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遲錚:“……”


他十分想就這麼把門關上了。


遲錚壓著恨意,警惕的看著岑天河,點頭,“進來吧。”


遲錚接過一個行李箱,岑天河吃力的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抱著一束鮮花,“你好,我是……”


岑天河環顧客廳,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千途,愣了。


岑天河看著千途,有種難言的苦澀突然湧到他喉嚨口。


岑天河不知道如何形容,千途身上有種特別的氣質,明明像是疏離,但又讓人忍不住想接近,岑天河難以描述心裡的感覺,他不是第一次見千途,但這麼近還是第一次,他沒法說清楚自己心口的悸動,隻能承認——不愧是當年能以一己之力擊退幾十個白靈的靈師。


就是岑天河這種最普通的赤靈,一看到他也能感受到千途身上特殊到近乎神感的獨特氣質。


遲錚自岑天河踏進這家裡一步就在一字不差嚴密監控著他的表情、讀取著他心中所想。聽到岑天河這一頓肉麻描述遲錚冷笑了下,心道你是不知道千途剛才說了什麼成年限定版的情話。


岑天河自覺有點失態,扭頭看了遲錚一眼,有點虛弱的給了遲錚一個心照不宣的笑:不愧是你周折幾世也放不下的人。


千途保持著社交距離同岑天河問了好,解釋自己發著燒,怕感染給岑天河,不太敢去自己給岑天河開門。


“沒事沒事,那什麼……”岑天河忍不住一直看著千途,他擔心再看下去遲錚怕是真會宰了自己,尷尬笑笑,“我其實還有事兒,先走了。”


在很久很久以後,岑天河每每想起這個和夙辭重逢的晚上,還是會有一點點難過。


他當時並非是沒有感覺的。


但是他先入為主的以為那是因為千途身上氣質太特殊了。他從未見過哪個人類,身上靈力明明少的那麼可憐,眼神卻像是電影中的佛龛裡、天際邊、朝霞裡中若隱若現的神明一般。


靈師的世界裡是沒有神的,但岑天河就是覺得,非要形容的話,相較於靈師,千途更像是一位年輕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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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但沒有任何壓迫感,明明看著比自己還小,但會讓人不自覺的依賴,覺得他是那種會用最溫柔的語氣開著玩笑順便能替自己解決一切苦難的年輕神明。


哪怕有關年輕神明的記憶早就被塵封在上一世,再次見到夙辭,那種溫暖,他依然能感覺得到。


第18章


轟走岑天河,將門關好,遲錚深呼吸了下,做好心裡建設,轉身看客廳沙發上的千途。


不出意外,千途也像是剛經歷過什麼巨大的刺激一般,表情迷茫,滿臉困惑,他愣愣的看向遲錚,轉頭時微微動了下,眼眶中迅速湧起的大量淚水重重砸到了他手臂上,把千途自己都嚇了一跳。


遲錚心裡像被鈍刀反復割一般的悶疼。


他就知道會這樣。


千途這一世第一次同自己重逢時,並未如此。


所有不甘心和委屈還有隱隱的心虛在這一刻全擠在了遲錚心口,他努力克制著心口所有情緒,盡力不讓千途察覺出什麼來,遲錚拿了紙抽遞給千途,清了清嗓子壓下自己有點變聲的音調,“還說感冒不嚴重?已經有眼淚了。”


“感冒的時候……”千途嗓子啞了,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有點無奈,“就容易鼻塞流眼淚,今天好嚴重……”


遲錚故意岔開千途的思路,“和我像不像?”


“啊?”千途不太好意思的抽紙擦臉,想了下說,“確實像,看上去也不比你大,更像是兄弟。”


遲錚了然,“沒什麼不能說的,他確實不比我大多少。”


千途覺得奇怪,但不敢問,隻道,“蠻好的,有個年齡相近的親人一起長大……”


遲錚搖頭,“沒,我倆成年前幾乎沒見過幾面,還真說不上一起長大,更別說關系好,你應該看到了吧?他脖子上有一道疤,我割的。”


千途:“……”


千途突如其來的莫名情緒被這事兒衝淡了不少,他擦幹淨眼淚,結結巴巴,“你們家裡……一直是這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嗎?”


