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賞南被推到床頭,他仰著頭,虞知白有些不知道輕重,而且他作為紙人,它口腔有些幹燥,也沒有人類擁有的軟度。


賞南覺得自己像深陷於沙漠漩渦當中的旅人,燥熱,擠壓肺腑的幹燥沙粒,刮在臉上火上澆油的熱風,他抓著虞知白的肩膀,喊了聲停。


虞知白隻愣了幾秒鍾,接著又往前移動了幾分,鼻尖和賞南的鼻尖的貼在一起,“但我覺得還不夠啊。”


“……”


賞南覺得自己腰都是軟的,他好半天才找回身體的自主權,“不夠也停,下次再說。”


他想和虞知白說一下他準備明天帶外婆去看病的事情。


但虞知白的手突然戳了一下他的臉,“你這裡為什麼紅了?”


賞南不是很在意地說道:“剛剛外婆不小心把面湯弄我臉上,燙了一下,估計過會兒就消了。”


如果早知道這麼一句話就能讓虞知白去攻擊虞昌月,賞南絕對會再思考幾秒鍾後回答,也一定隻字不提虞昌月。


虞知白盯著賞南臉上那塊通紅的皮膚看了片刻,突然下翻身了床,賞南還沒反應過來,虞知白就赤著腳走了出去,外面虞小羽在說話,“小白你不是睡……小白!”虞小羽尖叫了一聲。



賞南忙下床,鞋都沒來得及穿上,他出門去,虞小羽拎著自己被撕掉的右手,哭喪著臉,“小白去外婆房間裡了。”


外婆房間裡傳來“砰”的一聲悶響,這聲悶響幾乎像是直直錘在了賞南的胸口,他心跳短暫地停滯,後又急速跳動起來。


衝進虞昌月房間之前,賞南已經料到了自己可能會看見的場景,但當真的看見的時候,賞南仍舊覺得不可置信和滿心痛楚。


虞昌月被虞知白拽到地上,床上的被子也都掉在了地上,沒了厚毛毯和被子包裹的老太太,小小的一隻,皮包骨,她在地上艱難爬行著,她大概是想要爬到床底下,但在虞知白黑洞般的眼裡,她像一隻不斷蠕動的白費勁的醜陋蟲子。


虞知白表情很冷漠,他轉身推開了窗子,冷風灌進來,他走向虞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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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賞南進來了,在看了一眼大敞著的窗戶之後,他幾乎沒想就知道虞知白想做什麼——虞知白要把虞昌月從窗戶丟下去。


它忘記了,忘記了虞舍,也忘記了虞昌月,不,可能沒有完全忘記,可能她們在虞知白的心中還有著微乎其微的存在感,但遠遠趕不上賞南在紙人心目中的地位。


隻是因為賞南被虞昌月不小心燙到了而已。


“虞知白?”賞南試著喚了它一聲,“她是外婆啊,她不是別人。”


不知道是不是賞南的錯覺,在他說完這句話以後,虞昌月眼底出現了隱隱的淚光,老人的表情既絕望又哀痛。


可唯獨沒有後悔。


“我,我不認識。”虞知白輕聲說,說著,它彎腰試圖去抓虞昌月的腳踝。


賞南衝過去推開了它,他蹲下將虞昌月扶了起來,虞昌月虛弱地靠在賞南的身上,小聲說:“看吧,我和你說過,不管它學人學得再像,都掩蓋不了它是個怪物的事實。”


“外婆,也是我的外婆,”賞南不急不忙說道,他抬眼看著已經完全化形的虞知白,嗓子有些發幹,因為他不能確定,這種時候的虞知白,會不會對自己也動手,“你在學校不是學習得很好嗎?為什麼現在就不行了呢?你怎麼能連外婆也傷害?那未來你是不是也會傷害我?虞知白,你是紙人,可你也是人!”


虞知白此時的眼眶是空的,賞南無法通過它的眼神猜測它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攬著虞昌月,老人形容枯槁,閉著眼睛,神色灰敗,他心裡忽然酸得不行。


外婆沒有錯,虞知白也沒有錯,那到底是誰錯了?


虞知白突然抬腳走了出去。


賞南沒有多想,彎腰將虞昌月從地上抱起來,一件一件將地上的毛毯和被子撿了起來,重新蓋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他又去關上窗戶,轉身時,發現虞昌月在哭。


“外婆,”賞南走過去,抽了紙巾擦掉她眼角渾濁的淚,“它不是故意的,它其實很愛您。”


虞昌月閉上了眼睛。


賞南知道她現在估計不想說話,默默去關了燈,出去時,帶上了門。


客廳裡,虞知白坐在沙發上,看見賞南,他道:“你睡我的房間,我睡沙發。”


燈關了之後,賞南往沙發的方向看了一眼,虞知白還是之前的坐姿,沒有任何改變,窗外馬路上的路燈匯聚成微弱的光芒照進客廳,紙人的臉是詭譎的慘白,但仔細看,它的背微微彎著,臉上的表情無辜又無措。


它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它需要思考自己做錯了什麼,它才能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


賞南上半夜完全沒有睡好,任務遠遠沒有他想象得那麼簡單。


[14:南南,其實從它的角度出發,它是對的,以它的思維觀點出發,它也是對的,這就是怪物,人類的社會規則無法約束它,人類的思想也無法禁錮它,任何的感情也無法綁架它,它對你的感情,隻是被我們分析成愛情,但可能在它的思維裡,並不是愛情這個詞,而是別的。]


