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點都不希望她死去。
他卷著她,全力飛掠。
身體散得厲害,不過不要緊,反正日子太長,慢慢總能修補回來。
很快,前方便出現了魔淵的斷崖。
他卷著她,一掠而上。
把她送上‘岸’,沒有了魔息侵蝕,她就可以好起來。
他會守著她,直到她養好身子為止。
這般想著,魔淵的盡頭已在眼前。
他一掠而上,像魚出水一般,將她託向懸崖上方。
輕輕一拋、一遞。
上去了。
她實在是太輕。
魚初月落到了地面。一股溫和的力道推了她一把,讓她離魔淵更遠了些。
陽光陡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瞬間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她開始劇烈嗆咳,每咳一聲,都有陰冷的魔息被迫出體外,消散在風中。
這裡離魔淵還稍近些,再稍微走遠一點,魔息便再也影響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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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想掙扎著向內陸翻滾,身後溫和的力道便再度傳來,輕輕推著她,就像浪花在推一尾小魚。
真是……
一頓燒烤,換來了過命的交情。
她順著那股力道,再度往前滾了滾。
人啊,總是要失去過才會懂得珍惜。平日從來不覺得陽光珍貴,直到這一刻。
能在陽光裡打滾,真是世間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正美滋滋地想著,忽然感到周身一寒。
眼前光線忽然暗了下來,黑色的陰影伴著濃鬱的血腥味,居高臨下,罩住了她。
華麗的長袍,因為飽蘸鮮血,從純白變成了純黑。
魚初月倒抽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地抬頭望去。
魔主,伽伽羅。
魔主伽伽羅並沒有低頭看她,而是似笑非笑地凝視著魔淵邊緣那道有些虛化的灰色身影。
“特意把我的獵物送回來麼,真是太客氣了,爹。”
這個爹,叫得無比諷刺,無比揚眉吐氣。
第49章 這是他的魚
伽伽羅!
魚初月的心髒重重一緊。
她順著伽伽羅的視線望向魔淵邊緣,看見她的病美人朋友蹲在淵底湧上來的黑色霧霾中,模樣看著虛弱無比。
“讓她走,”他抬了抬眼皮,“你我的賭約魔契,就此作廢。”
魔主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兒,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拖著長長的調子:“不不不,那不合算。叫聲爹,我也不會少塊肉啊。”
憋屈了那麼久,魔主大人總算是在劫這裡找回了一次場子。
看著對方虛弱的模樣,伽伽羅心情大好,道:“兩個選擇。要麼你爬出來和我打一架,要麼我現在就當著你的面,扒了她的皮。”
劫嘆了口氣。
“下來打。”他恹恹道,“我這般虛弱,你還要佔我的便宜,太不像話。”
“呵。”伽伽羅冷笑,“現在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啊,爹。”
一個‘爹’字被他說得咬牙切齒百轉千回。
“你爹我為什麼要求你?”劫忽然撩起了眼皮,唇角一咧,露出了譏諷的微笑。
伽伽羅一怔,旋即意識到了什麼。
低頭一看,那隻奄奄一息的魚居然不見了!
在伽伽羅和劫剛開始鬥嘴的時候,魚初月早已隱了身,悄無聲息地滾出了十來丈。
伽伽羅瞳仁微縮,雙袖一震,便見他腳下的血漬瞬間向著四面八方蔓延開來,頃刻之間生成一方血池!
血池翻滾著,迅速卷向四周。
魚初月拖著受了內傷的身軀踉跄往前逃,一步也不敢停。然而她這點速度和魔主的秘技相比,根本就不夠看。
眼見那腥味衝天的血池便要將她卷回去!
魚初月屏住呼吸,頭皮發麻。
翻騰的血海忽然一滯。
劫出手了。
之前他便說過,魚初月就算離開魔界三百裡,也仍在他的掌控之下。
隻見他灰袖一拂,黑色霧霾像是海嘯一般,從魔淵之下掀了起來,轟然砸向伽伽羅,將那四散的血池圈回了魔主腳下。
伽伽羅揚起雙袖,更多的鮮血自那件法袍中湧出,與劫的黑霧僵持拉鋸。
這兩個都是跺跺腳能跺翻了魔界的人物,這一鬥,當真是魔氣衝天,天地之間仿佛已不存正道。
在這二魔鬥法之時,魚初月拖著冰冷沉重的身軀,竭盡全力,急急向著北面逃去。
呼吸已然不穩,逆光訣隨時有破去的危險。
她知道,劫拖不了太久。
他的真身無法離開黑霧,此刻又重傷虛弱,攔不了伽伽羅幾下。
她踉踉跄跄向前飛奔,能跑多遠是多遠。
就在血池與黑霧鬥得不可開交之時,忽有一道清越無比的嘯音自魔淵之中傳來。
有什麼東西,穿過魔浪,正在急速靠近!