遲錚笑了下,繼而笑意淡去,“終於覺得我可怕了?”


千途搖搖頭,“沒有,他現在還對你這麼好,顯然你倆沒因為這件事有什麼隔閡,是失手……吧?”


“那倒不是。”遲錚坐到千途身側,“溫度計給我。”


千途將溫度計遞給遲錚,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不高對不對?”


遲錚眯眼看了下——三十七度六。


勉勉強強不用去醫院的溫度。


遲錚將溫度計放在一旁,靜了一會兒,“有什麼想問的嗎?”


千途搖頭,“你不說,我不會問的。”


遲錚轉而道,“有什麼好奇的嗎?”


千途老實點頭。


遲錚忍笑,想了下,“問吧,可以問,作為——作為你今天對我說福利院事情的交換。”


“那我好像是佔便宜了。”千途又裹了裹毯子,試探著問道,“他是你的舅舅,但是年齡居然和你不相上下……”


遲錚回憶著前世模糊不清的記憶,“比我大半年。”


千途欲言又止。


“沒什麼不能說的,正常來說舅舅外甥這個年紀肯定是不對勁的……他是我外公的私生子。”


千途瞬間明白了,“所以你才和他有爭執,才……”


“也不是,不,也是……”遲錚自己回憶,“我對他動手過很多次,好像全是因為他非要說是我舅舅。”


千途皺眉看著遲錚。


遲錚隻願意坦白自己想坦白的部分,“我……過得很不好,我不喜歡所有親人,當然包括他。”


千途皺眉,“過得很不好?”


遲錚思索片刻,“你可以這樣理解,我其實並不在意他的出現,我也根本不在意他會從我手裡搶走多少東西,他隻要想要,絕大部分我都願意給的,不是我大方,是我不在乎。”


“隻有一樣,我不願意給,但他拿了。”


遲錚平靜道,“所以我永遠會恨他,永遠不可能原諒。”


千途覺得這實在說不通,“那他為什麼對你這麼好?”


遲錚想了想,將前世的爛事兒美化了幾分:“我母親原本是我外公的獨生子,我又是我母親的獨生子,我外公……有一點錢,所以我父母很在意本應該全給我的那部分財產。”


千途點頭。


“但是我四五歲的時候,家裡人才發現外公在外面有個和我一樣大的親兒子,我們家裡本來就親情淡漠,又出了這種事,差不多就是徹底撕破臉了。”


“原本大家還能裝一裝的,這下是真的沒得裝了,我外婆自然不用說,她其實一直知道外公在外面有外室,但沒想到他真的敢要孩子,也沒想到他那個年紀還能……總之恨不得和我外公拼命。”遲錚嘲諷一笑,“我父母就更不用提了,特別是我母親,她原本的諸多打算,都被岑天河的出現打亂了,外公顯然更喜歡兒子的,我母親覺得這麼多年為了家裡產業拼命是白費心了,心灰意冷,索性收攏資金想盡可能多的往自己名下收斂財產,但這和我父親的一些計劃相悖,我父親是有開闊市場的計劃的,夫妻倆自己都談不到一起了,跟別提和外公他們了。”


“我父母從我五歲開始鬧離婚,一場離婚官司打了十年,一開始他們還會問問我,哦不是問我想跟著誰,我們家沒這麼溫情的問題,他們是問我怎麼看對方。”


“從我五歲開始,我父母都在我面前,努力的抹黑對方,因為他們倆都想要我的撫養權。”


“拿到了我的撫養權,等於至少拿到了我外公一半的產業,這太誘人了,對他們來說養一個孩子沒多難的,隨便丟給誰都能長大,孩子更不值錢了,他們都還年輕,都可以再有自己的孩子,他們後來也確實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唯一的女兒婚姻不順,我外婆自然要把這歸咎給我外公了,不是他又生了兒子,女兒女婿的怎麼會要鬧離婚呢?我外婆對所有人失望,也要鬧離婚,天……那段日子我們家可是真熱鬧,算上我一共就五個人,特麼四個人在鬧離婚。”


