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顧不上自己,急急偏頭去找崔敗。
他摔在不遠處,仰面朝天,口中湧出大股鮮血,喘息聲中夾著嗆咳。
“崔敗!”
她撲向他,跪坐在他身旁,將他的身體攬起來,摟在胸前。
“信……我。”他唇角微勾,吃力地衝她笑了笑。
魚初月發現,他垂在一旁的手,握住了方才被他斬斷的戟尖。
殷加行並沒有著急過來收割他的獵物。
他的身後滿是熔巖火光,映著他獰笑的臉,像個地獄中爬出來的烈焰惡鬼。
“嘖,嘖嘖,隻剩這點實力了嗎?哈,天之驕子啊,怎麼像條死狗一樣,爬都爬不起來了?要道別麼?急什麼,崔敗,你想死,沒那麼容易。我會用靈氣吊著你的命,讓你好好欣賞我是如何玩弄你的女人。你啊,與其無能地憤怒,不如趁著還能說話,與我聊點男人的話題?你,玩過幾個女人?喜歡胖的還是瘦的?前還是後?”
他揚了揚長袖,周遭熔巖火光翻起十丈,像是在應和他的瘋狂。
他歪歪地勾下頭,笑:“呵……呵呵,沒關系,什麼姿勢我都會試試,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我玩不出來的。你的女人,看起來真美味。”
魚初月垂下了眼睛。
身體本能地輕輕戰慄。
不可能,她絕不會讓自己落到這個惡魔的手上。
崔敗也絕不會答應!
她和他的劍,都已被殷加行奪去,很隨便地扔在他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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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麼和他拼?
冷靜……冷靜……崔敗說過,世間絕對不可能有這樣逆天的陣法。若有,早就亂套了。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麼?
靈氣不能用,靈氣化物卻可以帶進來……
崔敗忽然動了下。
“想動我的人,不可能。”他淡聲道,“我的人,隻有我能殺。”
“哈!哈哈哈哈!”殷加行捧腹大笑,笑得彎下了腰,“你?就憑你?就憑手都抬不起來的你?哈哈哈哈——”
魚初月的目光卻落到了崔敗垂在身側的那隻手上。
那隻手已藏到了袖中,手中握著斷掉的戟尖,她知道。
崔敗是要殺了她嗎?
他輕輕嘆息一聲,忽地翻身,如回光返照一般,手臂有力地攬緊了她,抱著她一掠而起,原地旋身——
他的聲音貼著她的耳畔響起,沙啞暗沉,好聽得令她渾身發抖。
他說:“我的魚,你隻信我。”
旋身,親吻,異常激烈,彼此都破了唇舌。
她呆呆地配合著他,整個過程不到半息,二人已在口中交換了元血。
她的手腕被他重重握住。
再旋身,她聽到身前響起了‘噗哧’一聲。他把一樣冰冷的東西塞到她的掌心,然後握著她的手,用這件東西!刺穿了他的心口。
他松開了她的手腕。
她呆呆地看著一個絕色女子向後仰倒,摔在血泊中,閉上了雙眼。心髒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扎著那枚斷戟。
他,幻成了她的模樣。
那兩尾小紅魚,終於派上了用場——他用它們蘊藏的靈氣施放了兩個幻顏術,和她交換了外形和氣息。
他幻成了魚初月,又把她幻成了崔敗,然後,讓‘崔敗’殺掉了‘魚初月’。
這一瞬間,魚初月醍醐灌頂!
她明白了!
他就是要擊潰她和崔敗的心理防線,字字句句的挑釁,故意將他們二人摔到了斷戟旁邊,留出時間給他們,隻在一旁不停地逼逼叨叨侮辱挑釁……
在這樣的絕境中,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可能會選擇親手殺死自己的愛人,然後再上前與殷加行拼命。
所以,這正是殷加行想要的結果!
