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利維執事,給這位聖子家中送一些食物,就說是區長粗魯蠻橫的賠禮。”神父雖然年輕,可形容威嚴,他審視著肥頭大耳的龐西西,“聖主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名聖子,龐老板在市區違規開賭場,我會立即寫信報告給主教。”
“神父……”馬利維被賞南的發言震驚到,神父這是生氣了?但龐西西有後臺,後臺還是宗主教。
神父不畏強權,馬利維的崇拜溢於言表,“我立刻去辦!”他邁著雄赳赳氣昂昂的步伐,走出羈押廳。
龐西西一口飲盡了牛奶,把杯子粗魯地塞進了助理手中,“神父,您最好再考慮考慮。”
賞南都懶得看他,轉身離開了,素遠忙跟了上去,“神父,可憐人會感謝您的。”他感激的表情發自真心,作為司長,他無法接受任何一個人被冤枉,還是這種隻是為了完成任務就隨便拿一個人頂包的冤枉。
但素遠也表示了自己的憂心,“我怕會牽連您。”
“聖主會保佑我的。”賞南心不在焉地說道,他知道這個世界有多荒謬,也有可能隻會更荒謬,他更知道一個人的力量有多微不足道,他以前那些觀念在博拉奇也完全不適用。
素遠看著賞南精致的側臉,平生頭一次,有些懷疑聖主的存在,連續出現的受害者,被拿來完成政治任務的無辜民工,總是在忍受飢餓與貧窮的聖子們,聖主沒有庇護他們。
“神父,我聽您說話,您的嗓子好像受傷了?”
語氣忽然變得比較生活化,賞南一怔,“這幾天做聖告有些頻繁,謝謝關心。”
“您稍等。”素遠往自己的辦公室跑去,他很快回來了,手裡拿著兩包藥,“是我祖父藥店裡的草藥,保護嗓子也能消炎,您拿去,讓執祭們幫您熬,趁熱喝,冷掉後的藥效會沒那麼好。您這樣盡職盡責,真的是太辛苦了。”
素遠有些像賞南的那些大學同學們,不太像博拉奇的人們,連膚色都沒那麼蒼白,賞南收下了對方的草藥,“好,謝謝。”
在回程的路上,馬利維知道素遠給神父送了藥後,忍不住感嘆,“司長可真是一個善良的人。”
賞南腿上放著那兩包草紙包著的藥,藥草清苦的味道滲透出來,過了幾秒鍾,他問馬利維,“這種為了搪塞上級,隨便抓人頂包的事情,經常發生?”
“神父,您不用操心這些,”馬利維從副駕駛上回過頭,很認真,“不管他們怎麼做,您始終都是最受歡迎和尊重的神父,至於那些人,聖主會保佑他們的。”
回到神父小堂時,聖告早已結束,賞南一進門,剛脫下袍子,就看見了躺在沙發上看書的懷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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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閃怎麼還在?他不應該早走了嗎?
聽見動靜,懷閃丟掉書,坐起來,漆黑的瞳孔牢牢地盯在賞南臉上,明明眼神是不善和揶揄的,語氣卻委屈,“神父,您怎麼才回來?您請我來做聖告,卻對我不管不顧,聖主會懲罰您的始亂終棄。”
第101章 死神頌歌
現在的懷閃,讓賞南立馬想到了一個無比貼切的形容詞:無理取鬧。
“主教?您為什麼還沒回去?”賞南問道。聖告的時間從頭至尾做完,一次不會超過一個小時,而現在的時間……懷閃早就該走了的。
賞南看了一眼被懷閃隨意丟在桌子上的書,黑色皮面書封,燙金的博拉奇字體彎彎曲曲像蚯蚓扭折在上面,憑借賞南目前的記憶,掌握的技能,他很輕易地識別了書封的文字——《主教的欲望》
雖然賞南的目光隻是十分不明顯地朝桌子的方向掃了一眼,卻仍然被懷閃敏感地注意到了。
“神父在看什麼?”懷閃回過頭找了一圈兒,視線最後落定在書上,他彎下腰,將那本足有五釐米的《主教的欲望》的拿在手裡,“想看?”
“主教,我對這種書不感興趣。”賞南喝了口水,餘光撇見餐廳的方向擠了好幾個執祭,紛紛伸長了脖子正在朝他和懷閃所在的位置張望,臉上寫滿了好奇。隻有馬利維的表情是擔憂和憤怒,因為哪怕聽不見神父和主教的談話內容,主教看起來也像是在欺負神父一樣,他的神父那樣年輕和正直,邪惡主教隻會凌虐他!
