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及抬手將野蠻生長到走廊裡的紫羅蘭推到柱子外面去,底下一片紫白豌豆花開得熱烈非常,聽見賞南說的話之後,低聲問:“想要什麼禮物?”
“沒什麼想要的,告訴你讓你開心開心而已。”賞南心裡掛念著另外一件事情,“哥,你下周過生日,你想要什麼禮物?”
“我?”陸及語氣未頓,“我沒有什麼想要的。”
賞南想到的禮物,無非就是買一些飾品,或者做一些手工,他並沒有很有錢,很字去掉,他應該是沒有什麼錢才對,生活在陸家,他每個月可以五萬塊錢的零花錢,他覺得這個錢已經很多了,在他原本的世界裡,大學生畢業了很難找到這麼高收入的工作。
香夫人略微提過一次陸家人每個月的零花錢,按照年齡劃分,最高的是七位數,最低的也有六位數,這還不算各自父母私下裡再補貼給各自兒女的。
這些錢並不全是能自己攢起來,不論找人做什麼事情,能給一些小費就給一些。而賞南不太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他出手一向大方,就沒攢下來多少錢。
但不管多與少,給陸及買禮物,好像都不太夠。
“我想要的,”陸及看著滿地的花瓣,“估計你也不想給。”
“怎麼會呢?”賞南望向陸及,“你要的,我一定都想辦法給你。”
陸及笑,“你沒辦法給的呢?”
賞南直接就答:“那我想想辦法,弄給你。”
“給我做個蛋糕吧。”陸及沒告訴賞南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他願意等,等賞南再長大一點,沒成年之前,說的不如做的,說再多都沒有意義。
賞南一路走,一路踢著腳下的花瓣,看花瓣飄起來,落在鞋面上,“什麼味道的?”
“你喜歡什麼就做什麼。”
在陸家,長輩們不會特意為一個晚輩舉辦生日,除了成人禮,但成人禮其實不太像生日,更像是一場主角是陸家的商業晚宴。
而陸及更是許多年不曾過生日了,不管是哪一個他,不管是陸紳或者陸及,或者是除了他們以外的角色,陸及對生日都不是特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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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的生日,也是他的忌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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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及二十六歲生日的早晨,外面蒙了白茫茫的霧,但是並不冷,畢竟已經是夏日。
賞南醒的時候,床頭放著一張卡片——小南,我和陸香出門辦事,你在家好好吃飯。
卡片明顯是陸及留下的,他和陸香出去了,都沒在家,難怪屋子裡靜悄悄的。
眯了會兒,賞南從床上爬起來,先跑去廚房的櫃子裡給幾隻狗弄了今天的第一頓飯,它們幾個都沒在院子裡,外面熱,大狗會中暑,所以在太陽稍微露了點面,它們就急忙忙地鑽到了屋子裡。
賞南下樓來的時候,它們齊刷刷地揚起了腦袋,賞南把狗糧和香夫人煮好的牛肉挨著挨著放在它們的食盆裡的時候,它們的嘴皮子已經包不住它們的口水了。
這邊屋子裡隻有一個廚師,他們都叫他力叔,力叔是個瘦高個,是陸宅所有廚師裡邊最苗條的,每天還會健身舉鐵,但這並不影響他對美食的探究。
“小南?”他剛換好工作服,一邊往廚房走,一邊戴帽子,“早餐想吃什麼?香夫人說您昨晚說想吃餛飩,海鮮的怎麼樣,早上剛到了一池子活蝦,我去撈一兜子。”
“好,”賞南不怎麼挑食,他挑做飯的手藝,“您會做蛋糕嗎?”
力叔眉頭一皺,”蛋糕?會倒是會,但不是很專業。蛋糕這一塊兒……還是主屋廚房裡的花梅最擅長,她參加不少國際上的比賽,你想吃什麼蛋糕她應該都能做。”
賞南點點頭,“好。”
有了力叔的推薦,賞南用過早餐之後,直奔主屋廚房。
花梅正在指揮學生做布丁,桌子上擺了一排排的小碟子,有一些是成品,但明顯還不夠好,有一個男生坐在桌子的末端解決這些成品,一碟子也就一口的量,他吃得毫不費勁。
看見有人進來,他忙站起來,“小南少爺?”
陸及那邊的人從來沒來過主屋的廚房,要吃什麼都是力叔過來取。
“我想做一個蛋糕……力叔讓我來找花梅。”他巡視了廚房一圈,在廚房工作的大家看起來都還挺年輕的,這時候他們正在做早餐,忙得很,不過一看見賞南,還是立馬有人過來接待。
“我帶您過去找老師。”
花梅正用藍莓醬在碟子裡劃拉著,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直起身來,“做蛋糕?您自己做嗎?”
