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演戲,也親手帶出來過不少學生,現如今他的學生們幾乎都已經有了不小的成就。
最開始,他在戲班子裡唱戲,跟著戲班子走南闖北,唱過不少戲,有人說他是四大名旦之一,傅蕪生覺得這隻是個虛名,他隻是愛唱戲,看著京劇起,又看著京劇落。
那時候,他幫師父選好的苗子,後來他成了班主,師父惜才,他也惜才,他培養過許多學生,從師父,到先生,現在又是老師。
現代人心浮氣躁,尤其是如今的娛樂圈,遍地是黃金,富貴迷人眼。傅蕪生已經好些年沒有遇見過讓他忍不住想收下的學生了。
賞南不錯,各方面的條件,不論內外,如果是在多年前,細細打磨,指不定也能成為全國知名的角兒。
就是不太能吃得苦,餓一餐,眼珠子都快掉那鍋面湯裡去了。
咖啡好了,傅蕪生拉開窗簾,站在窗邊,他看著下邊流水潺潺的假山水,也看見了隔壁房客的夢境。
賞南晚上睡得並不安穩。
他夢到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並不是屬於他本人的,而是他現在這副身體的童年。
他的家境不算好,父母是傳統式的家長,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接著會將這種不舍得每天念叨給自己的孩子聽,期待自家孩子可以因此發奮圖強,雞窩出鳳凰,泥洞出金龍。
可惜賞南沒有按照父母想象中的長大,他很叛逆,成為了全小區最不聽話的小孩。
打架鬥毆,厭學逃課,父母從一開始的苦口婆心到後來的直接上手揍,哪怕到了青春期,賞南父親一言不合也還是動手揍,他堅信棍棒底下出孝子。於是,賞南和父親的關系降至冰點,賞南十六歲時,騎死飛出車禍,奶奶關心則亂,一時情急,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現在還躺在床上,除了一雙眼珠子能轉,什麼都做不了。
再之後,賞南父親再沒動手揍過賞南,但也沒有和他說過哪怕一句話,和賞南還保持著聯系的隻有他的母親。賞南的姑姑,賞南的伯伯們,賞南的堂兄堂姐們,都無法原諒他,哪怕他現如今已經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他們也不沾他的光。
夢境在這個階段停留得最久,仿佛有人在一帧帧地瀏覽著。
賞南的眼淚從緊閉的雙眼中瘋狂湧出,不僅是親人無法原諒他,他自己也無法原諒他自己,他間接致使從小把他捧在手心裡疼的奶奶成為植物人,他從那時候起才徹底醒悟,他隻顧著和父親鬥兇鬥狠,卻從來沒考慮過老人的感受。
賞南在夢中都感覺到了嗓子疼,像是悲痛哭嚎過後,疼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Advertisement
夢境突然停止,一切都恢復平靜,賞南感覺有人在擦拭著自己的眼淚,可卻無法睜開眼睛。
等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大亮,窗簾擋不住夏日的晨光,光是看著那刺眼的光線,賞南都能夠想象得出外面現在有多熱。
放在枕邊的手機收到了新消息,一直在震動。
賞南艱難地伸手去拿,將手機扒拉到手裡之後,他看著微信群裡的消息。
[緋城之戀-場務小張:各位老師,今天先拍李巖到孟冬家一個星期後的鏡頭@全體成員。]
底下是一排排收到。
賞南趕緊爬起來從茶幾上拿起劇本開始看,李巖到孟冬家一個星期後的鏡頭,什麼鏡頭?
