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賞南在醫院住了三天才出院,他出院的那天,整層樓的醫生護士都松了口氣。


他們倒不是覺得賞南有多麼難伺候,相反,賞家這位小少爺出乎意料地好說話,那些富家子弟最容易有的蠻橫桀骜,他也是統統沒有的。難伺候的是他那個媽,雖然人不在,可是每天家裡的阿姨都會打電話各種問話,角度之刁鑽令人發指。


李厚德來接賞南出院,又將人送回了家,他顯得很是愧疚,“要是那天我沒請假,就不會讓您出事兒了。”


賞南從頭至尾沒想過怪誰,“沒事,再說了,我也沒受傷。”


不僅沒受傷,這幾天在醫院呆著,吃喝都是虞知白親手做了送來,色香味俱全,賞南被喂得臉色比被綁走之前還要更好。


但顯然,李厚德心裡仍舊過不去,他在將賞南送到家之後,又跑去水果店買了兩大袋水果送到賞南家裡。


“那您先休息,明天我送您去學校。”


忙完後,時間才中午,賞南打算出去吃個飯,順便去拘留所見個人。


魯揚一個人被關在一間房間裡,不說話,也不吃飯,連他父親進來他都不知道,進來的第一天,他就被他父親打得鼻青臉腫,好幾個人去攔都沒攔住。


賞南看見他的時候,他臉上的傷雖然經過處理,但還是非常明顯。


看見賞南,魯揚眼皮抬了下,然後從床上坐起來,拍了拍膝蓋,“你來做什麼?”


賞南站在門口,笑了笑,說道:“你爸用你所有的股份換我高抬貴手。”


魯揚低著頭,情緒不顯,過了很久才嗤笑一聲,很是瞧不上那老東西的作為,“不用你抬什麼貴手,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


他說完後,抬起眼,估計這幾天都沒怎麼睡,他的臉色青白,兩個眼眶微微凹陷,咬牙切齒說話的時候兩腮似虎都在抽動,“你幫我問問虞知白,問他晚上睡不睡得著,問…..”


“霸凌者又不是他,他為什麼睡不著?”賞南反問魯揚。


“他媽勾引我爸!他吃的喝的都是我爸的!我媽是因為他媽才死的!他憑什麼睡得著?”魯揚那時候正在院子裡踢皮球,皮球踢到二樓窗戶上,玻璃碎了,哗啦一聲,還伴隨著一聲“砰”的悶響,皮球和母親一起落在地上,但皮球可以再度彈起來,母親卻不會再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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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事情如同按了快進鍵的電影,哀樂,悼詞,花圈,佯裝哭泣的父親,新婚的父親……魯揚覺得,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虞知白的母親。


賞南垂眼看著坐在床上如喪家犬一般的魯揚,低聲問:“你最應該責問的不是你的父親嗎?”


[14:通常,男人最後都是隱形甚至可以是無辜的,這是十分常見的現象。]


“魯揚,好好休息吧,”賞南想起張苟那天晚上說的話,“以後不一定能睡個好覺了。”


天氣霧蒙蒙的,即使不下雨,空氣也湿漉漉的帶著水。


賞南從拘留所裡出來時,路過一家甜品店,店鋪名叫塔子家,擺在櫥窗裡的蛋糕清新又精致,他站在櫥窗外面看了會兒,店員走出來熱情地說道:“有剛做好的開心果和紅茶杯子蛋糕,客人要進來看一下嗎?”


賞南想著反正虞知白還沒放學,他可以買一個給虞知白吃,話說,它能嘗到味道嗎?


想著,賞南已經踏進了甜品店。


再出來時,他手裡拎了四五個裝蛋糕的盒子。


14覺得他吃不了這麼多,在買的時候它第一次話那麼多,做任務的時候話都沒有那麼多。


[14:我不喜歡紅茶的,開心果的好看,你問問,那上邊撒的是什麼果仁碎啊?]


[14:應該會有點酸吧?]


[14:你買太多了,吃不完的。]


賞南看著灰暗的天色,腳步一轉,“去看看外婆吧。”


[14:誰?]


賞南回答道:“虞昌月,虞知白的外婆。”


幸福小區距離市區有將近半個小時的車程,生鏽的大鐵門常年未上鎖,院子裡的綠化群魔亂舞似的瘋長,估計很長一段時間才會整理一次。


住在這裡的大多是沒有兒女在身邊的老人,今天沒有下雨,小區門口擺了好幾張象棋桌子,下的下象棋,打的打撲克,看起來倒也自在。


這樣老舊的地方,連掉下來的落葉都有固定的軌跡和數量,辣椒味兒和鹹菜味兒分別從哪家飄出來的他們也知道,十年如一日。


所以當賞南走進來的時候,他們連連朝賞南的方向張望,終於忍不住開口喊,“那小子,鬼鬼祟祟看什麼呢?”


