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擊破他的心防。
“是。”莊翼嘆息道,“就算真的被你說服,也沒有退路了。我若放過你,那個人便不會放過我。對不住了小師妹,我承認你的話很有道理,我也承認我有所意動,然而,終究隻能留下遺憾了——小師妹,這個地方,你看如何?”
魚初月放眼一望,隻見那白玉吊橋懸在兩峰之間,偶有彩色鸞鳥振翅盤旋,在仙霧之中進進出出。
“這是近路,師妹情急之下抄了近路,奈何修為太低,沒看好路,跌下了吊橋。”莊翼道。
“我覺得沒問題。”魚初月轉過身,衝著莊翼笑了笑,“莊師兄,我理解你的不得已,不恨你,希望你也不要恨我。”
莊翼失笑:“我有什麼好恨你的。”
魚初月點點頭:“方才莊師兄贊我不怕死。其實死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就是身體輕飄飄,眼前白茫茫,一直往上浮啊浮,浮著浮著便回到了天地間,也許將來會變成一粒種子重新回到世間,誰能說得清呢?莊師兄,若是有緣再見,還望相逢一笑泯恩仇。”
莊翼眸中流出一絲復雜的神色。
他終究不是真正的壞人,同她談了那麼多,若說他心中毫無感慨觸動,那也是不可能的。
一切,也是無可奈何。
“好。小師妹,我挺欣賞你,真心話。”
“莊師兄,”少女羞澀單純地笑了笑,“其實大家都誤會了,我和大師兄什麼都沒有,真的。這就是你暴露的原因。大師兄不可能怕我生氣,更不可能叫你來帶我過去。你這麼一說,我立刻便知道你在诓我。”
莊翼怔住:“啊。竟是這樣。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確實沒必要騙我。”
“那莊師兄可以親親我嗎?”少女的笑容更加無害,“我長這麼大,連男子的手都沒碰過,這麼死了,仿佛有一點點遺憾。”
這張臉,畢竟曾被贊為三界第一美人。
不施粉黛,就如新綻開的帶露花瓣一般,吹彈得破的白皙肌膚之上,微染一絲紅暈,好看得叫人挪不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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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翼的心,忽然就重重蹦了兩下。
“……好。”他聽到自己發出木木的聲音。
隻是個煉氣修士而已。
連元嬰修士的自主防御都不可能擊破,親一下又能怎麼樣呢?隻是個可憐的小女孩罷了。
莊翼雙眸微闔,傾身覆向花朵般的女子。
見他中計,魚初月眯著眼睛,指尖一晃,取出了芥子戒中的梵羅珠。
劇毒之花,化神之下,一沾即死。
莊翼緩緩靠近……
一尺……
半尺……
魚初月催動梵羅珠花珠,指尖隱隱傳來顫動,她知道那是劇毒無比的花妖之毒在匯聚,即刻便要籠罩住面前這個毫無防範的男人。
殺機,一觸即發!
莊翼距離她,已不到三寸。
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你在做什麼。小、師、妹。”
語聲微暗,情緒難辨。
崔敗來了。
第15章 他鄉遇故人
“你在做什麼。小、師、妹。”
崔敗的聲音響起時,莊翼的臉距離魚初月已不到三寸。
魚初月感覺到手臂一緊,強勢利落的力道自後方襲來,令她踉踉跄跄退出兩步。站穩時,人已被崔敗護在了身後。
也許是腦袋有一點懵的緣故,她抬眼看去,感覺崔敗的背影比往日更要挺拔許多,像一株雪中的玉松。
天塌下來都頂得住的那一種。
“大師兄……”
崔敗一手護著魚初月,另一手斜斜抵住莊翼的胸膛,輕輕一推,令他跌退兩步。
魚初月驀地回神,急急壓住即將盛放的梵羅珠,將它扔回了芥子戒中。
崔敗來了。她後知後覺地想著。
身體乍然放松下來,隻覺血液陣陣逆流不息,心髒開始‘怦怦’亂跳,指尖輕顫,目光亦是微微發著抖。
此刻,她站在崔敗的側後方,可以看見莊翼的模樣。
莊翼已被崔敗推開,他雙頰泛紅,瞳仁已縮了起來,但眸中的迷離之色仍未徹底消散,微側著臉,微啟著唇,微躬著身,任何人看上一眼,都知道他方才正打算親吻一個姑娘,卻被人無情地棒打鴛鴦。
魚初月一時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感想。
若崔敗不來,這會兒的莊翼已經被梵羅珠的劇毒之霧籠罩,大約會躺在地上滾上那麼一時半刻。
極有可能從白玉吊橋邊上摔入萬丈深淵。
一陣寒意自心底泛起,蕩向十指指尖。
就像莊翼被她說動,心中漸漸有了不忍、有了遲疑一樣,魚初月此刻看著面前活生生的元嬰修士,心底亦是翻起了驚濤駭浪。
第一次,為了殺掉一個人,從想法到付諸行動,她一步一步設下陷阱,攻破對方心防,冷酷地主導著局勢。
在心理上,她已經完成了殺死莊翼這件事情。
而莊翼卻不知道自己在閻羅殿前徘徊了一遭。
他的眼睛裡浮起了悔恨。
不該耽擱這麼久的,終究還是太心軟了一點。
趁著魚初月還未告狀,莊翼順著崔敗一推之勢,急急再退兩步,御劍離開。
擺在他面前的路隻有一條——逃到那個人那裡,請那個人出手補救。
魚初月見莊翼跑了,急道:“大師兄,他要s……”
從崔敗出現到此刻,也就過去了一兩息的時間。
崔敗回身,一根冰冷的手指豎在了魚初月鮮花般的唇瓣上。
“我問你,你和他,在做什麼。”頗有那麼一點薄怒的樣子。
魚初月猛地一怔。
她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在她唇上碾了兩下,仿佛在暗示。
他的眸光略有一點晦暗,居高臨下盯著她,十分強勢霸道。
魚初月瞬間便領會到了他的意思——他不是一個人過來的,有別人在看著。
醞釀片刻之後,魚初月揮開了崔敗的手,衝他怒道:“你還有臉問我在做什麼?隻許你州官放火,就不許我百姓點燈?你能去找別的女人,我就不能和莊師兄多說兩句話麼!”
