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以昌藍關為界南北百裡,廝殺足足六日,才讓西瀛營寨往北退了兩百裡。


  此次戰事,在所有人眼都是一場骊國以擊退西瀛為目的的一次戰爭,西瀛自也如此以為,左不過便是敗退放棄攻打瞿都,可誰都沒料到的是,二月十五,兩邊打得正不可開交的當夜,許馳琰率一萬精兵從昌藍關以東,抄小路繞至北邊。子時一刻,天邊綻開煙火——


  陸九霄的人從南發起進攻,西瀛邊打邊退,誰料卻是腹背受敵。


  二月二十一日夜,西瀛殘軍敗將被逼退至最北的含東關,不及振作士氣,從天而降的火苗燒了糧倉與營帳。步步緊逼之下,不得不退回役都。


  二月二十八,西瀛派使臣前來講和,再一次掏出了休戰條約。


  月初二,使臣的屍身被送回西瀛。


  接踵而來的,是骊國漫無止境的進攻。


  與以往每一場戰役都不同,此次骊國來勢洶洶,打法激進,打得西瀛一個措不及。


  於是,鎮守在役都的西瀛將領木克爾終於露了面。


  西瀛營帳,木克爾坐在沙盤前,看著滿盤戰況。


  一旁的將領用西瀛話道:“將軍,骊國這回是有備而來,已打到了磐興嶺,是奔著役都來的。領頭之人姓陸,從前未露過面,我等摸不透他的戰術。”


  木克爾沉默半響,“他的打法很像一個人,不過多了幾分兇猛。”


  “但那個人,已經死了六年了。”


  “將軍,將軍!”士兵從營帳外狂奔而來,摔在跟前道:“將,將軍,骊軍已過磐興嶺,往城門來了!”


  長達數月的拉鋸戰開始了——


  眨眼,時至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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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夏時節,酷暑難耐,烈日懸天,難免叫人心浮氣躁。


  沈時葶著一件薄衫倚在窗前,走神地撫著窗前的花枝。


  每隔日便會有從瞿都傳回的戰報,賀凜從不瞞她。傳回的軍情有勝有敗,無不讓人提心吊膽,但他平安無事,這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今日,距上一回傳回戰報,恰是第日。


  她回頭道:“桃因,二哥哥沒有遣人喚我過去嗎?”


  桃因搖頭,“姑娘莫著急,這書信傳達哪有那麼準的,上回不也晚了兩日嗎?”


  沈時葶頷首,倏地指尖一疼,叫窗外的花枝刺破了,冒出的那一點血格外鮮紅。


  她胸腔震了兩下,吮了吮指尖。


  夜裡,沈時葶夢驚醒,滿臉淚痕。


  夢裡火光衝天,“砰”地一聲巨響,山嶺被炸開來,陸九霄渾身都是血……


  “桃因,桃因!”沈時葶起身,匆匆忙忙將薄衫往身上批。


  桃因聞聲而進,“姑娘,您這是怎的了?”


  “我要去一趟西廂房。”


  從前若是戰報晚了,賀凜是會差人知會她的,可這一回沒有。


  寅時一刻,庭園阒無人聲,蟬鳴蛙叫聲此起彼伏。


  沈時葶到西廂房時,見書房門牖緊閉,裡頭微弱的燈光卻讓她一顆不安的心跳得更快,原應守在門外的陳暮與陳旭都不見了蹤影。


  她上前推開門——


第103章 第 103 章


  《芙蓉帳》10


  屋內燈火通明,案上鋪著一張地形圖。


  賀凜、賀祿鳴與陸行面面相坐,陳暮與陳旭杵在兩旁,氣氛肉眼可見地凝重肅然。


  “吱呀”一聲,屋門推開——


  幾人紛紛抬眸看過來,對上賀凜那雙略驚訝的眸子,沈時葶匆匆掃了一眼桌案的情形,立即紅了眼。她攥了攥心,勉強保持理智道:“阿爹,二哥哥,陸伯父……他是不是出事了?”


