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咚地一下被撂在桌上,未喝過的茶水濺出兩滴,清凌凌地落下,一如懷琅倏忽沉下去的臉色。
懷姜的哭訴卡在了喉嚨裡。
小丫頭哽了哽,聲音越收越小,最後委委屈屈地打了個哭嗝:「.…好好好,不嫁給我。」
「嫁給你好了吧?」
8.
懷琅仍是端坐在那兒,隻是眼神泛著寒光,冷漠地像換了個芯子。
他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著桌面,每敲一下,懷姜就無意識地跟著抖一下。
「哥,我錯了……」小丫頭咬著下唇,抽回手,老實如鹌鹑般絞著自己的手。
懷琅不置可否地瞥了她一眼。
講道理,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變成了這個局面。
他們倆一共才說了幾句話?我撓撓頭,實在疑惑。
尤其是懷琅,我的嬌嬌藥罐子什麼時候有這麼可怕的神情?
像什麼奪妻之仇一樣。
....?
好像還真是耶。
我正打算說點什麼,就聽見懷琅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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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頷首,慢條斯理地擦拭幹淨方才懷姜蹭到他袖子上的鼻涕,再抬頭時已經換了張面孔。
「你當然錯了,」他笑著替懷姜斟滿一杯苦茶,頗有些皮笑肉不笑,道:
「我可是姐姐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娶來的。且不說這個,誰許你喊他忘憂姐姐的?」
他轉頭望向我,一幅捂心孱弱模樣,柔柔地問:「姐姐不會覺得我無理取鬧吧?畢竟我們成親那天不就說好了,以後隻有我能叫你忘憂姐姐。」
….…真的嗎?
我們真的說好了嗎??
好像沒說過吧??
我木著臉嗯嗯兩聲:「你說的對。」
管它是什麼,老婆說的,準沒錯。
9.
我有理有據懷疑那日懷姜哭著離開將軍府,是被懷琅親切中帶著一絲強迫的倒茶勸喝氣哭的。
當然,被那苦的茶苦哭,也不是沒可能。
自懷姜哭著回宮後,懷琅越來越體貼,總殷殷地問我:「姐姐喜歡我嗎?」
我仔細想了一下,懷琅自幼身體不好,我甚至小時候在宮中都未見過他,想來這些年過得並不容易。
雖有皇帝疼愛,但難免寂寞,怕是少有安全感。
我無比心疼地攬過他:「當然。」
懷琅怔楞一下,仿佛不明白我為何突然這般溫柔,不過他隨即笑開,晃得我心髒發痒。
隻是我腦海中總是時不時閃過他冷漠到目無一物、高高在上君主般的神情。
鑑於這天差地別的兩幅面孔落差,我決定再仔細觀察一下。
……至於後來怎麼觀察到床上去了,那都是誤會,你且聽我慢慢狡辯啊!!
10.
事情是這樣的。
昨夜無風,蟬鳴燥熱燻的樹葉都蔫頭蔫腦。
我照例脫了繁瑣外裝,隻留一件絳紅紗衣,搬了一壺桂花酒在主院合歡樹下自飲自酌。
懷琅剛來就瞧見我這幅模樣,他耳垂都沾染了淡淡的粉色,向來因體弱而無血色的面頰也燒上紅暈,一雙桃花眼水霧迷蒙,眼睛微微垂下,帶著無盡美人風情。
他端著一碗糖冰酪,還拿了一碟綠豆糕。
我粗略一掃,綠豆糕疊的精致,大概有五塊;糖冰酪上綴著的含桃和葡萄粒粒分明。
我感慨:「有點少了。」
懷琅面色僵硬了一剎,而後將東西放在石桌上,尋了我對面的石凳坐下,端起酒壺,替我斟滿了一杯。
骨節分明的手,瑩潤如羊脂玉,賞心悅目。
我感嘆:「阿琅真是太貼心了。」
他很開心,因為他笑了。
11.
雖然我怎麼聽,他都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姐姐別動,姐姐發梢落了瓣花…..」
他的手在我面前明晃晃而過,我眼睛尖,馬上發現了他食指指側多了個晶瑩瑩的水泡。
「這是怎麼啦?」我也不知道我這股無名火從哪而來,約摸是喝了酒人發衝,看到他受了一點傷就忍不住又急又氣。
我抓住他的手,起身走到他身邊,認真低下頭幫他吹了吹。
「姐姐……」他抿唇將頭埋在我肩頸上,吸了幾口氣,聲音帶了幾分委屈。
「怎麼還是被姐姐發現了?不要緊的,」
「隻是拿綠豆糕的時候,被蒸汽燙著了而已。」
我一聽,更覺心疼地給他呼呼。
美色當前,我腦子暈暈乎乎的,終於確信這個小藥罐根本就是笨蛋美人:「下次我來拿,你不要碰。」
我拍著胸脯保證。
晚風拂過,他低低地笑開,美酒般濃醇地絮絮笑,搔地我耳畔發痒。
..…怪,怪可愛的。
12.
然而清晨起來,我支著下巴想了半個時辰也沒想明白,昨天後半夜我和懷琅是怎麼滾到床上去的,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我痛苦地想:該不是我喝多了霸王硬上弓?
他那小身板,不經折磨啊!
紅浮見我呆呆出神,忍不住問:「將軍,您怎麼了?」
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抓著她的手問:「紅浮,我昨天喝多了沒耍酒瘋,」
「沒打人吧?」
「....」
「沒有的,將軍。」
她面無表情的扒開我的手。
?
你嫌棄我?
