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朝簡放下了手,腦袋上的慄色小揪揪被風吹向陳仰。陳仰摸了摸就帶著包裹跑進了居民樓。


“仰哥怎麼不讓朝簡跟著,不送快遞也可以進樓的啊,還能不被厲鬼殺。”鳳梨說。


“這次跟先前的情況不同,不是要躲厲鬼,是要給他帶路,為了以防萬一必須謹慎點,都到最後了。”向東仰頭看著明媚陽光,“你仰哥沒問題的。”


.


402的門是關著的,陳仰順利把門敲開,他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焦味,像是電線短路。


三個工人沒動工,他們在吃泡面抽煙,看樣子是沒聞到那股味道。


快遞籤收之後,陳仰沒走,他在門口大喊大叫,一陣陰風從樓道裡襲來,如萬鬼傾巢而出。


陳仰繃到極致的神經末梢一顫,下一刻就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屋子裡面,指著那個曾經拿錘子敲響502那扇門的工人大聲道:“你要找的人是他,是他殺了502的住戶!”


黑影向工人撲去,悽厲的嘶吼聲裡夾雜著小孩子的蹦蹦跳跳聲,鈴鐺在叮鈴叮鈴地響著。“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我要進來,不開不開我不開,媽媽沒回……”小孩子笑咯咯地哼唱。


緊接著,陳仰隱隱約約聽到了很多開門聲,整棟樓裡的住戶都打開了門伸出頭,嘈雜聲連成一片。


一個個空蕩蕩的陽臺也都掛上了衣物。


.


陳仰回到了車上,朝簡還靠在他肩頭,隻是沒有沉睡,而是睜著眼看他。


前面的向東把車停在路邊,熄火,他把嘴邊正燃著的煙捏斷,副駕駛座上的鳳梨靈魂出竅。


逼仄的車裡彌漫著煙味跟清新劑的薄荷涼意,沒人說話。


向東降下車窗,單手支著頭看窗外,現實世界的車流跟綠樹高樓在給他洗眼睛,他要通過這些參照物找回活著回來的感覺:“現在怎麼著?回酒店還是繼續去廣場看塗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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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酒店吧。”陳仰說。


向東不意外,他也沒了心思逛,先睡一覺,下午再說。


一路寂靜。


回到酒店的房間裡,陳仰把背包放下來,整個人平躺到床上,精神疲到極點,他卻不想睡,睡不著。


朝簡站在窗邊接電話,嗓音低冷,情緒很差。


陳仰不受控制地瞄了一眼又一眼,朝簡的手機在回來的路上就響了,不知道是誰打的,他進房間後手機又響,對方似乎很有耐心,必須打通為止。


窗邊的朝簡驀然轉身,他用德語跟電話那頭的人說著什麼,一瞬不瞬地盯著陳仰。


陳仰對上那道目光,他看見了冬夜裡的深海,海底有隻困獸睜開了眼睛。


那一霎那,陳仰心跳漏了一拍,他翻個身趴著,手摸索著拉開背包拉鏈,從裡面摸出耳機往耳朵裡一塞,按著手機開始聽歌。


旁邊櫃子上的香爐在飄著青煙,陳仰聽著特意下載的催眠曲,眼皮合在了一起,很快就睡著了……並沒有。


陳仰拽出身下的被子把自己裹上,手在手機屏上劃拉,不行,必須找點事轉移注意力。找點什麼事好呢……陳仰點開微信問武叔,武玉的情況怎麼樣。


武叔:小玉今天也還沒醒。


手機屏的光照在陳仰熱度冷卻的臉上,他打字回復:會醒的。


武叔:早早,錢的事……


聊天框的上頭顯示正在輸入,消失了,又有。陳仰發過去一條:不著急。


一串腳步聲從窗戶那裡走近,停在了床邊,陳仰立即放下手機閉上眼睛。被子被掀開,亮光爭先恐後落在他抖動的眼皮上面。


朝簡把陳仰拉了起來。


陳仰被那股力道帶著靠在了床頭,裝睡是裝不下去了,他搓著臉啞聲道:“你電話打完了啊?我們現在是要聊……”