他趴在枕頭上,飛速瀏覽著劇本。
張星火和周立都沒說錯,他真的是個撈錢的,他甚至都不能指望原身看過臺詞,他腦海中一點關於劇本的記憶都沒有,全得臨時背。
幸好臺詞並不多,也不拗口,賞南看著看著,餓了。
他低頭在劇本上逐字逐句地看,一般這種劇本,吃飯的情節是不會少的,談戀愛嘛,柴米油鹽醬醋茶,今天的確有一頓和孟冬一塊兒吃午飯的情節——李巖從學校回來,孟冬讓他去做飯,飯菜都是做好了的,賞南隻需要搞幾個動作騙過鏡頭就行。和孟冬一塊兒吃飯時,李巖不說話,孟冬也不說話,但孟冬給李巖夾了菜,說他太瘦了,李巖嫌棄地把碗都丟了,孟冬說:“碗的錢從你生活費裡扣。”
賞南想,等會他一定要趁機多扒拉幾口飯。
還在看著呢,周立拎著早餐進來了,他不停打著哈欠,滿臉是累,“昨晚我一直做夢,跟平時做夢不一樣,平時做夢醒了也沒什麼感覺,昨晚做夢了跟沒睡一樣。”
賞南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手間洗漱,“我也做夢了,夢見了我奶奶。”
“我夢見了我前妻。”周立一時嘴快,他說完後,表情明顯變得低落,“害,這事兒連莉莉姐都不知道,我是閃婚,然後又閃離。”
“不說這個,吃飯吧,我專門在一家餐廳給你訂的減脂早餐,雞蛋都是無油煎蛋,”周立把飯盒一個接一個地拿出來擺在茶幾上,“應該能吃飽。”
賞南坐在沙發上,大口咬著三明治,那瓶綠色的蔬果汁他不想喝。
周立從包裡掏了一個油餅包燒賣,坐在賞南對面吃了起來,“那個,跟你說一事兒,這電影裡不是有一群富二代嗎?其中戲份最多的那個富二代,張導找的是葉滿,莉莉姐讓我提醒你別和人家起衝突。”
“好。”賞南眼睛一直盯著周立的油餅包燒賣。
賞南的粉絲和葉滿的粉絲一直不對付,其實就是因為去年在格西萊時尚晚宴結束後,他家粉頭p合照的時候,故意把合照裡面的賞南p黑p胖,放出來之後,賞南粉絲覺得照片不太對,兩家就打了起來,鬧得格西萊官方出來放了好幾段晚宴視頻,視頻中,賞南比葉滿白兩個度,頭也小一圈兒,到現在,兩家粉絲隻要撞一塊兒就要打架。
因此,賞南對葉滿本人也產生了意見,其實主要是因為葉滿還點贊了他粉絲說“賞南就是黑皮大頭啊”的微博,不然賞南不會上升到他本人。
周立愣是一粒米都沒分給賞南吃,一個人吃完了那個看起來是超大號的油餅包燒賣,他擦了擦嘴,“走吧,我們該出發去片場了。”他說完後,止不住地打哈欠,“希望今晚別再做夢了,太難受了。”
-
離開房間時,周立又是遮陽傘又是扇子,脖子上掛著水壺,將保姆式助理扮演得淋漓盡致,人剛進電梯,就瞧著傅蕪生從走廊過來了。
賞南忙按住了電梯,“等傅老師一起吧。”他對周立說道。
周立給賞南打著扇子,“莉莉姐不是說要和傅老師保持距離嗎?”
“這是偶遇。”賞南說。
“謝謝。”傅蕪生眼神在賞南臉上微微停留,他伸手按了負一樓,助理許圓也跟著進來了,許圓一進電梯,周立就把自己手裡的扇子背到了背後,賞南和他都沒忘記許圓昨天那跟刀子一樣的眼神。
電梯緩緩下行,沒一個人開口說話,直到到了停車場,傅蕪生才側頭,禮節性地和賞南說:“我先走了。”
賞南反應過來,“傅老師再見。”
“再見。”
傅蕪生穿著很簡單的白t和牛仔褲,他實際年齡三十七歲,其實完全看不出來,頂破天三十歲,寬肩窄腰,大步往前走時,腰間的肌肉微微牽動,身形挺拔。
周立把水壺遞給賞南,提醒他該喝水了,同時對傅蕪生的背影發出贊嘆聲,“傅老師身材管理真的好牛逼啊,你說他會不會有八塊腹肌?”
賞南瞥了周立一眼,“這很難?”
