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張文貞卻是個眼尖的, 一眼看到詫道:“我好像看到見微也有這麼一張金書籤。”


許莼抬眼看到, 笑道:“張大哥喜歡的我送您一套, 有葉子的,有花的, 有美人的。”


賀知秋一眼卻看到範牧村看著自己若有所思目光古怪,忽然汗毛豎起,連忙笑道:“世子這是見誰都愛送人東西, 手太松, 確實該見見窮苦人家的生活了。”


張文貞道:“這麼說老賀那邊的也是小許送的?”


許莼看張文貞開始小許老賀的亂喊, 忍不住笑:“噯, 我說了你們別怪我,城西那邊有一家闲雲坊,賣書的, 是我家的產業,這書籤就裡頭賣的,賀大人幫了我不少, 我送過他,一視同仁, 一會兒張大人、範大人,我也一起送。到時候幾位大人的詩集修好後, 便在那裡賣。”


他想著後頭賣書都是從那家賣起, 這三人又讓自己印書, 遲早要知道的, 不若早些說了以免來日知道了反倒生了隔閡。


張文貞點頭笑道:“原來是那一家, 我卻是知道的,我初到京城趕考時,有本子集找不到,有人指點我去了闲雲坊看過,那邊倒是會做生意,但那日急著找書,拿了書便走了,倒沒仔細逛逛,如今既然是許世子的產業,有空我再去好好逛逛。”


範牧村若有所思拿著那幾本書道:“這幾本可都是絕版書,印出去後必定大賣。因此我們現在趁還沒漲價之時,先買些書才對。”


三人正說得熱鬧,卻聽到夏潮又奔過來道:“順親王世子來了。”


許莼連忙起身去接,三人都起來陪著他出去,果然接了謝翡進來,謝翡笑道:“休沐無聊,本是找狀元去說說經的,結果說狀元郎去靖國公府核書去了,我便說那去邀牧村去釣魚去,偏也說去了靖國公府校稿。個個都來了靖國公府,我索性也就來了。”


許莼作揖道:“居喪不祥,小王爺過來,恐要招待不周了。”居喪中,酒肉絲竹都沒法安排,偏偏今日貴客一個接一個的來,他有些猝不及防。


謝翡道:“無妨,是我冒昧失禮了,幸而都是友人往來,你也隻做我是來核稿校書的好了,切莫拘謹把我當客人了。”


一時眾人又步入水廊,許莼連忙又命人上茶,謝翡坐了下來,果然也先拿了那書來看,一邊笑道:“早知三鼎甲都在你這裡印書,原來印得果然不錯,我那裡也珍藏有一卷《楞嚴經》的樂天抄本,極難得的,不若遲些也送來與你印了,也算積福。”


範牧村驚道:“竟收得如此珍貴之物?我隻見過拓片,筆鋒簡淡內斂,質樸厚重。”


謝翡笑道:“也是無意購得,我也不敢相信有這般好運氣,後來託了人鑑定,果是真的。可惜今日是偶然起意,未能攜來,下次我再邀列位細細賞玩了。”


一時人人羨然,許莼從前不學無術,倒不知道這東西的珍貴,隻是笑著道:“太好了,僕一定不辱使命,將這經書給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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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翡看他還是之前那懵懂天真樣,心內仍是有些不解,雖則看著他豐神秀異,喜他有些靈氣結交於他。但之前打聽過,確實一貫都鬥雞走狗、挾彈擊瓦,流連於風月戲院,沉溺粉黛金釵之娛,卻如今仿佛忽然洗心革面,在京城裡忽然鶴立雞群了,如今竟連父王都讓他問問,他妹子也快要及笄了,讓他物色一二人才,除了今科舉子以外,尤其點名也可看看這靖國公世子,是否可有意。


他更是不解為何三鼎甲都如此親近於他,他在皇家,凡事多思利益關系多了,自然不信三鼎甲結交他是為了才學或者銀錢,心中雖疑惑,口內隻問道:“沈先生說數日不見你功課交去,前日還說找機會問問你。”


許莼:“……”


賀知秋笑道:“說是正鬧暑熱呢,我們也是聽說他身上不爽利,恰好今日休沐,才來看看他,順便看看書稿。說起來小王爺不是聽說又接了光祿寺的差使?我聽說極忙了。”


謝翡面上微微一笑:“陛下皇恩隆重,讓我領著光祿寺這邊的差使,今日正務少暇,難得有機會來與諸位看看這滿紙錦繡,字字珠璣。”


許莼聽到他說到陛下,眼睛就已不由自主看了過去,謝翡看他關心,心內越發有些勝意,要知道宗室子弟,如今屢得重用的,竟也就他一個。張文貞道:“我前日才和見微說,陛下好務實肯幹之人,譬如非羽這般龍蟠鳳逸之士,果然又負重任,恭喜恭喜。”


謝翡道:“是了,前日聽說陛下幸了翰林院,想來列位都得見天顏了。”


張文貞酸道:“陛下幸翰林院,見狀元不在,隻誇贊狀元最近辦案實心,特特命傳了來伴駕,後來探花郎又侍君對弈,隻有我不過在下邊看看罷了。”


