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4那裡借了力,賞南抓住寧億的手臂,將人甩到了背上,寧億比他高不少,體重自然也沉許多,壓得賞南腰往下一沉,膝蓋一軟,差點跪在了地上。
他背著人朝外跑,走廊裡有已經倒在地上的輸液架,酒精和碘伏灑了一地,空氣中的酒精味道湿潤刺鼻,慘白的照明燈將每個人的臉都照得好像一塊被放幹了血的死豬肉。
俞…睎——
“我原來的世界,也這麼慘嗎?”賞南喘著粗氣,他按了電梯,但電梯已經停止了運行,他隻能從樓道裡往下跑。
[14:差不太多,但世界處於的階段不同,所以很難做對比。]
跑到醫院底下的大門口,賞南四處看看,找到了一處角落,將寧億放在地上,他再次拍了拍對方的臉,“我現在得去單位收拾東西,我們要馬上轉移,你醒了別亂跑,在這兒等我,我來接你。”
他說完後,將腳邊的鋼盔戴上,一邊往頭上戴一邊朝旁邊的科學院跑去。
地下城在半年前就已經修建完成,生活設施一應俱全,但卻一直沒有啟動,隻因為深度挖掘得不夠,隕石跌落的撞擊力不均勻,隕石外部形狀崎嶇…有撞毀地下城的風險。
可到了這時候,也沒辦法了,他們隻祈禱地下城能扛過這一次隕石群的集體跌落。
科學院內的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有價值的儀器和資料比一切都先被運進地下城最安全的部分,接著才是人類自己。
“那塊石頭帶不走,直接順著管道送進科學院地下了!”一個短發女人踏著靴子從隔壁房間跑出來,她看見賞南,“還以為你醒不了呢,醒了就行,不然我們可不打算帶走你。”
賞南笑了兩聲,從抽屜裡抽出之前的資料哗啦啦全塞進背包裡,又迅速將那些全是資料備份的u盤給倒在了一起。
他要帶的東西不多,最重要的就是帶走寧億,還有他的父母。
賞南陡然回身,他從桌子上扯過座機,信號受到幹擾,打了好幾次,那頭才有人接。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你終於接電話了,天文臺的消息送出來,我和你爸都擔心死了,你現在進地下城沒有?”
“還沒有。”
Advertisement
“那快點啊,就隻剩二十分鍾不到了!”媽媽在那頭著急地哭了起來,“我就說這個專業不行,你當時非要選,你爸爸也說了,這些隕石它有思想,這次對天文臺進行群攻,肯定是因為它們不高興了,等安全下來,你就辭職。”
賞南隨便應了幾聲,“不說了,掛了。”
賞南當年填報志願時,A星球已經陷入了白豹星影響之中,在那個時候還選擇天文的人,無異於自願上前線,因為距離白豹星巖石塊越近,受輻射的影響就會越大——在科學院工作的人每個月都會例行推薦,他們身體狀況比起外面的人,差得挺多。
離開辦公室時,賞南還帶走了桌子上的一盆水仙,就是沒開花,看起來跟幾個變異了的幹癟小紅薯沒區別。
短發女人等在走廊裡,她叫秋實,看見賞南背著包,手裡沒什麼東西,就抱了一盆這玩意兒,她愕然,“這種時候,你帶這玩意兒有什麼用?”
“我想看看它什麼時候能開花。”賞南說道。大部分鮮花在這樣的境況中,會發芽會長大也會抽出花苞,唯獨不開花,能開花的品種少之又少,鈴蘭隻是賞南在路邊撿到的。
秋實眼睛閃了閃,她明白賞南的意思,她嗤笑一聲,“等死吧,還開花。”
“喂,你去哪兒?!”秋實發現賞南直接朝天文臺外面走去,但進地下城的入口不是那邊。
“我去接寧億,馬上回來。”
“他不是眼睛瞎了嗎?帶上他做什麼,完全是累贅。”
“他救了我,我也救他一命。”賞南又掉頭回來,把那一盆鈴蘭種球塞到秋實懷裡,“幫我帶下去,我馬上就回來。”
秋實罵了一句傻逼,抱著種球朝後門跑去。
賞南過去也就三分鍾的距離,他跑動時,看了眼頭頂,防護罩被砸出了裂紋,嘎吱聲清晰可聽。防護罩提供的防護很快就會消失,在隕石群的跌落下,科學院以及周遭建築,會被直接夷為平地。
寧億還在那裡,但另外一隻完好的眼睛半睜,他看著跑向自己的賞南。
蠢死了。
“嘭”!
