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門。”崔敗微微蹙眉。
這個洛星門,名聲向來不好,隻不過誰也沒拿到確鑿證據,能夠證明他們作惡。
此行崔敗並不願節外生枝。
那五個人一抬頭,就看見了崔敗和魚初月。
“散修?”
五人交換著心領神會的目光,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散修。人數少的散修。在某些人的眼中,便等同於‘肥羊’。
當然也可能是瘦羊。
其中一名領頭的中年男人快速走近,笑眉笑眼地說道:“兩位道友,相逢即是有緣,一起探秘境罷!”
在入口處行兇畢竟不太保險。
魚初月抬眸望向此人,那一瞬間,她隻覺一道驚雷從天而降,劈中了自己的腦門。
她打了個冷戰,險些驚呼出聲。
她的視線在這名男修臉上重重停留一瞬,然後深吸一口氣,再望向另外那四個人中唯一的女子。
又一道驚雷穿過紫霧,落在魚初月的身上,撕裂了她心中那道從未愈合過的傷口。
這兩個人的樣子,她永生不忘。
稽城城主稽白旦,以及他的夫人袁絳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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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便是這位名叫袁絳雪的城主夫人,率領城衛,屠了魚初月出生的小山莊。
那裡的人,自給自足,安於天命,每一家每一戶都隻想守著自家一畝三分地,平平安安過日子,就像老樹根下的一窩螞蟻,不礙著誰,隻安靜地佔據小小一片天地,靜悄悄地生存著。
沒有野心,沒有妄念,至多便是偶爾把不太好的菜葉子藏在大黃狗叼的菜藍子裡面以次充好,然後就會被大黃狗追過小半個村子,惹得整個小山村足足笑上大半日。
然而,就因為與穿越女的情感糾紛,擁有城衛的貴夫人金口一開,便屠盡了這一片貧窮安穩的世外桃花源。
魚初月眼前一片模糊。
她從來也不曾想到過,此生,竟還能看見這兩個人。
怎麼會是他們?!
他們居然還活著?!
這兩個,當初隻是服了築基丹的凡人而已。
他們,居然,也踏入修真之路了嗎?
魚初月喘聲漸重,記憶最深處的血色湧入腦海,她呆呆地站著,視線變得一片血紅。
那些帶著致命傷的屍身和滿地鮮血泥濘,忽然便佔據了她的視野,她搖了搖頭,再搖了搖頭,仍是看不清眼前真實的景象。
她不知道身上是冷還是熱。
不知道心情是劇痛還是狂喜。
殺死父母雙親的仇人,竟這般穿過了時空,站在自己的眼前!
她,此生竟還有機會,手刃仇敵!
殺,殺,殺……
等等。
魚初月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袁絳雪屠村,至今已有四百年了。
金丹期壽元三百年。
所以,這夫婦二人的修為不止金丹。
他們和崔敗一樣,也用了抑靈丹。
崔敗想要進入低級秘境,是為了調查蝕元珠的事情。
而別人這樣做,通常隻有一個可能——扮豬吃虎,殺人奪寶。
這可……真是……太好了……
她極力壓制自己的呼吸,不叫對方看出異樣來。
袁絳雪也湊了上來,甜膩地說道:“小友……一起唄!”
崔敗的聲音冷冷淡淡響起:“不必了。從不與人結隊。”
“哈!真是狂傲呢!”袁絳雪冷笑,“別人好心好意相邀,你卻不識抬舉!哼,若在秘境中遇險,那可就要自求多福嘍!”
“生死有命,不勞惦記。小師妹,走了。”
崔敗偏頭望向魚初月。
見她緩緩睜開了雙眼,眸中閃爍著明亮到刺眼的光芒。
崔敗微微一怔。
魚初月唇角勾起,綻出燦爛單純的笑容,天真無邪地對袁絳雪說道:“道友不必擔心,我們自有厲害的法器,足以自保!我們先走一步,道友可要多多保重!”
洛星門五人迅速對視一眼,目中貪婪閃爍——好極了,這是初出茅廬不知江湖險惡的雛兒。好一塊大肥肉!
在那五人眼冒綠光的注視下,崔敗帶著魚初月進入了羊腸般的谷道。
轉過一道彎,崔敗忽地輕笑出聲。
“小師妹,想釣魚?”