殷加行設計這一切,就是想讓崔敗殺死魚初月。所以崔敗和她交換了身份,不惜自捅一刀,讓殷加行以為達到了目的,得意忘形之下,自己把真相暴露出來。
崔敗是要給她一個明白。
可是……他這樣躺在那裡,應該很痛很冷吧。
她聽到自己的心髒傳來了‘咔咔’的結冰聲,她極慢極慢地把臉轉向殷加行。
果然,殷加行已不再是癲狂的模樣。
“終於,完事了啊。”他眯著眼,望著地上‘魚初月’的屍體。
魚初月僵硬地開口:“你到底,要什麼。”
殷加行淡淡瞥過一眼:“崔敗。我要多謝你了。這個世界,真是比預期難搞一萬倍!不過終於結束了,解決了星域內最後一個世界,神之手就可以伸進整片星域,輕易消滅外頭那些蹦跶的反抗軍。我啊,終於可以退休了。”
他很隨意地坐在了地上,曲起一邊膝蓋,將手肘搭在上面,託著腮,抬頭望天。
果然如此!他親口承認了,他就是掠奪者!
星域?最後一個世界?反抗軍?魚初月心中一跳,想起了大柳樹說過,它要回到它的世界,去幫助另一個善良的女孩。
魚初月的心重重一跳——在被摧毀的世界中,仍有許多人在頑強抵抗!他們已經凝聚在一起,結成了反抗軍嗎?
她眼眶發熱,聽到心跳和血流加快的聲音。
冷靜,冷靜。
這個世界若是被殷加行毀滅,那,一切都完了!
魚初月不動聲色,喘息著,冷靜地道:“你不殺我?”
殷加行搖了搖頭:“殺你做什麼。你將經歷比死亡更恐怖一萬倍的事情。看在你替我辦成了事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不如就地殉情吧,很多時候呢,死亡真的是一件幸事。”
魚初月腦海中忽有靈光閃過,她不假思索地道:“你指的是什麼?我活著,難道會像你一樣不得解脫?”
他微眯著眼睛,看起來懶洋洋的,很有闲心。
魚初月不答,隻冷冷地看著他。
殷加行自嘲地笑了笑,也許是因為如他所說,他馬上就能“解脫”,此刻的他看起來心情倒是不錯。
“當初,我也有妻子,我與她的愛,比世間任何一對愛侶都要熾烈!但是我們的世界毀了,我的魂魄被拘禁起來,替他們潛入萬千世界,找到本源、摧毀本源。我任務失敗,我的妻子就要代替我受到懲罰。”
他偏了偏頭,笑容悽涼:“若是人生能重來,我定會像你一樣,親手殺了她,不讓她落進別人的手裡。正因為我經歷過,有切身之痛,所以我專門為你設計了這個陷阱,我知道,你定會如我所願,殺掉自己的愛人。”
魚初月唇角緊繃:“你既然受過傷害,為何還要將別人的世界也拉進深淵。”
“那不然呢?”殷加行好笑地道,“讓我妻子的魂魄遭受世間一切酷刑?哈,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行你試試啊。魂魄連暈都暈不了,隻能一味承受,每一絲疼痛,他們都能叫你反反復復反反復復地嘗試。永無止境。永無。”
她的心髒裡同時翻騰著冰和火,腦海裡有個聲音在尖嘯——衝上去,殺了他!
但理智制止了!她。
殷加行有靈氣在身,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與其盲目送命,不如趁他此刻大意,多從他嘴裡摳出些信息,同時拖延時間尋找機會。
不對……一定有哪裡不對……
世間絕對不可能存在這樣的禁制法陣,否則早就亂套了——隻要掌握了這個陣法,築基修士就可以把化神、大乘甚至聖級的修士騙進來輕易擊殺,這可能嗎?不可能的,世間一切,都有既定的基本規則。
那眼前這一切,又該如何解釋?!
心中隱隱有一線靈光在閃爍,像遊魚一般,她的念頭一閃過去,它便靈活地逃走。
她深吸一口氣,鎮定地問道:“那這些,和魚初月又有什麼關系?你想殺她,為何自己不動手?”
