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聖人,竟忘了用神念掃上一掃。此刻的她,雙眸溫柔擔憂,用朱顏的眼睛,凝視著自己的愛人。
“景……龍。”她艱澀地道。
隻見白景龍長吸一口氣,如夢初醒,猛然睜眼大喊:“朱顏!”
玉華子抿住了唇,心中百味雜陳,一時竟是失語。
白景龍看清眼前人是玉華子,愣住,半晌,撲到她身前,重重叩首:“聖人!救救朱顏!救救朱顏!朱顏她一定沒有死!她屍身沒了,她一定沒有死!”
“我殺了!”白景龍揚起了臉,“我晉階化神,殺了他!”
“很好,很好……”玉華子捂住嘴,泣不成聲。
“聖人?”白景龍仍有些失神,“聖人,求你,救救朱……”
玉華子破啼為笑:“我就是朱顏。景龍,我就是朱顏!”
“聖人!”
玉華子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望著滿臉戒備的白景龍,她的唇角浮起了淺淺的苦笑:“朱顏,是我的劫身。”
——
白景龍隻覺天旋地轉:“這、這……”
玉華子看了他一會兒,唇角的笑容越來越柔和。
“謝謝你景龍。當初我斬盡心魔證道,終究道心還是有損,情劫難渡。是你,助我堪破了情關。你別難過,朱顏沒有死,永遠都在。”
白景龍搖搖頭:“朱顏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麼劫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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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會不知道呢?那是我親自度過的一生啊……”玉華子凝視著白景龍,眸中溢出萬千柔情。
白景龍卻別開了頭,不願與她對視。他的心又亂又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之人。
玉華子見狀,嘆息一聲,凝眉望向城門下,“他們,竟還未醒來麼。”
她踏前一步,與白景龍並肩而立。
仿若二人剛剛來到這裡,看著大師兄與小師妹的背影,打趣說話之時。
白景龍亦是一陣恍惚,貪婪地、自欺欺人閉上了眼睛:“嗯,快了吧。江滔滔急著動手,想必是知道時辰的。還算是護住了大師兄和小師妹……”
心中好不酸澀。
玉華子抿了抿唇:“即便你衝破壁障晉級化神,與江滔滔的差距仍是極大,你是如何擊殺了他?”
白景龍抿了抿緊繃的唇角,道:“情急之下,用了長生子聖人的本命仙器,沒想到威力超乎想象,江!江滔滔屍骨無存。”
“哦……”
玉華子點點頭。
是了,朱顏和白景龍,正是帶著長生子的本命仙器,才追著‘斬魔’來到這裡的。
若是讓此刻的她來選擇,她甘願讓‘玉華子’繼續淪陷在情關之中,換朱顏與白景龍白頭偕老。
可惜,命運是不會給人選擇的機會的。
二人沉默地站著。
來這裡,原是為了收回‘斬魔’,見到崔敗和魚初月神魂不在,便想要為他們護法。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做完它。
就像二人之間最後的羈絆。
——
心情復雜,百感交集。
……
外面的悽風苦雨,大紅魚和食人花一概不知。
本源境內時光漫長,魚初月盡情投喂崔敗,看著他一點一點精神了起來,舒展開花苞時,有點奶兇奶兇的樣子了。
“大師兄……劫就是你的劫身,對不對?”她問。
“嗯。”崔敗沒有半點要瞞的意思。
她小心地扇了扇魚鳃,又問:“所以,你,修為在聖級……還是……以上?”
崔敗輕笑:“尊級。”
魚初月收攏了鳃,深吸一口長氣:“所以你就是第一仙尊!”
崔敗:“……別提那個道號。”
魚初月想笑,憋住了。
魚眼一轉,她想起自己曾在崔敗面前說過,對那位死去的仙尊有……有……有……有那種意思!
整隻魚都僵住了。
她假模假樣地往邊上挪了幾步,岔開話題:“所以你一直不說,就是不想讓掠奪者知道。”
崔敗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低低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有些事,你早晚還是會知道。”
不過魚初月這會兒沒心思留神他的異狀,她自顧自說道:“你從前說,晉級化神,有什麼事就瞞不住了,便是這件事情嗎?”
“嗯,”崔敗回了回神,懶懶應道,“化神之後,天極劍便會歸位。”
“唔……那是你的本命神劍。”魚初月有點兒飄,整隻魚雲裡霧裡,“所以,當初在守護者之域,我們兩個也算是同歸於盡了?”
“不,那叫死而同穴。”低沉的聲音,慢吞吞懶散散!地飄出來,染紅了紅魚的臉蛋。
“不是說,劫身因為不會有心魔劫,所以無法從化神突破至大乘麼?為什麼劫是大乘呢?”她問。
崔敗又一次沉默了。
半晌,語焉不詳:“我無心魔,劫身亦不受限制。”
她心慌氣短,裝作若無其事地轉開了魚臉。
過了一會兒,她一本正經地問道:“大師兄,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這裡是本源境的?”
談正事,比較安全。
“進來便知。”他懶洋洋地卷著根須。
“嗯。”他解釋道,“不是故意嚇你,隻是你演技全無,告訴你的話,容易露餡。”
魚初月:“……”
——
她不服氣地道:“那你怎麼就知道我可以自己猜到真相?若是我沒猜到怎麼辦?”
