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九霄漫不經心地抬了抬下頷,仿若打發街邊的叫花子似的,道:“拿去。”


  這玩意兒,他本也不是多喜歡。


  沈時葶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措嚇得險些要後退半步,她怔怔地看著他掌心裡躺的粉色圓玉,一時竟不知,他這個“拿去”是何意。


  陸九霄眉眼間劃過一絲不耐,他最厭煩同一句話說兩回。


  “愣著作甚?要我給你一直舉著?”


  聽出他話裡的惱意,沈時葶也顧不得多想,當即便從他掌接過粉玉,指尖無意輕觸到男人的心,像貓撓似的。


  陸九霄怔了一下,一隻在空停頓半刻,才緩緩落至膝上。


  他這才仔細打量了面前的姑娘一眼,芙蓉面,峨眉黛,胭脂唇,幹淨的眼眸之下,秀麗的鼻梁塗著一層薄薄的銀箔細粉,使鼻間那顆小小的紅痣,瞧著都格外引人注目。


  這樣的精心打扮,陸九霄想也想得出,她本該去往誰的面前。


  思此,男人眉頭輕輕一抬,問道:“你怎麼不跑了?”


  這話問的屬實沒頭沒尾,但沈時葶幾乎是立即就聽懂了。


  可還不待她應聲,便聽鄰桌“砰”地一聲響,桌幾倒地,還連帶起一片兵荒馬亂的驚呼聲。


  沈時葶下意識側了下身,即使珠簾遮蔽,她什麼都瞧不見。


  就聽那廂的人怒道:“臭婆娘!你知道我是誰嗎?我胤國公府的二公子,你也膽敢忽悠我?一次兩次便罷,竟還有第回?我瞧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花想樓不想開了罷!”


  隨後是石媽媽的聲音,似哄似騙,壓得極低。


  可李二並未被哄過去,隻嗤道:“病了?我可是聽陸九霄來了,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當我不知曉?怎麼,是覺得國公府比不得永定侯府?還是覺得我李二比不得陸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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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國公府姓李,當今皇後亦冠此姓,有誰敢說一句國公府比不得?


  可若是真比較起來,永定侯府亦是皇恩加身,不說永定侯鎮守冀北勞苦功高,就說那陸世子,自幼可是在聖上眼皮子底下長大,那是獨得恩寵,就連去歲他當街踹斷了李二一根肋骨,聖上一句話,不也是輕飄飄揭過了麼?


  這二公子也是個腦子拎不清的,他比不比得過,肋骨都斷了一根,心裡怎還沒有半點數?


  思此,石媽媽身子一弓再弓,道:“二公子實在折煞奴,奴斷斷不敢欺瞞公子啊!那丫頭真真病了,病得不輕,隻怕過了病氣,連累了二公子,這才改讓王芩丫頭伺候,可、可是王芩何處伺候不周?”


  這頭,沈時葶徹底僵住了身子。


  言兩語她明白過來了,為了眼前這位,石媽媽拿王芩搪塞李二,沒搪塞過去。


  現下李二正氣急敗壞地一處一處翻找,鬧得整個看臺爭吵不休。


  她竭力穩住身子,見酒樽已空,便又提壺斟了半杯酒。


  殊不知那隻微顫的,也盡數落盡男人眼。


  陸九霄眼角彎了彎,抬著下頷指向桌前的賭牌,問道:“會賭牌麼?”


  聽到“賭”這個字,沈時葶怔了一瞬,朝他搖頭。


  陸九霄少了兩分興致,指向高臺處的婀娜身姿,語氣懶懶道:“那會跳那支舞嗎?”


  沈時葶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唇角繃得緊緊的,這種舞,妙娘子沒教授過,她自然是不會的,


  見狀,男人“嘖”了聲,道:“你怎的什麼都不會?”


  聞言,姑娘小臉倏紅,竟是被他這話堵得有些難為情,她緊緊捏住酒壺,便又要給他斟酒。


  眼看壺口對準杯沿,陸九霄握著酒樽的側移了一寸。


  沈時葶動作微怔,訝然抬眸。


  就見男人薄唇輕言,勾勒出一縷極淺的笑,他道:“你出去,喚個什麼都會的進來。”


  陸九霄說話時,眉眼都蘊著淺淡的笑意,時常讓人摸不準,他這話是當真的還是打的。


  沈時葶僵立不動,現在,要她出去麼?