她正想抵賴,忽見他逼近一步,兩根冰冰涼涼的手指忽然就鉗住了她的下巴。
他稍稍湊近了些,目光似笑非笑:“沒看出來,小師妹是這般嫉惡如仇呢。”
第16章 長線釣大魚
此刻,魚初月並沒有心情和崔敗周旋。
她的腦海裡,全是那些過往。
在身體剛剛被佔據的時候,她還幻想過穿越女哪一天會良心發現,把身體歸還給她。她煩惱過該如何向父母解釋穿越女竊走家中積蓄不告而別之事,還擔心爹爹會不會用扁擔狠狠抽她一頓。
可惜那一場殺戮,把這些擔憂全部變成了奢望。
那時候,魚初月恨不得生噬仇敵的血肉,可是她卻被困在自己身體裡面,連最微弱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隻能一直想一直想,將自己能想出的全部殘酷手段加諸於袁絳雪和稽白旦的身上——屠村那件事,稽白旦是支持的,他沒能在穿越女身上撈著好處,正好便借著夫人袁絳雪的手,宣泄他心中的不滿和憤懑。
可那都是無辜人命啊……
隨著時光流逝,魚初月的復仇之心漸漸便死去了。
三百年,凡人早已走完一生,無論欠著什麼樣的血債,都無需親自償還。所有的念想早已熄滅,從睜眼到現在,她都沒有奢望過還能以眼還牙,以牙還牙。
她以為仇人早已離世,隻能將所有的恨意都轉移到了穿越女的頭上,那些恨並不純粹,裡頭摻雜了太多萬念俱灰。
可誰能想得到,地獄中可以爬出血仇未報的冤魂,灰裡竟也能再發芽,還能探出復仇之手。
而這一刻,上蒼竟是將仇人送到了眼前。他們沒死,多幸運啊!她多幸運啊!居然還有機會,看見仇敵的結局,親手為他們送葬!
魚初月胸中翻湧著狂悲狂喜。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被分成了兩半,一半翻滾著熾熱的熔巖,另一半盛滿了結冰的海水。她的心髒時而像瘋了一般在胸腔中鼓噪,時而又像是已經死去了一萬年,已經幹枯成灰。
報仇,就在這裡報仇!
此刻,她手中有兩樣籌碼。
一是劇毒之花梵羅珠,二是危險至極、好似冰下藏著火山的崔敗。
方才,她已故意挑動了那五個人的貪欲,他們早晚會在這個秘境中對她和崔敗動手。
崔敗的實力她很清楚,獨自一人,便能對上兩個化神劍修主持的八卦劍陣而立於不敗。
此刻,雙方都用了抑靈丹,崔敗以一敵五,應當問題不大。何況,她手中還有梵羅珠。
她會伺機而動,親手送那對夫婦上路。
就是有點兒對不住崔敗,不問他的意見,就把他拉下了水。
可是,她沒有別的辦法,若是眼睜睜放走了仇家,說不定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報仇了。
畢竟她和崔敗,已經被叛聖盯上了啊……
她和崔敗……
魚初月陡然驚醒回神。
崔敗。崔敗還在看著她。
魚初月重重眨了眨眼睛,眼前,緩緩凝出了崔敗那張完美無缺的臉。
崔敗。他可不是什麼好人。
他正用冰涼的手指鉗住她的下巴,湊得很近,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好像想要看出她眼中的冰火究竟源於何處。
那雙眼睛,好像可以把人的心事全部看穿。
魚初月心驚不已。她無法向他解釋,為什麼會對洛星門的幾個修士滿懷殺意。
她下意識地逃避他的視線。
下巴被他掐著,她逃不開,腦子一抽,幹脆重重閉上了眼睛。
見她閉眼,崔敗的手指詭異地抖了下,像被燙到一樣,驀地松開了她。
“小師妹。”他的聲音隱隱有一點警惕,“別誤會,我沒有要吻你。”
魚初月:“……”
她後知後覺、猶猶豫豫地睜開了眼睛,便見崔敗已退開了一步,驚世俊臉有些發冷,好像被冒犯到了一樣。
他再次開口:“你想太多了。”
魚初月:“……”
是想得有點多,可惜和他想的那些完全南轅北轍。
心中血色的陰雲忽然被他攪散了大半,她有氣無力地看著他,平了平呼吸,道:“大師兄,我隻是想要告訴你,洛星門那五個人,也服用了抑靈丹。”
“哦?”崔敗眉梢微挑,“你怎知曉。”
“我聞到了。”魚初月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你不是剛服過一枚麼,那股味道實在特別,方才那兩個人說話的時候,我又聞見了。這五人一看面相便知心思不正,服了抑靈丹進入這裡,肯定是準備幹壞事!”
崔敗笑了笑:“知道了。”
他笑起來很好看。當然,長成崔敗這模樣,無論什麼表情都是好看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後微微側過小半張俊臉,衝她偏了偏頭:“走吧,小師妹。”
他補充道:“我們可是名門正派,沒有證據之前,不可以先入為主冤枉他人。記住了沒有?”
她可信了他的邪。
殺莊翼的時候,他倒是幹脆利落得很。
她拖著長長的尾音:“記住了……”
走出兩步,她忍不住回過頭,往來路望了一眼。
洛星門的五人並沒有追上來。
沒有關系。不急這一刻半刻。仇家沒有老死、病死,可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她暗暗攥緊了袖中的拳頭,唇角浮起笑容。
崔敗不動聲色地觀察她。
他發現,這條魚腦袋裡裝的東西好像比他以為的還要更復雜一點。
他其實也喜歡先入為主,將一個人的過往、追求、缺陷看透,然後據此來判斷對方一言一行背後隱藏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