崔敗慵懶欠揍地回道:“小師妹又沒有笨到家。臨門一腳,必定能悟了。”
魚初月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在誇她還是在罵她。
她叭叭道:“若我就是猜不到呢,你把自己折騰成了這麼弱弱的小花花,還能打得過殷加行不成?”
崔敗舒展身軀的動作微微一頓:“唔……弱?小師妹,看來你誤會了什麼。”
花瓣猛然展開,一掠而上,捉住了他的魚。
根須漫卷,他一面肆意入侵他的魚,一面呼風喚雨,將這黃沙之城中剩餘的靈氣化物盡數攫來,身體力行,把他的魚徹底喂飽。
破碎狂亂之中,雌雄雙劍順勢而起,合二為一,直斬地上斷戟,將它化成星星點點燦爛白芒,收入劍中。
本源境,消散。
魚初月驀然回神。眼前黃沙彌漫,她和崔敗端端正正站在黃沙之城的城門下方,那層籠罩住整座城池的扭曲蒸騰的金紅薄霧已然散去,露出這座城的真容。
她的神魂還在搖蕩。
花與魚死死糾纏的感觸仍像潮水一般,一波一波衝擊著她的神魂,陡然回到身軀中,她渾身戰慄,臉頰泛起潮紅,呼吸不穩,險些軟倒下去。
一隻極有力量的大手及時地扶住了她。
“小師妹,站穩了。”
另一隻手環住她的肩,他帶著她,緩緩旋身。
看清身後景象,魚初月嚇了好大一跳。城門外像是經歷了一場大戰,血跡灑滿黃沙,在烈日下發黑發灰,距離他們站立的地方不到三丈,便有一個爆炸深坑。沉坑的邊緣,一對奇怪的組合直通通地杵著,四隻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和崔敗。
白景龍和玉華子。
說實話,見著玉華子,她有點怵。
這位聖人道心有損,見不得漂亮豔麗的女子,像魚初月這樣的臉,出現在她面前都是罪過。魚初月很有自知之明,從來不會主動湊到玉華子面前戳她眼睛。
不過這會兒玉華子的目光倒是比想象中溫柔許多。溫柔得有點不正常。
難不成……
莫非玉華子也知道了崔敗的身份,打算跟師父師母搞好關系?
她忽然就感受到了狐假虎威的快樂。
——
她挺了挺小胸脯,魚膽包天地平視著玉華子和白景龍,等崔敗先打招呼。
“小師妹你總算回來了!”隻見玉華子疾走幾步到了面前,捉住魚初月的手,求救般地看著她,“借一步說話!”
完全不拿自己當外人。
魚初月頭皮發麻,驚恐地轉動眼珠,心中警鍾大作。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怎麼回事?這是才離虎口,又進狼窩吧?玉華子也是壞人吧?這是要動手了吧?!都已經不打算遮掩了嗎?堂堂一個聖人叫她小師妹合適嗎?
魚初月心中吐槽了一大堆,臉上努力擺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為難地看著玉華子。
不走!打死不跟她走!把雙腳焊在地面,焊死!千斤墜!
崔敗的大手松開了她的肩膀,安撫地輕輕拍了拍,示意她跟玉華子去。
“嗯?”魚初月甩頭望他,鄭重其事地說道,“大師兄我一刻也不願離開你,我是魚你就是水,離開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崔敗:“……”
玉華子:“……”
“她是朱顏,去吧。”崔敗好笑地說道。
魚初月驚恐地瞪圓了眼睛,迷迷糊糊任玉華子把她拽到了遠處。
“聖聖聖聖……”
“朱顏是我劫身。”玉華子殷殷看著魚初月,“小師妹,我這個活!了兩世的人,看待男女情愛,終究是不及你通透。如今這情形,我心中已是一團亂麻,這世上能夠幫助我的人,想必也隻有你了!”
魚初月眼角微抽,試探地先喚了句:“朱師姐?”
玉華子緩緩地點點頭。
這副大氣沉穩的模樣,確實是朱顏。
魚初月立刻就怒了:“長生子真不是個東西!朱師姐你這麼一個溫柔大氣沉穩端莊聰慧善良的女子,生生被他糟蹋成了刻薄妒婦!”
玉華子雙頰通紅:“……小師妹還真是,心直口快。”
此刻朱顏那一世圓融的記憶回歸,玉華子也如夢初醒,知道自己雖斬盡心魔,其實根本就沒能過了自己那一關,終究道心還是受損了。自揮刀那一日起,這些歲月,一直都在渡那個未完的劫。如今,總算是走出來了。
回望過往,隻覺唏噓。
玉華子輕輕點頭:“我已徹底放下了,對長生子無情無愛亦無恨。我想繼續朱顏的人生,可是白景龍他,似乎無法接受我。小師妹,我該如何是好?”
這一刻,聖人的神色茫然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
魚初月嘆息一聲,上前一步,擁住了玉華子。
“你啊,總是把心思放在別人的身上。怎麼就不知道心疼心疼自己呢?劫身歸位可是大事,頭不疼嗎?”
玉華子的臉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半晌,悶悶憋出一個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