  聽著李二愈發接近的聲音,姑娘一顆心被緊緊攥住。


  若是一開始便將她送到李二房裡,也便罷了,可經此一鬧,她白日裡那點子破罐子破摔的勇氣,都在轉眼間,煙消雲散。


  她咬著唇去看陸九霄,似驚恐,似委屈,那雙波光粼粼的眸子,好似又回到那晚,她苦苦哀求時的樣子。


  陸九霄眉梢輕提,道:“我使喚不動你?”


  他微微頷首


  ,稍坐直了身子,眼看便要出聲喊人,沈時葶頭腦一昏,心一橫,一雙香香嫩嫩的小,交疊摁在了陸九霄唇上。


  摁得結結實實,一點聲音也沒讓發出。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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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金葉子


  《芙蓉帳》0


  她側耳去聽外頭的動靜,李二已堪堪站立在鄰座,沈時葶渾身微微發顫,連帶著摁著陸九霄的那兩隻,都微不可查地抖動起來。


  男人兩道劍眉微微挑起,眼睫垂下,瞧見她十指指甲被用蔻丹精心描繪過,心還點綴著一朵小小的瓣花。


  陸九霄鼻息間盡是姑娘心裡滲出的香氣,過於濃鬱香甜,反而將她襯俗了。


  倏地,男人薄唇輕啟,對準她的食指便是狠狠咬下。


  不似曖昧地舔-舐,也不似溫情地含-弄,那當真是結結實實的一口,似是要將她這塊肉咬下來似的,疼得沈時葶嗚咽一聲,當即回過頭,下意識要將抽回來。


  可陸九霄不松口,她這麼一拉扯,反而更疼了。


  沈時葶不敢動,老老實實受著,眼淚簌簌而下,不是委屈也不是惶恐,是真真疼的。


  那根食指,好似要叫他咬斷。


  須臾,一滴血順著指間流向掌心、腕,鑽進了她的衣袖,弄髒了繡著荷花的粉色衣袖。


  陸九霄舌尖在她指間一掃,嘗到一絲鐵鏽的味道,男人皺起眉頭,用拇指指腹擦去唇下沾上的血跡。


  他抬頭朝淚眼婆娑的姑娘輕輕笑道:“敢上叫我住嘴的人,你倒是第一個。”


  沈時葶這才明白,他為何發狠咬她。


  都說十指連心,上受了這樣的大罪,沈時葶覺得心髒也刺疼刺疼的,她一時顧不得近在咫尺的李二,隻哽咽一聲,垂頭用帕子將傷處包扎起來。


  陸九霄一隻腿屈起,肘支在膝上,撐著側臉瞧她,便能望見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珠子掛在她纖長濃密的眼睫下,眨一下眼,便墜下一顆。


  “很疼嗎?”他忽然問道。


  其實陸九霄的容貌和聲線都透著一股子少年氣,正兒八經時,那雙鳳眼顯得尤為明亮清澈,時常予人一種真誠又良善的錯覺。


  但那也隻是錯覺。


  沈時葶小心謹慎地抬眼看他,眸子裡盡是星星點點的防備。


  很顯然,她已然無法將眼前這個張口就咬人的瘋子與那夜將她丟進水,救她於水火的男人聯系在一塊。


  思慮半響,姑娘咬緊下頷,帶著細微的哽咽聲道:“不疼。”


  “不疼啊,不疼你哭甚?眼淚收收,瞧著我心煩。”男人近乎不近人情地說道。


  聞言,沈時葶那將將溢出的眼淚生生憋了回去,憋得小姑娘那雙漂亮的眸子周圈都在泛紅,她忍著指間的疼意,彎腰去撿地上那把淺藍團扇。


  正此時,珠簾外那道人影挪開了半步,人聲漸遠。


  沈時葶一頓,是李二被石媽媽哄走了。


  她心下一松,眼神遊離地往外瞧了一眼。


  彼時沈時葶腦閃過一瞬拔腿就跑的想法,但又被高臺之下的歡呼聲給壓制了下去。


  是了,這是花想樓。


  是煙花巷柳。


  她能跑去哪裡呢?