紅浮嘴上說著要去給我端早膳來,實際上溜得飛快。
不長心的丫頭,別以為我沒聽見你和綠芙講八卦。
我忿忿地貼在門上,偷偷豎起耳朵聽闲話。
「哎!你說將軍再不長點心,遲早被五皇子套路的來回轉。」
我聽了一句就聽不下去了,兩個丫頭背著我都在幹什麼?
我猛地拉開門:「點心?什麼點心?」
「..」
?
你們為什麼都嫌棄我???
13.
教訓了紅浮和綠芙之後,我明裡暗裡地問懷琅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都被四兩撥千斤地避開了。
我這邊抓心撓肝地好奇,可惜沒等問出來,皇家賞花宴的請帖就先上了門。
本來我一個女臣,去不去還是比較自由的。
畢竟皇家宴會上和一群武臣喝酒,喝地醉醺醺太有失體統;而和那群文臣,我又真的無話可講,他們說話夾槍帶棒的,我這種直來直去真的很難理解。
往往最後兩兩相望,我將他們氣得鼻歪眼斜。
我說話,很是有一套。
但是賞花宴是為懷姜辦的。
小公主作了整整一晚,我不去,她就不睡覺。
一開始我是拒絕的,畢竟和文臣大眼瞪小眼,也挺辛苦。
直到懷琅換了一身宮裝,月白作襯,明眸燦燦,眉眼彎彎。
他為難地嘆了一口氣,松墨描成般的纖長睫毛垂落一片陰影,行至馬車前,抬眼瞧我,含情脈脈又十分誠然。
「姐姐若是累了就早些歇息,今日赴宴,免不得要和幾位皇兄敘舊……」他頓了頓,若有若無地嘆了一口氣,十分落寞,偏還要故作輕松道:「姐姐快進去吧,外面風大。」
春風漸起,越發勾勒出他隱在衣袍下的纖瘦身形。他也算長身玉立,隻因多年病弱,松竹一樣的挺拔也染上瘦削,看著就讓人幾多不舍。
他提起其他幾位皇子,更讓我放心不下。
那幾個出了名的紈绔魔王,能敘什麼舊?
我不可避免地想象出他被奚落的樣子,腦子一熱,二話不說擠進了馬車裡。
不就是宴會上幹坐一天,我可以的。
我怎麼舍得讓他一個人去?
馬車吱呀吱呀的轉到了宮門口,我跳下馬車,替懷琅撩開簾子,望著他渾若天成玉骨出塵的臉,再轉頭望向喧喧嚷嚷朱牆琉璃瓦下,一簇簇長相寡淡的烏紗帽們,忽然幡然醒悟——
我為什麼不來?
我剛讓這群聒噪的文臣、看我言行不順眼的夫人看看,
你家兒子女兒打著燈籠,都找不著這樣的漂亮美人!
哎,就是好看,哎,就是玩兒。
14.
家人們,我錯了,大錯特錯,悔不當初,痛哭流涕。
我剛才的洋洋自得和滿腹吹噓,像做夢一樣。
我要是知道滿宮公主、閨中貴女都跟看猴一樣把我圍起來,問我在上面的感覺怎麼樣,我鐵定不來。
我左手推開貼上來的李氏小姐,右手撥開垂手擋路的趙家嫡女。
敢問路在何方?
路在腳下,路在前方,路上還擠滿了眼放綠光的鶯燕雀雀。
「姐姐大人,自您成婚後,已經許久不來茶室了,莫不是忘了我們幾個?」
「秦姐姐,上次我們約好的防身術,還沒學完呢!」
「..」
被我撥開的趙家嫡女擰著帕子,咬牙切齒地望向被我護在身後的懷琅,絲毫沒有省了兩百萬銀兩的開心。
她最是委屈:「姐姐是我們姐妹幾個的。」
我打著哈哈拉著懷琅跑路了。
一片哄笑聲和故作的揚帕哎呦聲中,我拉著懷琅一路跑向了御花園的假山背後,面前是一池湖畔,盛夏荷花芙藻朵朵開的正秾豔。
懷琅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姐姐真受歡迎呢。」
15.
我莫名後頸一冷,連忙笑著回頭拉緊他的手,眼見他神色如常,才敢開口:「她們就是喜歡開玩笑,剛剛沒嚇著你吧。」
「你瞧,這裡是不是很好看?」
今日微風不燥,池塘前連陽光都清爽。
懷琅本要說些什麼,聞言卻微微怔神,反而抿唇安靜下來。
他似是在想什麼,覷了一眼我們交握的手,忽而燦爛笑開,反手握得更緊。
「隻要是姐姐帶我看的,我什麼都喜歡。」
「從來都是。」
荷香彌沁間,他身上清苦的藥味和甘松香味縈繞交纏,香遠益清,教人挪不開腳步。
16.
我和懷琅回到主廳時,幾個閨秀已經不情不願被她們的親娘鎮壓了。
我隻能說,夫人們威武,救我於水火之中。
對於我這種非典型貴女,尚未嫁娶時就有那麼幾個皮痒痒的嚼舌根,總說我上不得臺面,到時候去哪裡尋個親家?
久而久之扎堆抱團的夫人就不願意自家女兒和我來往了。
絕對不是因為我揚著馬鞭在某些碎嘴的人面前抽碎了幾個瓷器。
真的不是。
...應該不是吧?
要不然怎麼還有人,敢在我面前挑釁我的夫人,是嫌我當初鞭子沒抽到身上,不知道疼嗎?
三皇子總喜歡眯眯著眼睛,大概這樣顯得他很有高調,可惜好好長了張嘴,就是不說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