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謝翊道:“幫夫命。”


許莼:“……”


謝翊笑了:“卿卿不信?”


許莼有些不好意思拿起了竹竿,兩耳燒熱:“我要專心釣魚了,總得弄條大魚才好。”


謝翊心下微笑,也不去逗他,也專心盯著釣竿,卻看到果然水面上慢慢浮起了一些醉了的小魚。便索性放了魚竿,提了魚籃過去,用笊籬將那些貪食醉死的小魚都撈了起來,放入魚籃內,淋了一些水進去。


水面浮起的魚越來越多,謝翊撈過一回,果然收獲甚豐,料想水裡那沉著的魚籃,倒也不急提起來了,若是隻是烙魚餅,這些已盡夠了。他看許莼雖然強打精神,其實身體應當十分疲累了,不若早點回去吃了晚餐歇息。


他轉頭去想和許莼說話,卻一眼看到許莼靠在軟兜上側著臉已睡著了。他一隻手尚且還扶著釣竿,另外一隻手則垂下,猶如花苞垂落。側臉睫毛密密垂下,恬靜乖巧,昨夜到今日那些神採飛揚,生動神情,都變成了安恬。


謝翊站在湖邊靜靜看了一會兒,看夕陽已慢慢落下,此刻竟覺得歲月安闲,天地之間,靜謐如是,而他今日不再是聖人立心,卻實實在在是個捕魚的俗人。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魚漂沉下,顯示有魚咬鉤,謝翊走回自己座位旁,慢慢將魚竿收起,卻將那魚鉤解下,將那尾魚放回湖中。轉頭看了眼仍然酣眠的許莼,這一輪明月,本自無瑕,慰平生不必是故人。(注)


=====


靖國公府,許安林從外邊趕回來,卻是先去了太夫人那裡,說道:“今日好生古怪,宮裡忽然賞下好些東西來,說是皇上覺得我這段日子勞苦功高,又念及我教子有方,賞了好些禮單,不僅我有,連國公府賞下全都遍賞了一遍。”


太夫人也十分詫異,命人接了賞單來看,果然從太夫人開始,上品宮扇、珊瑚珠兩串,如意、香囊、數珠、宮裡的藥等物,人人都有,白夫人、盛夫人,也都各有獎賞,其中許國公和盛夫人的則特別貴重些,頗有玉觀音、沉香鎮紙、白玉手镯等幾樣名貴物事。


太夫人納悶道:“雖說端午才過,也沒個端午後才賞節禮的。看這份例,倒像是賞後妃國戚的。”


白夫人笑道:“是不是太後這邊賞下的?等我派人去打聽打聽,別人是否也有賞。”


太夫人納悶道:“都說太後病重,皇上都齋戒了,還是謝恩接著吧,不要瞎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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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上下也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隻能也就罷了。


===


隻有許莼到了晚上吃到了烙好的魚餅和魚湯,又到底覺得白日釣魚睡著有些丟臉,未曾盡興,晚上硬是纏著九哥又賞了賞他在這裡收藏著的畫。


謝翊知道他上次請人賞畫不歡而散,如今也不掃興,果然仔仔細細陪著他看了一回,看到之前送他的瑞鶴圖端端正正擺在最中央,心中一笑,想來當時自己被這少年一哭一笑牽動心神,其實早已入了情彀而不自知。


作者有話說:


注: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顧貞觀《金縷曲》


這一輪明月,本自無瑕——宋·陳瓘《滿庭芳·槁木形骸》


慰平生不必是故人——化自高啟“何必平生是故人”,白居易“相逢且同樂,何必舊相知。”


這裡表達謝翊放下舊事故人,迎接新生活的心態。


第51章 花帖


休假的日子如此安逸, 尤其是許莼初嘗風月滋味,越發貪戀。日日隻纏著九哥湖邊燒烤,登山觀景, 縱馬穿林, 山間遊獵。


謝翊倒是發現了許莼果然極擅打發時間, 他不僅把每一日安排得有趣豐富,還往往隨性而往, 盡興而歸,譬如原本是湖邊釣魚烤魚,很可能最後變成了天氣太熱, 所以下水去遊泳戲水摸魚, 又最後變成劃船一路飄到遠處, 再騎馬回來。