冷不丁地發現朝簡將手機屏轉過來,指尖點了一下發過來的視頻,陳仰微彎的腰背乍然挺直繃緊,他以為是朝簡家人,下意識整理頭發跟衣服。


視頻開通後,朝簡將陳仰的臉扳過來,讓他正對著鏡頭。


“lee,我的主治醫生。”朝簡厭煩又冷漠。


不是家人啊,陳仰舒口氣,他往視頻另一頭的窗口裡看,那邊的光線很昏暗,隻能看見一個男人深坐在皮椅裡,模糊不清的輪廓上面有一雙綠色的眼睛。


那是一種被叢林野獸盯上的感覺。


陳仰還沒從那種壓迫感裡抽離出來,就瞧見朝簡指著他,用稀松平常的語調說:“陳早早,我的藥。”


他愣住了。


下巴被捏住,朝簡對他說:“哥哥,打個招呼。”


陳仰還愣著。朝簡描摹了幾遍他下巴上的線條,低頭握住他的手,對著視頻揮了揮。


第133章 現實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視頻那頭的人明明是朝簡的主治醫生,卻讓陳仰有種見家長的縮手縮腳局促感。


家長好像還不太友好,認為是他拐跑了自家孩子……???對他怨恨許久很不滿意印象分為負, 恨不得隨時給他開支票讓他滾蛋。


偏偏什麼都做不了, 就很氣。


陳仰被自己腦補的信息給刺激到了, 尷尬得一張臉赤橙黃綠青藍紫,他想撓額頭手卻沒抬起來,這才發現朝簡一直握著他的手,指縫跟指縫交錯, 十指相扣。


“互相認識了?”朝簡開口。


陳仰點點頭,視頻裡的男人似是勾了一下唇角, 像上個世紀的吸血鬼公爵, 神秘尊貴而危險。


“掛了。”朝簡關掉了視頻把手機丟床上,手還扣著陳仰。


房裡靜得掉針可聞。陳仰眼神左顧右盼了片刻,忽然道:“你的主治醫生聽得懂中文?”


朝簡看他依舊不光滑的幾片指甲。


陳仰得到了答案, 眉頭輕動了一下,敢情說德語是那部分內容不想讓他知道。


“我後天早上的飛機。”


耳邊響起聲音,陳仰腦子一空,他緩慢抬頭:“你說什麼?”


“早點去,才能早點回來。”朝簡單手劃著手機屏, 似乎在忙什麼, 忙得沒功夫跟陳仰對視。


然而屏幕上的字一個都沒落入他眼中。


陳仰放空的腦子裡開始飄雪花點,亂糟糟的,朝簡的病情很嚴重,確實應該盡早接受治療,越快越好,這也是他一直期望的。


可是……


陳仰垂眼看扣在一起的手, 在他心裡點了一把火的人還沒好好善後就要暫時離開了,那他怎麼辦?被燒死?


“好吧。”陳仰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你決定了就好,那一路順……”他想到是坐飛機就改了口,“一路平安。”


從前聽說坐飛機不能祝一路順風,他覺得好笑,現在他成了那個好笑的人。


手被攥疼,陳仰聽見了朝簡神經質的笑聲:“我還沒走,你連送別的話都說了,就這麼巴不得我離開?”


“……順嘴說的。”陳仰動了動被攥著的手,“能松開了不?”


朝簡:“不能。”


陳仰噎了噎,他跟朝簡現在這算……什麼?


溫水煮青蛙的結果就是,青蛙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熟了。根本沒有機會從鍋裡跳出來。


要是根據肢體接觸來劃分情感層次的話,他們同居,同床,偶爾還在被窩裡有四肢糾纏,以及間接接吻,生死相依……


陳仰大夢初醒一般,整個人既清明又恍惚,他發現竟然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區域來定義他和朝簡的現狀。


陳·青蛙·仰呆呆坐著,是他太遲鈍,還是朝簡太精明?像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和強弱點,會不會連他欲蓋彌彰的猶豫掙扎都算到了?


“你……”陳仰的指尖被摩挲了一下,他頓時忘了嘴邊的話,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的家人都在德國?”


朝簡垂著眼眸:“死了。”


陳仰滿臉難以掩藏的驚詫跟無措:“都……”


朝簡微頓:“嗯。”


陳仰沒有注意到朝簡那一兩秒的微妙停頓,隻是在哀傷地想,他的家人也都不在了。


——他們以一個人的身份相遇,成了兩個人。


.


