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抓了抓遠處吹來的風。
“就像這風,生於天地之間,自然遊走八方。誰也不能說它的存在就是錯。沒有什麼是生來有罪的,人也好,妖也好,魔也好。”她微微偏了頭,“我當初沒有喜歡劫,不是因為他是魔,而是因為,我已經有了大師兄。”
崔敗不禁動容。
薄唇微動,眸光輕閃。
他道:“哪怕我不是好人?”
她彎起眼睛,開了個玩笑:“難道你是掠奪者嗎!”
話一出口,她把自己給逗樂了。
他是第一仙尊,在長長久久的歲月中,都是他在守護這個世界。
他若是掠奪者的話,那這個世界早就毀滅了。
“不是。”崔敗道。
“我就知道!”她把眼睛彎得更加好看。
面對這樣一雙眼睛,崔敗話到唇邊,終究說不出口。
罷了。
他輕輕別開頭,攬住她的肩,帶著她大步往外走。
“魚,我其實,根本不在乎世人。”
魚初月愕然偏頭望他,見他微繃著形狀漂亮的薄唇,眉心隆起,目光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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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無心,那些規矩束縛,讓我知道該如何做一個人,但那,並非我的本意。”
魚初月思忖著話本上的說法,小心地問道:“是修成正果之後,太上忘情麼?”
崔敗搖了搖頭:“天生如此。”
他側眸望著她。就是這個魚。在她之前,他隻是知道身為人,遇到什麼樣的事情該有什麼樣的情緒,但卻從未親身體會。直到她把神魂擋在他身前,碎得萬劫不復。
那一幕實在是太過震撼熱烈,再加上……本源選擇了她,帶著他的一半魂力融入她的!的破碎魂魄,溫養百年,再世重生。
他感覺到自己那萬年冰封的冷硬魂魄底下生成了熔巖,灼痛他,撩撥他,讓他變得像人,擁有了人才會有的情緒。
他原以為自己心中那難以抑制的願望是想要殺了她拿回自己的東西,不曾想,一步一步竟就到了今日。
回憶一晃而過,他看到魚初月那對白皙通透的耳朵飛快地泛起了紅色。
她垂下了頭,聲音軟軟,有一點飄:“所以,大師兄是因為我,才破了太上忘情嗎?”
崔敗遲疑片刻,很誠實地點了點頭:“是。”
她咬住了唇,慢吞吞地把頭垂得更低,手指放在身前絞啊絞。
這一回,她一點兒也不想逃。
“大師兄,你若一直是今日的你,那我也定會如今日這般,必不負你。”她抬起了眼睛,勇敢地直視他。
“好。”
四目相對,縱然他手中還拎著個殷加行,也忍不住俯了身,想要將她那花瓣一般嬌豔的唇瓣銜入口中。
二人漸漸靠近……
“大事不好!”
身旁虛影一晃,長生子擺著個奔跑的姿勢瞬移而至,白發翻飛,急道:“宗內有變!與四象陣的感應斷了!”
崔敗涼飕飕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收你們,便是為了鎮著山。鎮石離位,還指望歲月靜好?”
長生子把腦袋勾到了胸膛上,弱弱地分辯:“玉華瘋了一樣跑出來,我也不能放任不管啊,那濯日師弟也不能不管,我不是隻能帶著師弟出來追玉華?不然怎麼辦嘛!”
魚初月覺得他說得居然還挺有道理。
崔敗負手踱出一步:“玉華子,放瑤月進入守護者之域時留下了元血。你,將元血遺落在凡人身上,經伽伽羅之手,轉到純虛手中。濯日子,走火入魔之時,被輕易竊走元血。純虛手上集齊四聖之血,你們三人不在其位,他自然可以利用元血越俎代庖。”
魚初月聽了個一知半解。
她記得初進宗的時候,崔敗提過那四座仙山。他說那是四象陣,第一仙尊收四個徒弟回來,便是用來鎮著山。
現在長生子、濯日子和玉華子都不在,正好方便了純虛子搞事情。
長生子急得雙手直掂:“四象陣乃是世間靈氣運行之樞紐,即便聖人之身,承受這般龐大的靈氣也要爆體而亡!既不可能奪走天地靈氣,那打亂世間靈氣對他有什麼好處!純虛子這個王八蛋究竟想要幹什麼!不行不行,!必須阻止他!”
崔敗不疾不徐,向城門走去。
他淡聲道:“若想阻止純虛作亂,除非你們三人以全盛之勢歸位,與操縱四象陣的純虛子拼個兩敗俱傷。”
“那是小意思!”長生子拍著胸脯,“我們師兄妹三個,哪個都不是怕死的人!”
“全……盛!”長生子暴跳如雷:“濯日這個沒用的家伙!怎就被人設計了!這下好了,少了他一個,該如何是好!”
崔敗瞥了瞥他發叢中的本命仙器,手一晃,取到掌中:“你三人的本命仙器,都經了純虛的手,何來全盛。”
長生子倒抽一口涼氣。
崔敗淡笑著,繼續雪上加霜:“素日用的丹藥靈石,你確定都沒有問題?”
他垮下了眼角和嘴角:“師尊……你怎麼就放任純虛這般禍害我們啊!”
“禍害?”崔敗語氣輕嘲,“拿人手短的道理,還需我來教?”
