以來，幾乎都處於一種惶惶不安的狀態。
今天晚上，他忽然有感，於是匆匆起身來到院內，幾乎是前腳剛邁進來，下一秒，就見晴朗的夜空，毫無預兆劈下一道閃電，直衝他頭頂而來。
死亡來臨前的恐懼不安，到死亡真正降臨後的坦然。
傅先生自認為已經看開了，但是很快卻發現，那一道閃電裡另有玄機，劈到身上之後，一股極端的痛苦襲來，幾乎就卡在他所能承受的極限範圍之內，讓他不會因為痛苦而昏迷失去意識，隻能清晰的承受著痛苦的侵襲。
可謂是度秒如年。
終於這具垂老的身體支撐不下去，他迎來了死亡的眷顧。
可是他還沒能松一口氣，就發現，那一道詭異的閃電，依舊糾纏著他的靈魂，帶來另一種層面上更為劇烈的疼痛。
這一刻，傅先生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師父將他收為弟子，領他踏入修行之門時說的話。
“……長寧啊，你要記住一句話，窺探天機之事，可行，卻要有個度，而操控命運，萬萬不可碰，稍有不慎，將會萬劫不復。”
那時初入修行之門，傅先生隻覺得仿佛打了一扇全新的大門，一個未知的新世界展露在他面前，等待著他去探索與徵服。
他謹遵著師父的教誨，對天地保持著敬畏之心。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修為不斷精進，那份敬畏之心，便漸漸散去了。
他如今的下場，正是應了師父說的話。
可惜如今記起來，已經沒什麼用了。
“洛……洛小姐。”傅先生面容痛苦，艱難朝她拱手，靈魂的虛影上，纏繞著一絲電光。
“有勞了……”
春山的小鬼，很多本就對他心懷忌憚，他如今又是這副樣子，怕是很難有鬼差前來引他去往幽冥。
他本以為，從這扇鬼門裡走出來的，會是之前在廢舊樓房頂上見過的那位無常大人，卻不想，竟是這位渾身籠罩著謎團的洛小姐。
且這次打開鬼門的力量，較為特殊，那是屬於人間行走印信的力量。
傅先生看著眼前這個容貌秀麗，氣質獨特的年輕女子，心中頗為震驚，這麼年輕的人間行走，他活了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見。
這越發顯得他以前有多可笑，不知這片天地之大，仿佛井底之蛙，透過小小的井口窺見一片天空，便以為自己無所不能。
“我其實隻是來看個熱鬧。”洛聞書斜倚著屋檐下的柱子，聲音淡淡的。
傅先生聞言，仔細去看她表情，見得那種審視嘲弄的眼神，就知道她所言為實，的確是來看熱鬧的。
他本應該生氣憤怒的，然而到了這一步，他連那種情緒都生不出，唯有苦笑。
“看來這裡的小鬼們對你很是忌憚啊，這麼久了，也沒有誰來看看。”洛聞書說著話，心想謝翡平時抓個阿貓阿狗的，倒是跑得挺快，這會兒輪到個稍微有點分量的靈魂，反而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
“也罷，就送你一程，不過你得順便幫我帶兩個東西下去。”洛聞書說。
傅先生聽到這話，並未多想。
人間行走雖然持有幽冥無常給的信物，但是要開鬼門，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春山這片地界，四十年來無人管理，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鬼怪邪魔，要是每遇到一個都開一次鬼門送下去，即便是強大的修行者，怕是也會吃不消。
傅先生這麼想著，就聽洛聞書說道，“走吧。”
他聞聲，回過神來，看了過去。
伴隨著一陣陰風，隻見一道鬼門，隱隱約約浮現在空中。
洛聞書牽著洛星嶼，先一步走了進去。
傅先生忍著靈魂層面的痛苦，也跟了上去。
穿過隱在迷霧之中的幽冥之地，再回到人間，已經到了春山下轄的鄉鎮地界。
至於具體是哪個地方，傅先生就不知道了。
他聽到小孩的聲音響起，“是他們！”
是洛聞書牽著的洛星嶼，他看到那處豬圈，一下子想起來，還有兩個討厭的鬼魂被丟在了這裡。
“嗯。”洛聞書點點頭，眼底浮現明顯的嫌棄。