  眾人默然,賀祿鳴提起嘴角笑笑道:“你別胡亂——”


  沈時葶打斷他,“阿爹跟我說實話吧。”


  良久沉默後,賀凜眉間輕蹙了下,道:“役都最後一道關卡,鹹陰關,骊軍與西瀛兩敗俱傷,各退了五百裡,但關山以北發生炸裂,人不見了。”


  沈時葶怔住,連眸含的淚都忘了掉。


  她眼前一閃而過方才做的夢,身形一晃,好在桃因及時扶住。


  賀凜喉結微動,上前撫了撫她簡單挽起的烏發,道:“眼下尚未尋到人,未必就是糟糕的情況,有了消息我再知會你,你回去歇息。”


  沈時葶知道自己留下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還要讓他們分心,是以十分乖巧地點頭應道:“一定告訴我。”


  賀凜頷首,她才一步回頭地離開——


  很快,骊軍將領失蹤一事便傳遍京都,自此骊軍連敗場,退回了磐興嶺,眼看有要被打回瞿都的形勢。


  朝廷的兵器與糧草不得不源源不斷送往瞿都以解燃眉之急,兵部叫苦連天,戶部更是苦不堪言。


  隻是一連半月之久,卻再無陸九霄的消息,他似是從闲陰關憑空蒸發了似的。


  這便使得那些個本就看陸九霄不順眼的朝臣大做章,道:


  “簡直是胡鬧啊!原將西瀛擊敗退出瞿都戰事便得以結束,何必乘勝追擊,折損了多少兵馬與糧草啊!這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是年輕氣盛啊,將自己搭上不說,幾萬人的性命,實在草率,草率。”


  “看來這陸都尉是過於著急有所建樹,才如此莽撞。”


  “他從前散漫慣了,頭回領兵作戰,微臣早就說了他不成。”


  “聖上啊!咱們眼下當務之急是將兵馬退回瞿都,休一封投降書,及時止損啊!”


  趙淮瑨兩置於膝頭,眉間微沉,面無神色。


  忽的,太和殿外傳來擊鼓聲——


  眾人紛紛扭頭望去,趙淮瑨當即從龍椅上起身。


  就見一身著赤色絨衣鐵甲的禁軍一路從九階之下疾步而來,他一路高喊著“報——”,直至跪在太和殿,“聖上,瞿都戰報,骊軍大捷,現已攻入役都,陸都尉割下了木克爾的頭顱懸掛在城牆上!西瀛舉了白旗,降了!”


  話落,朝堂上有一瞬的靜謐,隨後是轟然低語,反應快的趕忙作揖道:“恭喜聖上,賀喜聖上!”


  隨後,陸陸續續的聲音不斷響起:“恭喜聖上,賀喜聖上!”


  趙淮瑨眼底浮出笑意,朝隊伍的賀凜輕輕揚了下眉頭,二人紛紛揚起嘴角。


  帝王負而立,目光輕輕一掃,道:“方才,是哪個說他不成?”


  “又是哪個,要休投降書的?”


  人聲忽靜,摸胡子的摸胡子,整衣領的整衣領,各個低著腦袋,愣是無人再開口。


  另一邊,翡苑。


  “噹”地一聲,沈時葶杯盞脫落,那強忍了半月的眼淚,總算掉下來了。


  而這邊境究竟是怎麼個情形呢,且說回半月前——


  闲陰關以北發生炸裂,陸九霄墜到了山坡地,恰逢西瀛士兵巡邏,他借此喬裝混進了城內。足足日,摸清了各營的位置。都說擒賊先擒王,他潛入西瀛將領營帳,率先刺殺木克爾,還順走了役都軍事布防圖。


  翌日一早,木克爾身亡的消息傳開,駐扎在役都的西瀛將士立即慌了神,沒了頭的兵,便是散兵。


  此後日,陸九霄一一對應布防圖放置糧草的位置埋下炸-藥,六月十,西瀛的糧倉齊齊炸毀。


  西瀛的將士氣急敗壞,而陸九霄趁亂跑了。


  一路駕馬往闲陰關以南奔走千裡,至骊軍領地,頂著眾人驚愕的眼神,他將許馳琰拽到了營帳,二人就役都布防圖研究了一整夜,圈出了西瀛所有守衛要地,制定了一系列圍城計劃。


  六月十九晚,趁西瀛新將領尚未抵達,骊軍攻城,兩日廝殺,終得大捷。


  闊別六年的役都,再一回插-上了屬於骊國的旗幟。


  此時,陸九霄赤著上身坐在榻上,腹部纏著一圈白布,一旁的清水也成了血水,隨行軍醫連連嘆氣,指著他背上的炸傷道:“陸都尉,不是老夫說您,您這傷再是拖晚些,肉都要爛了!”