——
魚初月走在一旁,見長生子被訓得一愣一愣的,她也不禁微微聳了肩,頗有些心虛。
崔敗長眸一斜,伸手拍了拍她的魚腦殼:“沒說你,心虛什麼。”
她弱弱瞥他:“那我也吃人嘴軟嘛……”
他勾了下唇角,眸光幽幽轉開,笑得意味深長。
……
……
來到城門下,崔敗腳步一頓,豎起右手。
下一瞬,他將拎在手中的殷加行塞給了長生子,攬住魚初月,御劍而起。
長生子接過昏迷的殷加行,正發愣,忽覺地動山搖,耳旁響起地裂般的低沉‘嗡’聲,腳下大地極為突兀地分裂左右,炸開一道尺把來寬、深不見底的黑色地縫。
就在長生子挑著眉跳到裂紋右側的功夫,那道不知深達幾許的裂痕已向著前後蔓延而去,眨眼之間,視野中的整塊大地就像一張被人從正中撕裂的紙帛一般,一分為二。
身後黃沙之城中,被波及的破敗房舍和城牆像塌糕一樣倒下,前方的黃沙戈壁被地縫貫穿,細細的沙窸窸窣窣滑向那道尺把來寬的破碎深淵。
更前方便是落日沙漠,可以想象,沙漠被撕裂,兩旁的黃沙定如萬丈飛瀑,流向地下。
“怎麼回事……”
長生子雙眉緊皺,疾步出了城。
隻見白景龍已扛著藤繭離開了危險區!域,綠發濯日子沉著臉跟在他身後,替玉華子護法。
見到長生子出來,濯日子急迎一步,焦急地指著地縫問道:“長生師兄,此事是否與四象陣有關?”
“不知道,崔敗呢?”長生子左右環視。
話音未落,便見崔敗攬著魚初月,闲闲地從城牆上方飄落下來。
長生子與濯日子齊齊吸氣。
“你們回去。”崔敗語氣平靜,“給純虛帶話,在我返宗之前他若撤了陣法,我留他一命。”
長生子心神一凜,急急垂頭:“是!”
他心中清楚,說是給純虛帶話,其實也是給自己這師兄弟四人一次機會。畢竟是相伴數千年的同門,從懵懂磕絆的門外漢,一路跌跌撞撞相互扶持走到聖級,彼此情誼深厚,猶如手足。若能勸服了純虛子,便能免了手足相殘,一切還能回頭。
綠發濯日子完全沒搞清楚狀況:“???”
長生子重重拽了他一把,手指擰著他小臂上的皮肉,旋過半圈。
——
呆板的濯日子仿佛回到當初挨訓的懵懂歲月,下意識把頭一勾:“是!”
崔敗帶上魚初月,徑直掠往南面。
“大師兄,我們去哪?”
“看看源頭。”
飛到高空俯瞰大地,那些裂縫更加清楚了。
它們就像西瓜皮上的紋路一般,從某處開始,一條條延伸出來,最終匯集到另一個遙遠的地方。
“這是四象陣的威力麼?”魚初月問道。
崔敗搖搖頭,抬起手,在她面前比劃了一個太極漩渦:“四象陣,建在世間靈氣的陣眼匯聚之處。四象穩固,則靈氣聚而不散,有條不紊。是以世人常說,守護者之域鎮守的是靈氣本源。”
聽到‘守護者’這三個字,魚初月便感到臉頰微微發熱,頗有一點羞澀。
從當初那石破天驚的驚鴻一劍,到崔敗如劍一般絕強守護的背影,她的心便是這麼一點點向他傾斜,到如今,她已願意嘗試著敞開胸懷,用自己柔軟的心去觸碰他。
他是世間守護者,也是她的守護神。
她定定神,望著大地上一道道傷痕般的地縫:“這麼看來,此事當與四象陣之變風馬牛不相及?”
“難說。”
崔敗手訣一變,長劍一掠千裡。
地縫與地縫之間大約相距百裡,就像西瓜皮上的紋路一般,自遙遠的南面而來,直指正北。雖然一時看不出顯著危害,但無論是誰看見這一幕,心中都會明白——要出大事了。
每一條地縫寬度都在一尺左右,看不出究竟有多深,望進去隻見一片黑暗,令人心頭感覺陰寒。
“大師兄,”魚初月偏頭看他,皺著鼻子道,“給我交個底,你現在實力如何,修為恢復了麼?你說返宗就要取純虛子性命,可有把握?”
崔敗長眸一垂,望著她,一本正經道:“若是有把握,我此刻已把那胖子煉油了。當然是詐他啊。拖延一日再回去,說不定那三人已成功勸降了。”
魚初月:“……”
她方才還天真地以為,她的男人,要像話本子裡那樣搖身一變,變成蓋世英雄。
這位世間最強的男人,還真是處處讓人‘驚喜’。
不過,這樣的崔敗更有人味了。
——
她偷眼看他,隻見他的眉眼疏離懶散,好像全身都寫著‘無所謂’三個字。
在這等滔天危機面前,崔敗表現出的模樣和霧魔在霧中漫無目的地遊蕩時並沒有什麼區別。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從容。
她回轉過頭,偷偷揚起了唇角。
她的心情也不知不覺放松了許多,她有意無意地把身體倚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隨口問道:“你就一點兒都不好奇,為什麼純虛子要背叛嗎?”
崔敗把臉垂到她的耳畔,低沉道:“也許隻是想鏟奸除惡吧。”
她聽不出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認真。
她想不出第一仙尊能做什麼壞事。他是世間守護者,千年如一日地待在守護者之域,默默守護著這個世界。
他怎麼能是壞人呢?
為什麼崔敗要一次又一次地說,他不是好人?
“大師兄,你究竟做過什麼壞事?”
他沉默片刻,很直白地說道:“我想等生米做成熟飯之後,再讓你知道。”
魚初月:“……”
他笑起來,啄了啄她的側臉。
魚初月心尖微悸,她掩飾一!一般望向前方,目光忽地一凝:“大師兄,那朵雲好漂亮!”
今日空中少雲,偶有薄透的絲狀雲絮從身側拂過,一片空闊之中,金色雲團盤龍一般,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前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