[14:你拯救了它,同時,你也成為了它傷害這個世界裡的人的催化劑。]


[14:種玫瑰的人,也會有被玫瑰的刺扎傷的可能,你應該明白。]


賞南用被子蒙住頭,“我明白~”


夜已經很深,賞南蒙了會兒,又要睡著,眼睛就快要徹底閉上時,樓下一聲怒吼,將賞南整個嚇醒,他抖了下,看向窗外。


光禿的槐樹枝仍舊張牙舞爪地伸展著,在深夜看起來,像極了扭曲的鬼影。


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雷,轟隆聲藏在雲裡,綿長又厚重地響了起來。


要下雨了。


賞南站在窗戶邊上往樓下看,右邊是小區大門,那裡圍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但因為隔得遠,所以賞南沒有受到打擾。


那聲怒吼,是一個男人發出來的,是那個叫李榮平的男人,他正瘋狂地用頭撞擊著牆。


旁邊不停試圖阻止他又不斷被他推搡到地上的人應該是他的母親,他母親隻穿了一隻拖鞋,另外一隻早就不知蹤影,披頭散發。


李榮平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賞南數了一下,大概撞了七八次,不知道在之前撞了多少次,終於,李榮平停下來,他轉過身,賞南被嚇了一跳,男人滿臉是血,血液避開眼睛,從眉心鼻梁,從太陽穴臉頰,不停往下淌。


他在原地漫無目的地打著轉,嘴裡喃喃念著,“阿舍,阿舍,我好想你啊,阿舍,阿舍……”


[14:他說的阿舍,是虞知白的母親,他曾經騷擾過虞舍,並且在小區四處造謠虞舍私生活混亂,也曾糾纏過虞舍,還在虞知白放學的路上襲擊虞知白,想要害死虞知白,那樣,虞舍就沒有了拖油瓶,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14:我之前和你說過,所有一切針對虞知白的肢體暴力和語言暴力行為,都會遭到反噬,這不算是虞知白主動害人,隻要不招惹它,它就是無害的。]


[14:南南,這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報應吧,那麼……報應開始了。]


圍觀的人搓著手臂,“別不是撞鬼了吧,李嬸兒,要不你去找個人,給你兒子驅驅邪。”


有人也說:“我看電視上說,這是躁狂症,會傷人的喲。”


群眾們很有默契地退後幾步,然後,接著指指點點——


“那這病會傳染嗎?會不會像狂犬病那樣咬人啊?”


“有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了,抑鬱症,對對對,就是抑鬱症,聽說好多年輕人都得這個病。”


“這哪裡是抑鬱症,這一看就是神經病,精神病,腦子有病,李嬸,你喲,節哀順變吧。”


“好好的兒子,你看看,瘋了,真是白養了。”


李榮平他媽李麗娟從花壇裡撿了一把枯樹枝,披頭散發,氣憤至極地追著這群人猛抽,也不管打沒打中,總之要震懾這群碎嘴子,但她心裡也苦,苦得沒法說。


“你們才有病!你們才有病!沒事兒幹回去躺屍!整天叨叨別人家的事,再亂說我撕爛你們的嘴,滾!”


一群人被追著打還在笑。


“李嬸兒,難怪你兒子瘋了,你看看你自己,你怎麼也像是瘋了?怕不是遺傳吧?”


李麗娟氣得渾身發抖,簡直就要立馬翻白眼暈過去,但想到瘋瘋癲癲的兒子,她狠狠咬著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


又是一聲雷,還是炸響的,一群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要下雨了,走走走,趕緊回去吧。”


見要下雨,他們散得很快,一分鍾不到,門口就隻剩了李榮平李麗娟母子倆,沒有了外人在,李麗娟頓時淚如雨下,李榮平從前幾天就開始變得不正常,晚上不睡覺,白天也不睡覺,嘴裡一直念著阿舍,可是,可是,阿舍是什麼啊?


賞南看了會兒,拉上窗戶,一轉身,對上虞知白的視線,賞南差點被自己口水噎到,“你怎麼醒了?”


虞知白此刻臉色正常,還裝上了眼球,溫柔的琥珀色,是仿照賞南的眼睛畫就的,也很適合人類模樣的虞知白。


賞南又撇了一眼窗外,“他瘋了嗎?”


“不,他隻是太愛虞舍了。”虞知白彎起嘴角,看不出絲毫惡意,“他那麼愛虞舍,他應該很想去陪伴虞舍吧。”


“……”如果說虞知白此刻不是反諷,那賞南可真是覺得見了鬼了。


“晚上的事情,”虞知白垂下眼,“我很抱歉。”


賞南揉了下眼睛,打了個哈欠,“這話你應該去和外婆說。”


虞知白睫毛抖了一下,他看著賞南,露出不解的眼神,“為什麼?”


賞南:“……”


“那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我應該聽你的話立即停下來,但是我當時沒有聽你的話。”虞知白回答道。


賞南覺得,怪物的思維和人類的思維真的很不一樣,非常不一樣。


“睡覺吧。”賞南繞開虞知白,朝床邊走去,他躺下的時候,將被子一卷,卷到了牆邊,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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