“不難,”周立搖頭,“但你沒有。”
“……”
賞南和傅蕪生幾乎是同時到達片場的,陽光炙熱,柏油馬路看起來都像是要被曬化了。
偌大的修車行裡四處都是劇組的工作人員來往,鏽跡斑斑的鐵皮被太陽曬得滾燙,地上的石子都能直接烙餅。
賞南自己撐著遮陽傘,和場務對了今天要拍的鏡頭,場務看著緊隨其後的傅蕪生,表情變得更加恭敬,“傅老師,您和賞南老師對一下等會的戲份吧,場地已經準備好了,您也可以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好。”傅蕪生點頭。
賞南看了傅蕪生一眼,和自己的滿頭大汗不同,傅蕪生清清爽爽的,臉上一滴汗的影子都見不著。
“去化妝間,可以嗎?”傅蕪生接過許圓手中的劇本,問賞南。
“啊?好,我沒問題。”賞南本以為場務是隨口一說,傅蕪生不會真和自己對戲,結果後者直接就接上了場務的話。
賞南抱著劇本跟上了傅蕪生,一路上,不少工作人員和兩人打招呼,不過有的會直接省略賞南,賞南沒覺得有什麼,什麼行業都是一樣的拜高踩低,隻論明顯不明顯罷了。
化妝師已經在化妝間準備開始工作了,兩人進去的時候,她扭頭,“兩位老師稍等,馬上就好。”
傅蕪生沒回答,轉身在沙發上坐下,看向賞南,“臺詞都記住了嗎?”
賞南點頭,“記住了。”他又在傅蕪生身上感覺到了嚴厲,比他大學裡最嚴苛和毛病多的教授還要嚴厲。
雖然對方姿態放松,也沒有擺譜,但賞南就是不由自主的緊張。
賞南迎上對方的目光,手指攥緊劇本,想提問先對哪一個鏡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發現傅蕪生的眼神變了,傅蕪生的眼神總是帶著隆冬將至前的嚴寒和冷酷,而孟冬則是晚秋的蕭瑟和寂寥,就像他那個破破爛爛的修車行一樣。
傅蕪生突然伸手拿住賞南劇本的另一端,他力氣大得賞南招架不住,加上沒有防備,傅蕪生一拽,賞南就被拖到了傅蕪生的膝前。
孟冬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手臂的肌肉繃得很緊,“李巖,你要搞清楚現在的局勢,我想,你應該不會蠢到得罪給你吃喝的人。”
“我養條狗,狗還會知道衝我搖尾巴。”
賞南完全不知道這是哪一段劇情,可能是今天的,但是看著傅蕪生鋒利得跟刀子一樣的眼神,他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覺得自己此刻就是寄人籬下的李巖,四個口袋一樣重,被後媽丟在陌生人家裡蹭吃蹭喝,如果孟冬不養他,他就隻能自己想辦法掙錢交學費。沒有時間上課,他就考不上大學,以後變得和孟冬一樣,隻能當個修車工,然後孟冬會更加瞧不起他。
傅蕪生看著賞南,手裡一松,他往後靠在沙發背上,和賞南拉開距離,說道:“委屈的情緒太多了。”
賞南微怔,隨即反應過來傅蕪生是在指點自己,立馬點頭,“我會注意的,謝謝傅老師。”
化妝師在旁邊看著,“賞老師和網上說的一點都不一樣呢。”
“網上怎麼說我的?”
“那我可不敢說。”
化妝師已經準備好工具要開始給傅蕪生上妝了,孟冬的皮膚要更深一點,畢竟幹的不是什麼輕松活計,要用深色的粉底液。
賞南捏著劇本,打算回自己的化妝間,“傅老師,我先走了。”
“嗯。”傅蕪生掀起眼皮。
賞南正走到門口,撞上急急忙忙衝進來的張星火,對方看見了賞南,一愣,“你怎麼在傅老師這兒?正好,你跟我來,化妝師先出去。”
賞南又被叫到了傅蕪生的化妝間。
張星火看著兩人,“今天的戲是孟冬和李巖已經同住一周,他們之間的相處是帶著點兒劍拔弩張的,孟冬對李巖是無視,李巖對孟冬是野貓被帶回家的戒備和過強的攻擊性還有好奇心,李巖這段時期的情感會更充沛明顯一些,賞南,你ok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