“我外婆不可能真的跟外公離婚,那會兒離婚才是便宜了別人,她不肯離婚,正好我父母感情不和都懶得管我,我外婆就親自教導我,其實……還有人能記得我,我是感激的。”


“即使是拿我當和岑天河對比的工具。”


“岑天河的母親,可想而知對他期待也很大,這也是我為什麼同情他,我們成年前雖然幾乎沒見過面,但我們都能隔空窺見彼此在過什麼日子。”


“不用我們自己見面,自然有傳聲筒在。”


“我外婆突然逼我練琴,那沒意外的,是岑天河最近開始學鋼琴了。”


“我在夏令營拿了一點成績,都不用想就知道,下次比賽的岑天河肯定也會在,他母親放不過他的,不但在,還會用各種辦法讓他超過我,讓我外公看看誰才是值得繼承家產的人。”


“我知道他過得是什麼日子,他也知道我,我雖然恨他,但不在這裡……對這些事兒,我是同情他的,我也清楚,他也不想跟我爭。”


“爭什麼?爭誰的日子過的更慘一點嗎?”


“外婆管我很嚴,有多嚴呢……我從小到大沒看過電視,你信麼?”


千途啞然:“什麼?!”


“外婆說那對視力不好,萬一近視了就算是在我外公面前丟分了,而且會佔據太多時間。”遲錚緩緩道,“我也沒娛樂性的書,童話書?小說?不可能的……那都是玩物喪志的東西。”


“我在成年前也沒有手機,因為我外婆覺得這些電子的東西會教壞我。”遲錚對那些日復一日昏天黑地的日子是真的沒什麼印象了,“我一天裡所有時間都是被規定好的,該運動的時候運動,該練字的時候練字,該學鋼琴美術什麼的時候……總之就是按照我外婆的規矩,努力長成一個完美的人肉機器。”


“說沒有人愛我,是有點喪良心了,但我確實……很少感受的到,我也沒那個時間。”


“所有人都覺得外婆本該安享晚年的,是為了我才那麼拼,我應該聽話,我應該孝順。”


“家裡氣氛不好,太壓抑了,我父母覺得我外婆管我管的越嚴越好,不嚴不成器啊……直到我死……不是,直到去年,外婆被查出精神病來,我父母才嚇了一跳,發現把我完全丟給外婆是個挺讓人後怕的事情,才把我接到自己身邊去,但那會兒我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遲錚看向千途,自嘲,“不是那麼好焐的熱了,對此你應該最有感覺吧?”


千途十分心疼,聞言也忍不住莞爾,“別這麼說。”


“上大學第一年,開學的時候我發現岑天河居然和我同校,據說是我外公那外室要求的,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那個大學的校區有三個圖書館,其中兩個都是我父母捐的,岑天河在那邊上學,什麼處境你可以大膽想象……”


“不被穿小鞋是不可能。”


“我不喜歡岑天河,但我也不喜歡別人因為他的出身就往死裡折騰他。”


“有些人,出生就在被告席,睜開眼就坐在的嫌疑犯的位置上。”遲錚頓了下,他深深吐了一口氣,“不是我們自己願意的。”


“所以我幫了岑天河一點點,並沒有很多,但岑天河那個一根筋從此就認定了我是他親外甥了,他是真的把我當親人看待的,但我不行。”遲錚覺得這麼說差不多已經能騙過千途了,“我沒有感受過什麼親情,我不想從岑天河這……得到什麼溫情,我不想,我不願意,我看著他的時候,沒辦法總會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最痛苦的記憶是跟他捆在一起的,我不想記起那些不好的事情,所以不想見他。”


“所以對他才是這個態度。”


千途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明白。”


遲錚搖搖頭,千途肯定沒明白的,但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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