主要一開始的打算是去看熱鬧，沒想過要來這邊，不然她說什麼也要戴個口罩和一次性手套。
不過也沒關系，動用靈力，也能做到差不多的效果。
她這麼想著，抬手掐訣，給自己和洛星嶼身上，套了一層淺淺的膜，而後才從糞坑裡把那兩個鬼魂給弄出來。
傅先生原本還震驚於洛聞書的奢侈，雖然這處的氣息的確有些不好，但也沒到需要動用靈力來隔絕的地步，這一行徑未免太過奢侈。
然而當看到那兩個從糞坑裡出來的鬼魂時，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你之前說的，讓我順便帶下去的，是……這兩個家伙？”他小心翼翼的詢問，一時之間，就連來自靈魂的疼痛都有些顧不上了。
他實在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卻見到洛聞書點了點頭，語氣輕描淡寫的說，“就是他們，反正你也要下去，順路就一起帶下去了。”
傅先生聽了，一時之間竟是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根本就不是順路不順路的事！
幽冥的鬼魂，比起人類來，要更嫌棄糞坑之類的汙穢之處，幾乎到了避之如蛇蠍的地步。
這兩個靈魂，也不知道在這個糞坑裡泡了多久，一旦去到幽冥，必然會被第一時間送進滾燙的水鍋裡清洗，再用尖利細密的鐵刷子反復洗刷。
而他雖然隻是順路帶他們一起去，但會沾染上氣息，少不得也要走上一遭恐怖的清洗流程。
哪怕不會像他們那麼嚴苛，但一圈下來，靈魂也會被刷下來一層。
傅先生承認自己罪惡滔天，到了幽冥，必不可能跟其他靈魂一樣安然等著去投胎，還有無數刑罰在等著他……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多遭受這一份本不屬於他的懲罰。
他心裡已經在思考如何拒絕了，卻在這時聽洛聞書開口說道，“我勸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做回答。”
“昨天本該是你孫子的頭七，幽冥的鬼差卻未帶他的靈魂回來，想必你也清楚這是對你的懲罰。”
“今天是最後的機會了，一旦過了十二點，你即便去到幽冥，再見到他，他也不記得你了。”
“而這裡，除了我，似乎沒有人願意送你去幽冥。”
洛聞書用平靜的聲音，說著戳人心肺的狠話，眼神淡漠的看著傅先生，“或者你也可以等等，看看謝大人會不會有空過來送你一程。”
傅先生聞言，原本想好的拒絕的話，一下子全散去了。
虎子……
他的虎子，是那麼乖的一個孩子，如果不是他這些年作惡，如果那天他沒有喊出那一句……
傅先生眼裡浮現出悔恨，臉上表情，比起遭受天罰時，還要痛苦上幾分。
“……我答應。”
這大概就是他的命，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是他不該受的懲罰。
從二十年前答應幫唐鳴泉的那一刻起，他的結局就已經寫好了，隻是他不知道，並且還天真的以為能一直瞞下去而已。
洛聞書聞言，眼裡掠過一絲嘲諷，神色又很快恢復平靜，將印信交到了洛星嶼手中。
“送他走就行了，另外兩個不要了。”
送下去的鬼魂，就相當於是人間的業績。
大多數情況下，人們對於業績都是來者不拒。
但有的時候，也是可以放棄的。
傅先生帶著兩個鬼魂，等候洛聞書打開通往幽冥的鬼門，卻見她將印信交給了手裡牽著的孩子。
他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隻見那個四、五歲大的孩子走了過來，在他面前站定，然後仰起頭，禮貌的對他說，“爺爺，麻煩你把頭低一點，我夠不到。”
他愣愣的照做，低下頭去。
而後眼睜睜看著孩子拿起人間行走的印信，印在了他眉心處。
與此同時，他察覺到一道特殊的氣息，通往幽冥的大門，在他身後開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