  “還有您這刀傷,再往深了一分,怕是小命都要沒了!”


  許馳琰從營帳進來時,便聽老軍醫在叨叨。


  陸九霄皺眉道:“祛疤的膏藥給我抹上,快,我這若是留疤了,怕是你的小命要沒了。”


  他餘光瞥見許馳琰,招讓他走近,背過身子道:“這傷醜嗎?”


  許馳琰:“……還行。”


  就聽陸九霄有些遲疑地嘆道:“欸,你說小姑娘看到這些,不會嫌醜吧?”——


  戰後的役都城內四處都是破舊的廢物,流落的難民,骊軍飲酒作樂了兩日後,就不得不投身與戰後重建上。


  陸九霄抱劍靠在牆上,看士兵支起一座施粥的木棚,領粥的百姓從此處排到了城門,為了多領一碗粥,年過旬的老太太又是哭又是求。


  許馳琰將一小壺酒遞給他,望著眼前的畫面道:“永定侯府的世子爺,沒見過這種場景吧?”


  陸九霄用餘光瞥了他一眼。


  許馳琰仰頭飲酒,淡淡道:“每每開仗,戰後種種才最剜心。”


  他側頭看他,笑說:“不過好在你贏了。”


  話落,人群忽然嘈雜起來,一眾人紛紛往此處看來,不及陸九霄反應,那些衣著破落的百姓忽的上前跪下,嘴八舌道:


  “多謝陸都尉擊退西瀛,我已六年未回到瞿都家,隔著一座山嶺,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家老母!”


  “西瀛侵佔役都多年,根本沒將我們當地人當人……”


  “陸都尉為我等重建役都,乃是我役都百姓之福,我等跪謝陸都尉大恩!”


  ……


  ……


  陸九霄僵住,甚至往後退了半步。


  許馳


  琰在一旁玩味地瞧著,就見這位能言善辯的陸世子緊緊攥著佩劍,脖頸都憋紅了,也沒能吐出一個字,最後面無神色地轉身走了。


  看著頗是清冷。


  眾人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許馳琰好笑地彎了彎唇角,輕咳道:“陸都尉他性子不大好。”


  說罷,他彈了彈戰袍,往陸九霄的方向去。


  瞭望臺上,陸九霄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他也不知,這胸口怎麼就跟打鼓似的,震得停不下來。


  倏地,木質的階梯輕晃了兩下。


  夕陽的光輝將陸九霄整個背影都鍍得金燦燦的,許馳琰收回目光,望向遠方,半響笑道:“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像他。”


  陸九霄頓了一下,偏頭看他一眼。


  這個“他”是誰,他們都心知肚明。


  許馳琰:“戰術像,招式像,很像,又很不像。”


  他瞥了眼陸九霄的動作,哂笑道:“就連闲著轉劍穗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聞言,陸九霄驀地停下。他扯了扯嘴角道:“我不像他。”


  他險險地倚坐在雕欄上,低頭摩挲佩劍上那個刻著“忱”字的銀環,喉結微動。


  陸九霄曾經很想成為他,在他割破困住他的麻繩,贈他匕首時,在他一次次輕劍快馬,戎裝出徵時,在他眼含星光地訴盡滿腔抱負時——


  他活在光裡,赤忱又坦蕩。


  而賀忱的那束光,曾讓他無比向往。


  所以他跟著他走,讀他讀過的兵書,練他練過的招式。


  萬和十年的冬日,賀家屋頂上,賀凜問他許的什麼願。


  他的願望便是有朝一日,得以與賀忱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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