沒…..沒鬼鬼祟祟。


賞南拎著蛋糕,態度很好地回答說:“我來找虞奶奶。”


一群老頭兒老太太聽見是找虞婆子的,臉色一變,連皺紋裡都裝滿了厭惡和晦氣,面面相覷之後,有一個叼著旱煙的禿頭老大爺說道:“看你面善,像是個好孩子,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還沒說完,大爺叼著煙大抽了一口,繼續慢悠悠的說沒說完的,“虞婆子住的那棟樓現在都沒什麼人住了,鬧鬼!是虞舍來找她索命啦,她用虞舍的命給自己續命……”


“別說了別說了,晦氣不晦氣?”他旁邊另外一位大爺拍了他兩下,那說話的大爺對賞南露出“想想清楚吧小子”的眼神之後就扭回頭繼續下象棋了。


賞南沒有因為他的話就打消上樓探望的念頭。


11棟入口的小鐵門敞著,估計是因為沒關門,前兩天雨水吹打進來,在門口蓄積了挺深的水窪。賞南拎著蛋糕跳過去,站穩後,一抬頭就看見一張又圓又大的臉,正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賞南差點背過氣去。


“你在這兒做什麼?”賞南問虞小羽。


虞小羽趴在扶手上,虞知白給捏了一張非常圓的臉,像是用圓規畫出來的,所以有些失真,加上是紙做的,也沒用心,看著就像是剛從哪場葬禮上挪下來的紙女,隻是稍微靈動一些而已。


“你進大門的時候我看見你了,我下來接你。”那些老頭子老媽子叫住賞南的時候,虞小羽真怕賞南掉頭離開,家裡已經好些年沒有客人了。


虞小羽領著賞南回到家裡,這幾天接連下雨,家裡暗得像下午,但意外的沒有潮湿和陰鬱感。


虞小羽拉開燈,倒了一杯熱水放在賞南的面前,“小白這幾天心情好好,他已經快要把它做好了。”說著,她手一指。


賞南順著她指向的方向看去,是一個和虞小羽體型差不多的紙人,隻不過性別為男,穿紅色短褂。


“這個是什麼?”虞小羽看見了桌子上的漂亮盒子。


“蛋糕。”


她臉貼著盒子往裡看,眼巴巴的,賞南低聲問:“你要吃嗎?本來就是給你們帶的。”


虞小羽搖搖頭,“我不用吃東西,我隻是覺得它很漂亮。”


一個房間裡傳來一聲怪音,像老鼠叫一樣,虞小羽轉了個身,“外婆醒了,叫我呢,我去扶她起來。”


她進去了很久,扶著老人艱難地走了出來。


這是賞南第一次看見虞昌月站著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的確很老了,皺紋橫生,眼珠渾濁,但眼神卻明亮。她裹了幾層毯子,就像是將死的樹木外面裹了厚厚一層棉布防風,其實樹幹已經完全失去了水分和養分。


虞小羽本來想把她扶去她常坐的那把沙發,虞昌月卻在此時抬手指了指賞南旁邊的位置。


賞南一怔,隨即站起來,“您坐。”


虞昌月十分吃力地在賞南旁邊的位置坐下,也示意賞南坐。


老人身上的味道不難聞,想必虞小羽就是專門留在家裡照顧她的。


坐下後,虞昌月長久地不說話,連秒針跳動的聲音都比現在屋裡所有的聲音加起來要大,虞小羽和那隻還未完成的紙男站到了一排,它們是不懂人類的。


“它很喜歡你。”虞昌月突然說道,她聲音很虛弱,像久病未愈的人,說完後大喘氣了一口,又是良久的沉默。


賞南捧著水杯,“虞知白嗎?”


虞昌月極為緩慢地搖了搖頭,“不是。”


賞南低頭想了會兒,他想,虞昌月說的這個“它”應該是紙人。


但紙人不就是虞知白嗎?


[14:虞昌月從事的本來就是和神鬼打交道的行業,她不會接受一個紙人是自己孫子的,哪怕是。]


虞昌月鼻息間發出一聲輕哼,“勸你離他遠一點,它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隻是披了張好看的人皮子,翻臉無情的家伙。”


老太太沒多少牙了,加上虛弱,說話時有些口齒不清,連挖苦人,聽起來也像低聲的嘮叨,沒有氣勢,也聽不出來惡意。


賞南沒參與這個話題,虞知白有多可怕,他知道得也挺清楚的。


“外婆,吃蛋糕嗎?”


“他這個……什麼蛋糕?”虞昌月瞪圓了眼睛,在厚厚的毛毯裡動了動腦袋。


賞南站起來去桌子上取了一個慄子奶油蛋糕,他蹲在茶幾前,將綁在盒子表面的那根綢帶解開,紙盒分四面攤開,濃香的慄子味道彌散開。


他遞過去一把小勺子,“需要我幫您嗎?”


“不用。”這句話,倒是回答得斬釘截鐵,中氣十足。


虞昌月拿著勺子的手一直在抖動,隻撇了上面一層的慄子泥和奶油,很小的一口,喂進嘴裡,她吃得十分艱難,咀嚼的速度也很緩慢。


“阿舍喜歡甜食,也會給我買甜食,”虞昌月冷哼一聲,她手裡捏著勺子,卻沒再繼續吃,“那個家伙,可是很少給我買蛋糕的。”


賞南仰頭看著老人,眼裡含著隱隱的笑,他想,虞外婆應該隻是嘴上討厭紙人而已,她怎麼會不愛虞知白呢?


“總之,你要小心他,不要被他騙了。”虞昌月說完這些,似乎就已經用完了全部的體力,她重新被毛毯包裹,也不再吃蛋糕了,茶幾上的蛋糕看起來像是完全沒被動過。


賞南起身,把毛毯往上提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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