殷加行很溫柔地笑了笑,仰起脖頸望著暗紅的天空,道:“還沒反應過來嗎?世界本源就在魚初月的身上,從一開始,我想要算計的就是她。原本想讓她迷上我,我來做守護者,誰知道她這麼沒眼光。嘖,崔敗啊,你這樣的男人,無聊得要死,像根冷木頭!有什麼意趣!真是就隻能騙騙魚初月這樣的鄉巴佬、土包子了!”
不過,他說世界本源在她身上?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他恐怕是把大柳樹和黃白光團錯認成了這個世界的本源吧?
她定定神,道:“那和你今日做的這些又有什麼關系?”
“想要摧毀本源,兩個條件,缺一不可。”殷加行豎起兩根手指。
“一,”收回中指,“必須由她全心信任的人,也就是所謂的氣運之子、守護者親自動手。”
“二,”放下食指,“得用能夠滅世的兇器。”
殷加行很好心地多解釋了一句:“喏,那杆方天畫戟,看到了麼。它就是我在許多許多年前,用來摧毀另外一個世界的兇器。我沒那麼無聊,這種時候還有闲心睡你女人,我做這一切,不過是逼你動手給她一個解脫罷了。你殺了她,我就可以完成任務,救出我的妻子。這麼多年了,她一個人被關在罐子裡,!一定很冷,很害怕。”
魚初月別開了頭。
她能感覺到,殷加行並沒有撒謊。
“你很愛她。”她壓著嗓,繼續拖延。
殷加行緩緩把視線從暗紅的高空收回,落在腳邊的地面上。
半晌,語聲苦澀:“是愛啊。若不是愛,我早就迷失在萬千世界中,變成一個隻會做任務的機器了。多少年啦,我聽從安排,一直做女人,攻略男性氣運之子,呵,為了我妻子能平安,我什麼都能做。和男人睡,又有什麼關系呢。”
魚初月默默看著他。
難怪‘瑤月’說,在每個世界,她都隻睡最強的那個男人。這,就是他最後的堅持。
他心中有他必須完成的事情,為了他的目標,他不擇手段,根本不在意別人死活。他毀掉了那麼多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和她一樣深受其害,她無法原諒他,那些受害者,同樣也無法原諒他。
罪行累累,血跡斑斑,不是一個‘有苦衷’便能掩蓋過去。
她不同情他。
她隻想滅了他,救崔敗!
真相已經揭曉,仇人就在眼前。
崔敗……他把她推到了這裡,自己卻墜下懸崖。她不能讓他死!
她的身體輕輕地晃了晃。
“怎麼樣,想好沒有。是殉情,還是留著性命,等到‘他們’降臨的時候,嘗試蚍蜉撼樹?”殷加行唇角勾起嘲諷的微笑。
魚初月腦海裡飛速旋轉著線索碎片。
那把戟,是曾經摧毀過一個世界的兇器……
一進入這座城,她和崔敗就失去了靈氣,殷加行卻可以擁有聖人的元血和力量……
那些異屍、骷髏分明沒有神智,卻聽從殷加行的命令……中了孔雀綠的殷加行,他竟是一頭黑發……
兇器……毀滅獸……本源境!
魚初月驀地倒抽一口涼氣,腦海中劃過雪亮閃電。
這裡,根本不是什麼狗屁陣法!
這是本源境!
這是殷加行摧毀過的世界!界殘留的本源碎片,他得到這塊碎片,作為滅世兇器的主人,他自然可以利用這杆戟,將本源境改造成了他想要的樣子。
這裡,根本不是真正的黃沙之城!
她和崔敗,進入了一塊被改造成城池模樣的本源碎片!
難怪身上沒了靈氣啊!進入本源碎片的是神魂,自然是沒有靈氣的。
魚初月咬住嘴唇,笑了。
眼中流著淚,嘴角的笑容越揚越高。
“這就瘋了?”殷加行愉快地笑起來,“嘖,心理素質不行啊。”
魚初月緩緩向他走去。
魚初月盯著巖漿,腳步越邁越大,幾步之後,正正站在了殷加行的面前。
她伸出手,毫不遲疑地抓向殷加行掌心的熔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