“神父想到哪兒去了……”懷閃行至賞南的面前,門尚未關上,賞南身後是綠草如茵的院落和閃亮晶瑩的日光,神父的白發在日光底下像變成了暗夜中的銀河,夕陽湖面的金箔,懷閃盯著賞南的長發許久,有些好奇這樣的頭發手感會是怎樣的,但這個問題……估計隻有神父本人和理發廳石森才知道。
“既然好奇,這本書我就贈予神父,神父可以自己看看。”懷閃把書放入到賞南手,賞南一隻手抱著兩包草藥,一隻手抱著懷閃的書。
“主教,我對這本書不感興趣。”賞南再次重復。
“對我的書不感興趣,但是對別人的草藥感興趣?”懷閃視線掠過神父豔紅的唇,就像一些寫魔鬼的書籍中描述的魔鬼,惹人蕩漾,攝人心魄。
賞南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草藥,“這是素遠司長對我的關心。”
“那好吧,希望聖主保佑神父的病快些好起來。”懷閃淡淡道,說完後,他頓了頓,又從賞南手中把書奪走了,“不想看就別看了,再見,討人厭的神父。”
“主教!”賞南叫住作勢要離開的懷閃,“我現在又挺想看這本書的,能借給我嗎?”
懷閃沒回頭,大步朝庭院走去,紋身的顏色在過於明亮的日光底下顯得格外黯淡,帶上門的時候,那本書被他重重地放在了黑色邊櫃,邊櫃上面的花瓶被猛力震得微微搖晃了起來,眼見著要摔下櫃子,馬利維一個箭步奔過去接住,聖主會懲罰邪惡的懷閃主教!
“神父,我已經準備好了午餐,您要現在用餐嗎?”在懷閃離開後,大家都出來了,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現在用吧,謝謝。”賞南說。
懷閃很受聖危爾亞市民的歡迎,因為他不像其他神職人員那樣難以接近,他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他會和聖子們一起食用普通的食物,會開玩笑,而其他神職人員,總是令人產生無法接近的距離感。
但在神職人員們的眼中,甚至在尚還不屬於神職人員的執祭們眼中,懷閃都是一個不被聖主接納的孩子,離經叛道,桀骜不馴,作為聖主的傳話筒,聖主在博拉奇的眼睛和手腳,他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聖主的形象,懷閃行事風格就和那些貧民窟的孩子們沒有區別,可他們之所以接納他,就是因為他手腕上的鐮刀紋身,那是聖主的標志——懷閃曾當教皇的面剜掉手腕正中的紋身,可過了一些時日,那紋身原原本本地再次出現——懷閃是比所有神職人員更有資格做聖主使者的人。
在某些時候,國王在發布一些政令時,還會參考懷閃的意見,宗主教和大主教們用無比擁戴他。
這本書,賞南在吃飯的時候翻開,在瀏覽前幾頁時,他在作者那一欄看見了懷閃的名字。
嘴裡的湯都差點噴了出來。
真不愧是《主教的欲望》!
通過書,賞南了解到了不少博拉奇和聖主教的一些規定和潛規則,比如東佴主教苦惱自己無法找到和他結婚契的女士,賞南以為,在這之前,真的要保持完完全全的獨身,可通過書中的解釋,賞南才發現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神職人員擁有許多長相嬌媚身材火辣的女僕或者清秀俊俏的男僕,根據神職人員的級別,他們所能擁有的女僕男僕數量也不相同。
像神父,可以擁有一個女僕和一個男僕,但賞南並不是單純的神父,他是聖主的孩子,所以他的待遇和主教一樣,可以擁有五個女僕和五個男僕。
聖主說,聖子們的侍奉,才能使神職人員泄掉骯髒的情緒,永遠保持清醒和理智。
看了一小半,賞南面前盅裡的湯都快涼了,文字是最容易暴露人心的事物,懷閃文筆流暢,可文風卻可以用惡劣來形容,他用豬狗牛馬形容神職人員,說他們餐桌上盡是豬狗牛馬肉,但他有提過一句,豬狗牛馬就是博拉奇的聖子。
懷閃厭惡博拉奇,厭惡聖主教,當然,不止博拉奇和聖主教,他和馬利維很相像,他們討厭所有人。
“所以他才是死神,死神一視同仁。”賞南吶吶道,合上了書本,重新拾起勺子去喝牛肉蘑菇湯的時候,阿仁出現在旁邊。
“神父,有些涼了,我給您熱熱吧。”
“不用,還是溫熱的。”賞南抬頭對阿仁微微一笑,阿仁隻覺得自己眼前都成了花白一片——神父並不常笑,可別提剛剛這樣溫和如春光的微笑。
“那,我去忙了,您用完了就叫我。”
阿仁來得突然,離開得也迅速,他再次出現在餐廳的時候,神父已經離開了餐廳,並且還帶走了那本《主教的欲望》。他想,神父可真是了不起啊,就算是用餐的時候,也不忘學習知識,聖主的孩子和普通的神職人員果真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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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了午餐,賞南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醒來又要處理聖危爾亞大教堂一系列的瑣事。
聖危爾亞大教堂沒有其他的神父,隻有賞南,主教們隻負責管轄和信仰,他們不沾碰日常瑣碎雜事。
不管是大教堂的白紙和墨水用光了,還是大教堂的某一處年久失修有些漏水,這些都歸神父負責打理。雖然其中大部分都又分發給了執事,可留在賞南手中的仍是不輕松。
“神父,懷閃主教要購買一批酒,讓您去。”兔免的袍子看起來比其他人的要寬大,因為他過瘦,不苟言笑的樣子令路過的聖子們紛紛避讓,即使他隻是一名執祭。
賞南擦掉手掌上的灰塵,他正在試圖將偏殿牆壁上的掛畫角度調整一下,“將清單交給馬利維執事吧,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蹲在地上忙活的馬利維聽見賞南的話,身體猛地一個顫抖,他不可置信地仰頭看著賞南,何德何能,他可以和神父相提並論?!