香爐裡的燻香燃沒了,朝簡起身去換,另一隻手沒放開,還扣著陳仰的手指。


陳仰不得不亦步亦趨地跟著朝簡,他去哪,自己去哪。


“你喜歡我什麼?”“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以後有什麼打算?”“你的秘密能跟我分享了嗎?”“為什麼恨我?”“為什麼你那麼痛苦”等所有問題全部凝聚成一個光點,嵌在相扣的手上,隨著每次的指間摩擦而發熱發燙。


答案不重要了,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就像陳仰沒去糾結為什麼他的靈魂深處無法抗拒朝簡,也像他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他當初在去小尹島的船上對朝簡盲目的信任來自哪裡。


畢竟他的人生充滿了疑點,多如牛毛,感情這一塊能簡單就簡單點吧。


陳仰在意的是,我的搭檔喜歡我,他有一顆赤子之心,也有藥物控制不了的病態心理。


可他從來沒有說過他喜歡我。


陳仰看著朝簡的側臉想,我是哥哥,幹脆就由我來……


點燻香的人驀地出聲:“我想親你。”


陳仰的眼睛睜大。


“我想親你。”朝簡把打火機放櫃子上,直起身面向陳仰,一字一頓地重復著。


陳仰看著朝簡淡色的唇,喉結滾了一下:“那……來吧。”


四周一片寂靜。


朝簡像是傻了,愣愣低頭看著陳仰。


陳仰被朝簡的反應整懵,怎麼,他不該答應得這麼直截了當?應該猶猶豫豫半推半就?他倒是想,可他不是那樣的人。


既然踏出去了那一步,他就會大步向前走,不可能停在原地磨磨蹭蹭。


等了又等,陳仰有一點不耐煩了:“又不想親了?”如果朝簡還傻兮兮地站著,他就自己上,再這麼等下去他的緊張會壓不住地翻上來。


陳仰重復問了一遍,給朝簡發最後的通牒:“你還想不想親?”


朝簡:“想。”


這個字的尾音輕輕落在了陳仰的唇上。


陳仰還沒從“初吻壽終正寢”的心情裡回過神來,就被朝簡又是摸脖頸,又是摸心跳。


“冷靜點。”朝簡腮幫子繃緊,牙關咬了咬。


“我很冷靜啊,”陳仰看著朝簡的緊張不明所以,他連嘴唇上的溫軟觸感都忘了。


朝簡拉他去衛生間:“洗臉。”


陳仰下意識照做,涼水浸透他臉上的情熱,身體上的躁動慢慢下降。他忍不住胡亂猜測,難道他的腦子裡裝了芯片,腎上腺素不能飆太高,心跳的頻率也有限制,不然就會短路燒掉?


所以朝簡才會對他採取“量變引起質變”模式,導致他們跳過了激情階段,直接進入老夫老妻淡如水?


陳仰的嘴角抽搐,這個奇幻的想法跟前世今生有得一拼。


每次他做任務被厲鬼嚇到,或者發現線索逃離險境,他一樣會心跳加速,也沒見朝簡這麼在意。


陳仰洗臉的動作一停,所以朝簡為什麼在親完他以後,第一件事是檢測他的體溫和心跳,帶他來這洗臉降溫?正常情況下不是該溫存一番嗎?


“我不冷靜會怎樣?”陳仰關掉水龍頭轉身看朝簡,目光探究。


“不會怎樣。”朝簡抹掉他眼睛上的水珠。


陳仰眨了下眼:“那你為什麼這麼……”


“是我不想你太激動。”朝簡拉著他的手,“你不能太激動。”


“我激動的時候多了去了……”


“這件事上不行,”朝簡打斷陳仰,半響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字,“阈值。”


陳仰深吸氣,盡管朝簡沒表情,語調也平平的沒什麼起伏,他還是聽出了咬牙切齒的憎惡痛恨。


阈值這個詞陳仰知道,可他卻是頭一次聽朝簡說,他仿佛已經觸到了什麼屏障,揭開就是一個新的世界。


朝簡捏緊陳仰的手指關節:“再等等。”


陳仰忍著疼痛問:“等什麼?”


“等我回來。”朝簡闔了闔眼,嘶啞道,“等我回來,時機到了,你適合聽了,我什麼都告訴你。”


什麼叫我適合聽?現在的我不適合?陳仰視野裡的朝簡全身發抖,眼角猩紅,眉間是隱忍跟克制,他看著看著,心髒抽了一下,腦海深處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我是不是……”


忘記過你?陳仰驟然驚醒滿身冷汗,他慌亂失措地吞下那四個字,不敢把它們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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