賞南錯愕地抬起頭,防護罩破了,他身上的探測儀幾乎立刻就聲嘶力竭地叫喊了起來,甚至連14的信號都跟著變得不穩。
空氣中塵埃遍布,風暴瞬間刮到兩人之間,有自行車都直接被刮到了半空中。
賞南被吹得身子歪斜,他頂著阻力,幾乎是拼了一身力氣,才跑到寧億面前,正準備將寧億背起來的時候,寧億笑了笑,“組長,你自己跑吧,別帶著我了。”
“組長,我們頭頂,落下了四顆隕石哦。”他抬手指了指。
賞南想把他殺死在這裡,如果可以的話。
他一把拽下身上的探測儀,丟了出去,彎下腰將寧億拉了起來,他吃力地把人背到背上,剛邁出兩步,一股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和寧億兩個人都給撞了出去。
兩人的身體撞在一輛轎車上,重重地落下來,賞南的頭盔完好,他疼得捂著胸口仰面躺在地上,又再度爬起來。
他手指抓到寧億的手腕,爬到對方面前,重新將人拉起來,往地下城入口拖。
寧億雙手交疊在腹部,兩條腿翹著二郎腿,“組長,我從沒想過,我會和你死在一塊兒。”
“你挺奇怪的,平時又不愛和人說話,怎麼突然還跟我搞難兄難弟,怪讓人害羞的。”
“把我丟在這兒吧組長,我的生命形式會因此發生改變,但我又不會消失。”反正這種時候,賞南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聽他說話的樣子。
它回不去白豹星了,它離開了白豹星,整個白豹星的生命體因此消亡,寂靜的絕望籠罩了白豹星,它們失去了水源、熱量、食物。
上面的鳥會高高地仰起脖頸,水裡的魚會焦慮地擺動尾巴,鹿和牛從一個寂靜地遷移到另一個寂靜地。它們沒有防護罩,也不知道災難是什麼意思。
它的山河湖泊,流轉星河,那上面的生物,會跑的會跳的會飛的,比A星球還要美輪美奂的小行星,現在成了一顆死行星。
誰來還它?
A星球這才到哪裡。
賞南用力咳嗽著,他覺得自己要物理性地碎掉了,他抬頭看了眼黃蒙蒙的天,上面那層是深灰色,他嘴角咳出血沫子。
他居然在這種時候,在寧億眼中看見了快樂和向往,那僅剩的一隻眼睛。
順著他的目光,賞南抬眼朝上看去,14一直很上道,它也拼盡全力讓賞南看見寧億在看什麼——那顆灰白色的小行星,緩緩轉動著,它體積並不大,它的周圍圍繞著的是它已經開始解體的球體。
這的確很絕望,比全家死光還讓人絕望,賞南理解了寧億對人類的報復,即使天空博士並不是有意的。
“寧億,寧億死了就是消失了,寧億隻有一個。”賞南艱難地說著,他咬著牙,血液滲透出牙縫,他額頭上青筋暴起。
通道關閉的最後一刻,一直等在門口的秋實穿上防輻射服跑過來幫賞南將寧億一塊拖進了升降梯,三人重重摔倒在地。
重壓卸下後,賞南當即昏倒了過去。
反倒是一直在看熱鬧的寧億慢慢坐了起來,他攤起一隻手,“我讓組長不要救我來著。”
秋實直接給了他心窩一腳。
-?
地下城的運行足足花了半個月才步入正軌,他們也為地下城被攻破而提心吊膽了半個月,但奇跡般的,外置探測儀送進來監測數據:隕石群的全部隕石都突然變得十分平和。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情況,八十年以來,A星球一直被陰霾籠罩著,這群隕石別說平和了,能撿小直徑的砸下來就已經算是心情不錯了。
賞南卻足足昏迷了一個月。
他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寧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喝啤酒,他還穿著制服,但沒好好穿,扣子隻扣了兩三顆,裡頭一件黑色背心,穿了條軍綠色的大口袋工裝褲。
寧億的左眼現在換成了眼罩。
“組長你醒了?”寧億把啤酒往櫃子上一擱,伸手按響了呼叫鈴。
沒給賞南開口說話的機會,醫生和護士急匆匆地趕來,賞南本來就沒什麼大問題,他是那天被摔摔打打又太過驚懼才導致的昏迷。
他們隻讓賞南好好休息,沒說別的,囑咐完之後就又去忙其他病人的事情了。
他們走後,寧億彎下腰,盯著賞南看了一會兒,突然朝賞南伸出雙手。
賞南下意識閉上眼睛。
“幹嘛?我又不打你,”寧億隻是將賞南的呼吸面罩扶正,後者還在吸氧,“說實話,我以前沒發現你這麼善良。”
“不熟。”賞南聲音很小,嘶嘶嘶的,完全靠口型表達。
“以後就熟了,你救了我的命,以後你讓我幹什麼我都幹。”
“幹什麼翻白眼?”
“對了,你那盆鈴蘭種球我煮了吃了,脆脆的……”
監護儀上的心率忽然變快,賞南奮力起身,“那是我的花。”
“你餓不餓?”寧億笑眯眯地將人按回到病床上,他抬手將病床床頭上的百葉窗唰一下給拉了起來,外面是人造公園,綠植都是假的,還有一個假太陽。
賞南眨了眨眼睛,“吃點兒。”
.
賞南一周後才開始上工,秋實給他介紹他的新成員,一個叫吳尋的剛畢業的碩士生,他看起來鬥志昂揚,“誓與人類共存亡!!!”
剛見面時,他便喊出了自己的口號,賞南面罩後面的表情差點沒維持住。
“寧億呢?”賞南好奇地問,他之前一直都是和寧億一組。
“寧億眼睛傷了一隻,他自請去了施工隊,不再參與對精細度要求高的工作。”秋實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