又可能原本是登山觀景, 卻因為突然發現一個山洞,最後變成了舉著火把進去山洞探險,最後從山的另外一頭出來, 摘了一些又酸又澀但顏色好看的果子回去,正兒八經插了花瓶,晚上還要點燈畫一畫。每一日似乎都有些意外發生的事, 但最後回別業的時候都是隨心所欲。


謝翊倒是十分耐心都陪著他,點評許莼:“你倒是頗具魏晉之風。”


許莼笑:“榜眼張大人也這麼誇我呢。原來隨心所欲地玩就是魏晉之風嗎?文人誇人可真別致。”


謝翊道:“率直任誕、清俊通達、瀟灑無拘、風流自賞, 大概就是這意思。”


許莼與謝翊共乘一騎慢慢在山間的小路上,兩側竹葉蕭蕭, 許莼手裡尚且還拿著滿把的野花, 聽他說了笑了聲, 十分促狹:“九哥其實就是說我任性放誕, 荒唐不幹實務, 整天隻在這些無用的事務上花精力吧。”


謝翊道:“嗯……你自幼無人教導,愛玩些也很正常,隻是韶華易逝……”


許莼轉頭看了他一眼,明亮眼眸波光潋滟:“九哥,今朝有酒今朝醉,能開心一日便開心一日。”


謝翊一笑,也不再勸說。從前他的日子過得慢,一日一日按日程走,做完一件便到下一件,按部就班,規矩森嚴。他被規訓多年,便是徹底掌握權柄後,他也已習慣了這種嚴謹重復的日子,唯一的放縱隻是偶爾夜裡獨自騎馬。


他從未想到有人能夠在衣著簪子帽鞋上都要仔細搭配,又在三餐菜單上細細選擇,頭一天晚上就要安排好第二天的活動,而且是事無巨細,都要安排,湯和點心,酒和鮮果,糖和奶,當然,這其中一大半是為了取悅於他,這也確實愉悅了他。


譬如今日這打獵,這麼個小山林,不過是打打兔子山雞,也讓他玩得興致勃勃,花樣百出,一會兒要把山雞尾巴毛拔了做毽子,一會兒又說要把親手獵的兔子毛皮給九哥做個冬日的手套。


他們這些日子已將鹿角山裡裡外外都逛了一遍,今日又是盡歡一日,許莼十分遺憾道:“可惜方大哥隻玩了一日就回去了。”


謝翊道:“他這人頗為古板,他在不在也沒什麼,反倒拘束。”


許莼又笑了聲:“怎麼和沈先生說的一樣。他也說方大哥太守規矩,和他一起玩不快活。”


謝翊道:“他家和沈家是世交,隻是沈家長輩都不在了,所以來往少了些。早些年不知道為什麼事鬧翻過,後來又和好了,但也就淡了些。”


許莼詫異:“方大哥這樣正經溫厚的人,也會和人鬧翻?這麼說起來,沈先生和李梅崖大人好像之前也十分不和,前些日子卻又看到沈先生要找李大人說話。”


謝翊道:“嗯,同朝為官,哪怕政見不同,也能詩酒相和,談笑風生。隻不過朝堂彈劾起來,又字字似刀,仿佛不共戴天。”


許莼道:“都這樣虛偽,大哥還非要我入朝為官……”


謝翊道:“我隻是覺得你十分有經濟之才,又聰明機變,來日也遲早要承爵,總要和朝臣打交道。你真不想當官,就不當吧。”


許莼大喜過望:“真的?”


謝翊道:“自然,又不是什麼要緊之事。”


許莼有些狐疑:“九哥為何忽然改變主意?”


謝翊道:“忽然想通一件事。就是我既能護著你,你慢慢走又何妨。你總還年少,開心一日是一日,慢慢走,這風景也絕佳。”


許莼心中一暖,靠向謝翊:“九哥,我掙銀子養你!”


謝翊微微一笑:“養我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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