魚初月有心髒忽然猛地一懸,奇異的直覺湧上心口,令她呼吸凌亂,不敢相信腦海中浮起的猜測。
她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回頭去看。
隻見一襲白衣穿破黑霧,驀然出現在視野之中!
崔敗!
竟是崔敗!
魚初月心神震蕩之下,逆光訣破去,失聲喃喃:“大師兄……”
崔敗眉眼凝著寒霜,見到她的剎那,神色不禁略微緩了一緩。
他眸光收斂,長身飛旋,頃刻落到了她的面前。
熟悉結實的手臂環住了她的腰,溫涼的靈氣渡入心脈,替她護住了髒腑。
偏頭一看,隻見伽伽羅已擊破了霧海,赤眸一動,目光陰沁沁地掃了過來。
“哦,一個元嬰。”紅眉微挑,伽伽羅唇角勾起諷笑,“爹啊,你千辛萬苦護住的女人,要跟別人跑了呢。”
劫也望了過來。
他聽到她喊這個白衣男人大師兄。
他想起她曾說過,她與大師兄兩心相許,他若放她回去,大師兄必定給他許多好處。
兩心相許……嗎。
他扯了下唇角,黑紋迸裂,綻至耳根下。
他感覺到胸中燃起了一團火。那個男人抱著她的樣子,讓他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胸口翻起了巨浪。
他要殺了這個男人,把她奪回來。
念頭一晃而過,病弱俊美的面龐上邪氣滿溢。
魔,行事本當如此。
正要動手,忽見伽伽羅先他一步,動了。
隻見伽伽羅的雙袖蕩成了兩道赤練,直襲那對璧人。
若是伽伽羅沒動,那麼劫必定先他一步攻上去,但伽伽羅動了,劫便不會讓他如願。
他冷笑一聲,灰袖蕩起,又一簇黑霧巨浪兜頭砸向伽伽羅。
伽伽羅被砸得一懵。
“你瘋了?!”赤眸瞟過一眼,伽伽羅那張慘白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你這是要幫著你的女人跟別的野男人逃跑?”
這話說得又損又毒。
不止劫變了臉色,就連崔敗的眼神也是瞬間冰冷。
魚初月此刻倒是根本顧不上那些有的沒的,她心中惦記著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她急急攥住了崔敗的衣襟,道:“叛徒是濯日子!我聽到他和印清風的對話了!”
說出了這個秘密之後,魚初月不禁狠狠松了一口氣——這件大事終於說出來了,她有點暈乎。
按著話本子的路數,這樣的秘密必定要經歷百轉千回,或許還要犧牲掉許多好人,才有可能大白於天下。
沒想到,她居然這麼輕飄飄地,不費吹灰之力就說出來了。
嗯?崔敗為什麼沒有反應?
她有點慌,呆呆地又重復了一遍:“那個叛徒,真正的幕後黑手,是濯日子,大師兄,你記住了沒有?”
崔敗看著她這傻樣,有點無語又有點好笑:“嗯。”
她吐出一口長氣,覺得自己死而無憾了。
她喘著氣,眸光迅速變得冷靜堅定。
她知道,帶著她的話,崔敗根本不可能平安離開這裡——伽伽羅不會答應,劫也不會答應。
“大師兄你快走!”她從他的懷中掙了出來,跌跌撞撞地退開兩步,“現在就離開,回去把這件事情告訴長生子聖人!”
“那你呢?”崔敗臉上失去了所有表情。
魚初月平靜地笑了笑:“大師兄,你走吧,我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喏,就是他,灰衣服那個。他比魔主還強,長相也甚好,我和他在一起非常快樂,我不能扔下他獨自離開。”
她心如刀絞,臉上卻帶著笑,指了指那隻灰衣大魔。
崔敗隻是元嬰,帶著她,絕對不可能從這裡逃脫。
此刻,她最好的選擇就是自己主動跳下魔淵。這樣一來,無論是伽伽羅還是劫,都會被她引回魔淵之下。
隻有這樣,才能保證崔敗順利離開。
方才電光火石一瞥間,她已清清楚楚看出了劫對崔敗的殺意。若是面前這兩隻大魔停止內鬥,先行對付崔敗的話,他根本就沒有半點活命的機會!
為了他的性命,為了把那個秘密帶回去,她不得已欺騙了他,讓他誤會她已投了別人的懷抱。
真是比那些虐心話本還要悲情。
可是她沒有辦法,這是唯一的活路。
魚初月不敢再多看崔敗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