  跑得了一次,第二次又當如何?


  幾乎同時,她想起了那個滿臉血痕的楊姑娘。


  沈時葶一抖,扇柄碰了傷口,她“嘶”的倒吸一口氣,當即回過神來。


  似是為了這一瞬間的想開,她鼻尖泛酸,忍了又忍,才握著團扇站起身來,回頭正對陸九霄時,面上已無半分矯情的委屈。


  至少這個人,床事上沒有那麼些骯髒段,不是麼?


  這麼想著,沈時葶咬咬牙,提壺給他斟酒道:“是,給世子賠罪。”


  “就這樣賠罪?”


  她呼吸一滯,指甲深陷進掌心的紋路裡,凹出一道彎痕。


  沈時葶不知她是怎麼坐到陸九霄腿上的,隻感覺小臂一涼,男人將那隻染了血跡的寬袖揭開,準確找到那顆紅豔豔的守宮砂,緩緩摩挲了兩下。


  她渾身的酥麻感從腳底湧上心頭,一動不敢動。


  陸九霄彎了彎唇,將桌幾上的折扇塞進她,“拿好。”


  隨即,他順勢將人抱著起身。


  沈時葶一時沒有防備,一拽住了他的衣襟。


  -


  此刻不過亥時,花想樓外依舊酣歌恆舞,歡呼、吶喊此起彼伏,這些聲響從門縫裡透進來,鑽進沈時葶耳裡時,便隻剩模糊的嗡嗡聲。


  她雙交疊於胸前,陸九霄每拉扯一下衣帶,她便多抖動一下,待到不著寸縷時,她渾身都在發顫,那小腹上的汗毛,一根一根肉眼可見地立起來。


  陸九霄揉了揉她圓圓的肚臍,拍了兩下道:“還沒開始,你抖什麼?”


  這下,沈時葶連抖都不敢抖,生生忍著,直至那雙幹燥的大從肚臍處下滑,她猛然睜眼,下意識握住男人的腕。


  挺著一絲-不-掛白白嫩嫩的身子,睜著這樣一雙楚楚動人的眸子,她大抵不知,這衝擊力可比助興的藥要猛多了。


  外頭的奏樂聲停了一刻,又緩緩響起悅耳的竹笛聲,新一輪的樂舞開始了。


  春雨乍停,窗外微寒的夜風吹起紗帳,佛過


  男人精瘦的臂膀。


  他額前的汗滑至骨骼分明的下頷,滴在那張白皙小臉上,混作淚水,沒入雙鬢……


  陸九霄第一回知曉,做這事是會疼的。


  不止她疼,他也疼。


  那種難以前行的憋痛感,直讓他額間青筋暴起,恨不能將這人掰開揉碎才好。


  但隨之而來的酣暢淋漓,亦是奇妙至極。


  然而,沈時葶是未體會到何為酣暢淋漓,疼得險些昏過去倒是真的。


  其間男人低喝過幾回讓她閉嘴,她也隻能咬著背將聲音咽下一半,剩下那半大的嗚咽聲,整晚都纏在陸九霄耳邊。


  綿綿嚶嚀,合著絲竹管弦,柔白月色,恰是動人。


  一番情-事收場,陸九霄長臂伸出賬外,撿起皺亂的衣裳披上,赤腳踏入湢室。


  聽著水聲潺潺,沈時葶呆呆望著凝血的指間,雙眼空洞。


  心下空落落的,她以為這樣便是最難過了。直至傳來一陣腳步聲,陸九霄彎腰撿起她的衣裙,丟至枕邊,道:“能走罷?”


  她一頓,自然知曉這是何意。


  小姑娘忍著渾身酸疼爬起來,躲在被褥裡匆匆穿好衣裳,抖地連那衣帶都系了回才系上。


  陸九霄側身瞧著,踱步至梨花木架子上取下掛在外袍袖囊的錢袋,一並遞過去,道:“拿著。”


  足足半袋金葉子。沉甸甸,金燦燦。


  沈時葶一怔,好半響才伸出掌心,那有些重量的錢袋便落在她裡。“啪”一聲,好似是提醒她,從今往後,她便同這花想樓的舞娘、琴娘、妓子,無甚不同了。


  這一刻,才真真是難堪至極,心頭像是針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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