崔敗眯了下眼睛,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
“你誤會了。”他淡聲道,“秋然師妹出關,玉華峰的聖人隻是讓我過去與她切磋幾式劍法而已。”
“我不聽我不聽!”魚初月閉上眼睛喊道,“我——不——聽!我——不——信!”
崔敗:“……”
眼角微微一抽,他嘴唇不動,低低的氣聲從齒縫中飄出來:“過了。”
魚初月睜開眼睛,狡黠地扔給他一個‘你以為你說停我就停’的眼神,聲音再拔高了八度:“你們男人都是騙子!姓崔的!我恨你!”
崔敗:“……”
姓崔的。
他守護這一方世界已經太久太久了,久到他早已忘記了自己也是一個人,而不是一柄劍。
姓崔的。真是很有活人氣的叫法。
他心中詭異地泛起一絲好笑,薄唇微微一勾,他把她拖進了懷裡,垂頭就吻了下去。
魚初月:“???!!!”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落在了他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上。
幸好他並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就隻是很單純地把嘴唇停在了距離她的唇不到兩三根頭發絲那麼遠的地方,制止她繼續作怪。
清冷的眉眼壓低少許,眼尾微勾,閃爍著若有若無的壞意。
長臂攬住她的肩背,把她摁成一條連尾巴都甩不動的魚。
她一個激靈,死死抿住了嘴巴。
二人僵持在毫釐之間。
“大師兄!”魚初月的身後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清甜大方,略有一絲絲微不可察的別扭。
崔敗微眯著眼,懶懶地盯了魚初月一下,挪開了臉,清冷的嗓音染上一絲啞意:“別鬧了,嗯?”
然後松開她,抬頭望去。
魚初月呆了片刻,先是後知後覺地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然後憶起了他的氣息。
極為冷冽的竹葉香,靠太近時,隱約還帶上一點淡淡的刨開竹筒能聞到的那種清澈柔和的木香。
觸感……觸感涼涼的,是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臉。
唇倒是自始至終沒有觸碰到她。
男人的皮膚和輪廓,仿佛天然就要冷硬許多,他就像一塊大大的寒冰玉。
唔,做戲做全嘛。
魚初月回了回神,隨他一起望向自己的身後。
白玉橋邊上站著一個女子,秀發挽在腦後,不經意地落下一小縷亂發,很隨便地飄在臉頰邊上,爽朗之中帶著一點不自知的嬌媚。
秋然。
秋然疾步走上來。
“這位便是新入宗的小師妹吧?哈!他們說得不錯!果然生得有些像當初那位三界第一美人瑤月呢,可惜終究還是遜了些。那位是真絕色,世間無人能及。奈何天妒紅顏,可惜了!”秋然大大咧咧地說道。
魚初月:“……”一時沒理清楚這是誇我還是罵我。
不過最後這一句魚初月會接:“啊,秋師姐不必太難過,你定會福壽綿長。”
這一下輪到秋然分不清魚初月是誇她還是罵她了。
笑容微微一滯,秋然再度主動出擊:“小師妹你可千萬不要誤會,我雖然十分欣賞大師兄,與他一見如故,但我們真的沒有半點男女之情,我與同門師兄弟,向來都是男兒之間的情誼。你方才真是太過了,你不該胡亂猜疑,誤會我與大師兄的關系!”
魚初月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我幹嘛要誤會?”
秋然無心地說道:“雖說我們單獨在我的碧蘭塢待了許久,但我與大師兄隻是比劍而已——日子久了你便會曉得,我和你們不一樣,哪怕真和大師兄躺在一張床榻上,也不過是飲酒談心罷了!你休要誤會。”
“這能有什麼誤會,他又不喜歡你這樣的咯。”魚初月一本正經地說道,“他不會和你睡的,你不要張嘴就瞎佔人家便宜。”
“你!”秋然頓時被打亂了節奏,“你方才不是還大叫大嚷,誤會大師兄和別的女人……”
魚初月好笑地看著她:“你又不像女人。”
秋然難以置信地睜了睜眼,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裡。
她強笑起來:“哈!這說的什麼話,大師兄,你也不管管!”
她望向崔敗。
卻見崔敗似笑非笑偏著頭,全部視線都落在魚初月的身上,目光頗有些包容。
便是魚初月認為的那一種,對傻兒子的寬容。
半晌,秋然尷尬地扯了扯唇角:“那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和大師兄鬧……小師妹,往後不可以這般!”
魚初月神秘一笑:“對不喜歡的人呢,才會處處看不順眼,挑什麼都是毛病。大師兄喜歡我,那就不一樣,他就喜歡我小肚雞腸,就喜歡我無理取鬧,是吧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