兔免皺眉,“但是主教說……”
“我現在很忙,沒讓執祭去買已經表示了我對懷閃主教的尊重,”賞南將米糊做的膠水刷在掛畫的背面,“如果兔免執祭擔心被懷閃主教責備,你可以直接去告訴他,說我沒時間,責任我自己擔。”懷閃故意的,像動物園裡最頑劣調皮的老虎或者鯊魚,看見了新來的飼養員,又吼又捉弄,彰顯主權和自己的兇惡。
神父才不會懼怕。
兔免拿神父毫無辦法,隻能將清單放在了馬利維的手邊,“我會將您的原話轉達給主教。”
盡職盡責的兔免離開後,很快又回來了,他帶來了懷閃的話,“主教說,他會狠狠懲罰您的。”
賞南:“……”
兔免再次離開,馬利維有些擔心,“懷閃主教會對您做很過分的事情嗎?他真是太不可理喻了,聖主有您這樣正直純潔的孩子,卻還有懷閃主教這樣頑劣邪惡的使者,這可是聖主最離奇的安排。”
“應該不要緊。”賞南把畫掛到牆上,這是一名畫師新送過來的萬人聖告圖,圖中的聖子們都穿著暗紅色的袍子,戴著兜帽,凡是露臉的人物的臉上都寫滿了虔誠。聖主則走在最前方,背對著觀畫的人,著金線織成的袍子,黑墨水勾了一筆他的側臉:懶散,懈怠,冷漠。
“你先去買吧,我還有事。”賞南在腳邊的水盆中洗了手,穿上掛在掛鉤上的袍子,轉身往偏殿的聖告廳去。
那裡有一家人正等著,一家五口,正值中年的父母臉上皺眉交錯,頭發許久沒有打理過,父親胡子拉碴,下半張臉全被胡子包裹著。
年邁的祖父與祖母則攬著一個女孩兒的肩膀低聲安慰,他們愁容滿面。
賞南從他們背後而來,他是在午飯後接到了秀摩一家人的求助:秀摩雅今年正在教會女子學校就讀中學三年級,十五歲的青春大好年華,卻偷偷開始與外面一個執事的兒子談戀愛,教會學校一得知此事,便直接開除了秀摩雅,被開除後,學校才通知秀摩雅的家人,並且命人抓捕了執事的兒子白臺。
教會學校的學生是聖主的學生,受博拉奇上下所有人的愛護,白臺的行為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要受三十重鞭才能贖罪。
秀摩雅則被開除了學籍,永不能再重新回到教會學校,她的手背會被印上紅色的圓形實心印章,幾乎覆蓋她整個手背。此後,秀摩雅便是罪惡之人,她要終身為自己的惡行贖罪,博拉奇任何市民都要監督她,都有資格舉報她,更有資格對她進行教訓。
秀摩雅的父親曾是賞南在教會學校念書時的老師,給過賞南許多幫助,他來這裡,就是為了求助賞南,希望聖主能給秀摩雅一次機會,救救他年幼的女兒。
“老師,您不希望秀摩雅被蓋上印章,是嗎?”白發神父站在他們面前,輕聲問道。
聖子們對聖主都是虔誠的,哪怕是付出生命,可天下父母心,一碰上兒女事,他們就成了最普通的人。
“神父,她多年幼啊,她才十五歲,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秀摩老師朝賞南深深地彎下了腰,“她不能被蓋上印章,如果被蓋上,她這一輩子就都毀了。”
印章並不是隨隨便便蓋的,秀摩雅要被送到聖危爾亞大教堂的大殿由任意一名主教親手蓋上,她的信息會在博拉奇全國公布,她所犯罪行會由主教親手登上“不及格聖子”手記。
賞南喉嚨像是被人用手用力掐住,他無比清楚在面對這樣一整個國家的狂瀾,他一人之力有多微不足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拯救懷閃,而拯救懷閃的最終目的,本也就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
但信仰的力量無窮盡,更加不可估量,不管他們信仰的是什麼,他們都能為自己的信仰拋頭顱灑熱血。
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他們為聖主而瘋狂,他們把聖主當作自己生命中的神,神的旨意不可違抗,神的旨意必須遵從,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哪怕是生命。
“神父,我知道此事非常為難,但如果您能辦到的話,我願意給您我的一切。”老師的腰彎得更深了,令賞南看了心裡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