“對,我哥今天生日,我想親手給他做一個蛋糕。”
”老師……”說話的是花梅的學生,生日蛋糕這種東西用不著花梅親自教,他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但他後邊的話還沒說完,花梅就戴上了手套,“少爺,跟我來吧。”
賞南被穿上一次性的罩衣和帽子,說要自己做,就真的自己做,花梅連個勺子都不會幫他拿。
“朝一個方向攪拌。”
“50克,多了1克。”
“少爺,我說的那一把紅色把手的勺子,不是這把酒紅色。”
“直徑為二十釐米的模具,這是十八釐米的,我親愛的少爺。”
花梅快三十歲,但看本人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她所有頭發都塞進了帽子裡,白色的工作服衣領立起來,彩色的紋身露出了一小片在脖子上,是幾片梅花花瓣。
“自己想要什麼水果,自己拿。”
賞南看著琳琅滿目的冷庫,站在一大片水果前,看見了一筐很漂亮的青色果子,他彎腰想要去拿,手指還沒碰到,花梅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無花果不適合你今天想要做的蛋糕,試試藍莓和車釐子,青提草莓也可以考慮。”
賞南每進行一步,都要等花梅點頭之後才會開始做下一步。
不管是哪一個行業的老師,上課的時候都是一個樣子。
廚房裡的空調雖然打得很低,但賞南還是滿頭大汗,他用夾子一顆一顆將藍莓擺上去的時候,汗水順在下巴,滴在擦得錚亮的桌子上。
一個蛋糕做了六個小時,中午飯他也是在廚房吃的,隻不過和大家一起吃,而是自己在一邊,廚房裡的人是工作餐,賞南則是吃主人家的飯,量很少,可菜式卻有九個,例湯一份,主食三樣供挑。
蛋糕做好後,賞南挑了自己喜歡的包裝,給花梅包了一份紅包,拎著蛋糕歡歡喜喜地離開了廚房。
他一走,廚房裡的人都松了口氣,自在了許多。
負責打荷的青年摘下帽子,“靠,終於走了,這小少爺的耐心也太可怕了,花老師那語氣,他都能忍?換做其他人早就撂挑子罵人了。”
有人附和:“我看小南少爺放草莓的時候,手都在抖,這多累啊,他還真自己做了一個蛋糕出來,居然還不醜。”
“他和陸及的感情是真好啊。”
“換做是我,我就讓你們給我做一個,然後我就說是我自己做的,對吧,哈哈哈哈哈,反正別人也不會知道。”
廚師長在一旁擦著自己的刀,“這耐性,學什麼都能成,挺不錯的一個孩子。”
賞南絲毫沒把花梅對自己的嚴苛放在心上,如果不是每一步自己親自做,那就不是自己做的蛋糕了,如果花梅敷衍了事,哄著他開心,那這個蛋糕就不會這麼漂亮。
這個時間段,都下午了,正是日光鼎盛到泛白的時候,賞南一走出主屋,後背立刻沁出了汗,他想早點回去自己那邊,卻在轉角處碰上了莫元元胡蝶蘭還有蘇皓。
“好巧。”莫元元穿著一身運動服,估計是剛從球場那邊過來,他看了眼賞南手裡的蛋糕,想起來早上陸其聲提過,陸及今天生日。
“你們自己那邊沒有廚房嗎?”蘇皓小聲問道,“過來路上這麼熱,多麻煩啊。”
胡蝶蘭蹲下來,看見了盒子裡的蛋糕,“好漂亮的蛋糕啊,我知道,是你自己做的,中午吃飯的時候聽他們說你在廚房做蛋糕呢,賞南,你也太厲害了。”
“自己做的?”莫元元露出古怪的不解的眼神,“你為什麼要自己做?做個蛋糕也值得你自己動手,讓廚房裡的人做不就得了,怎麼還和以前一樣小家子氣,你準備以後去做他們的同行不成?”
賞南撇了莫元元一眼,“關你什麼事。”
“你……”莫元元被賞南扎了一下心口,臉一黑,蘇皓見狀趕緊拉住莫元元,“走了走了,聲哥約我們打遊戲呢,再不走就遲到了。”
莫元元被蘇皓拉走,胡蝶蘭給賞南說了明天上課再見,
賞南又回頭看了一眼莫元元,其實在陸家給予的這樣一個生長環境裡,他們就像被包上了模具的蘋果,在給了足夠的養分與陽光的前提下,它們的大小形狀都按著模具給的樣子來生長。
一年前,他們一起來到陸家,戰戰兢兢,拘謹無措,對陸家這嚴格分明的等級制度感到詫異與不適;一年過去,他們也成了等級制度中的一員,並且享受著這種“人上人”的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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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及早上去了陸家的墓園一趟,他來之前,應該已經有人來過了,他的六座碑前都放了同樣的一束白菊花,點了蠟燭與香,隻不過在他來之前,蠟燭和香就已經燒盡了。
他最先去看了自己的最近一次死亡,陸現。
陸現是六十多年前被砍掉頭顱而死,獻祭的場所是提前一個月搭建的,自然不可能是在鬧市,空曠的無人區,隻有陸家當年的家主和幾個絕不可能泄漏一分一毫的心腹。
四周點燃了篝火,黑煙洶湧,陸香被按在地上,面朝地,肩膀幾乎被按變了形,她餘光看見那把大刀冷光閃閃,看見陸紳又一次死在自己眼前,胸腔內血氣翻湧,嘴裡漫出鮮血的味道。
哪怕知道自己和陸紳已經不是人類了,也知道陸紳感覺不到疼痛,但這樣的死亡,到底什麼時候才算真正的結束?
陸香在陸現面前放了一枝紫色桔梗,“我記得您那時候最喜歡的是桔梗,和現在不一樣。”
現在的陸紳沒什麼特別喜歡的了。
將前五次的陸紳挨著祭拜過後,最後來到了陸紳已經被整修過無數次的碑前,陸紳的墓碑在整座墓園風水最好的位置,離他最近的也都是歷任在陸家創造過巨大財富的家主。
山頂的風很大,陸香摘下頭上的黑色大檐帽,露出化著精致妝容的臉,她看了眼四周,收回視線,冷笑一聲,“您都已經死了,他們都要把您放在這種位置,讓您源源不斷地給陸家供給養分。”說這話的時候,陸香的眼睛是紅色的,不是紅血絲,她的眼白被血色盡數佔據。
陸及一張一張地給自己燒著紙,他突然扭頭問陸香,“陸香,你說…..六百多年前的小南,會是什麼樣子?”
正悲傷怨恨著的陸香:“……”
“如果同樣是個孤兒的話,想必會吃很多苦,能是小少爺就好了,是小少爺的話,一定是……”
“一壺酒一把劍,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