範牧村和賀知秋都被張文貞這酸溜溜的語氣給惹笑了,範牧村道:“我怎麼記得你那首賦陛下指了第一,還賞了好些東西,如今倒還在這裡饒舌。”


張文貞嘆道:“陛下不好這等詩賦文章,一心隻經世務實,我卻是自幼隻學這些,雖考中了,卻又在翰林侍詔,清望是清望了,卻仍是學不到什麼,如今我倒羨慕見微兄,能去大理寺。如今想來,倒不如去六部,或者謀一任外放,做些實務出來。”


謝翡點頭嘆息道:“陛下務實,這句話確然沒錯的。每次陛下見我,多問政事,前日也是在歲羽殿招我侍棋,下棋之時多問京城百姓風物,或問太學細務,確實從未見他耽於詩畫。”


許莼忍不住問道:“歲羽殿,是皇上起居之處嗎?”


謝翡道:“嗯,是皇上日常看書的地方,歲羽為翙,鳳凰於飛,翙翙其羽。正暗合陛下之尊諱了。”


許莼這才明白九哥給自己題字歲羽堂主印章之意,原本還想著說不定猜錯,如今看來確鑿無疑了。


範牧村道:“歲羽殿還是陛下親自題的橫幅,陛下其實書畫上還是頗有些造詣的,詩書其實也極好,隻是從前他說,為帝王者,沉溺於這些,並非好事,且因為上有所好,下必有迎,他若好書畫喜詩文,則朝堂之中,必以此取卿相。然則治國並非靠這些,匡時濟世,立國安邦,富民強邊,還需擅實務經濟人才,經綸文武,出入將相,因此才立意棄了那些罷了。”


張文貞拍案道:“陛下果然聖君!我雖隻擅詩文,卻也心服口服!少不得年末便謀一外任,也讓陛下看看我張文貞撫民之才,治世之能!”


賀知秋看許莼默默坐在一旁,面上似有悵惘之色,心中微動,也笑道:“陛下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牧村自幼伴君,得聽陛下教導,實在令我等羨慕。”


範牧村面上微微露出了些苦笑,招手道:“不必再提,如今陛下心思越發深重,我才入朝,也與汝等一般,隻勉力向上罷了,陛下可不看那等情面,隻看是否做了實績罷了。”


謝翡也贊道:“這確實也是陛下聖明之處了,朝中選拔官員,隻看考績,陛下用人,也隻看實績。便如梅崖大人,雖則時時忤君面刺,陛下卻每看他能辦事,從不與他計較。如此一來,我等自不必費心去想如何討好君上,隻一心在政務上即可。”


許莼聽著他們談起朝野大臣,皇上政令等等來,滔滔不絕,談經論史,個個滿腹才華,又都精於事務,官場各個衙門分工,更皆是熟極而流。一時說起來都收不住,清風徐過,九哥在他們嘴裡,真正是堯舜一般的明君,而朝中大臣們,也都個個踴躍爭先,哪怕得九哥一字贊批,也能感恩涕零。


他不由自主心內想著:自己比起這些人中龍鳳,自己隻如輕塵弱草一般。一個個不是江淹筆,就是宰相才,而反觀自己,說是玉堂金馬,不過是祖宗庇佑,又託生在母親肚子裡,外祖父巨富,衣食無憂,因此才能和這些人交接。但其實恐怕他們腹內,也都是看不起我吧。難怪九哥一直要我讀書,我如今這般,莫說入朝為官,便是讓我跟著他們辦事,恐怕都不夠資格。


一時光景匆匆而過,竟又到了晚上,四人高談闊論了一下午,又也將書稿都核過,做了序寫了詩,甚至還給靖國公府的園子也題了不少匾額作為感謝,這才興盡而返。


送走了客人,許莼收了讓人送去給阿娘,知道阿娘定然高興,等出了孝期,重新收拾園子,定然就用得上這些了。


他忙了一下午,卻仍是心中鬱鬱,又不想呆在府裡了,悄悄從後門出去,帶了春溪等人回了竹枝坊,六婆久不見他了,大喜,連忙細心做了幾道素菜來給他調理腸胃。


許莼隨便吃了些,卻自己一個人去了放船的大堂,和從前一般拿了船在水缸裡玩著,心中卻想起了曾經九哥和他說過的開海路的事。


他趴在水缸邊用手指輕輕推著那些大船,心裡想著,我從前隻覺得在太學裡,也不是很差。如今見了三鼎甲,才知道,原來太學裡,也盡都為膏粱紈绔,於國無用,詩文禮儀,學了來,恐怕也未必幫得上九哥。


才滿懷思緒,卻忽然聽到聲音:“怎麼穿這麼少?”


許莼抬頭,驚喜:“九哥!”


謝翊從門口走進來,看許莼數日不見,仍是形容秀美,從前的玉佩金章、繡袍朱履盡都除了,隻穿著一領素袍薄如蟬翼,衣襟微敞,卻能看到左臂上金環宛然,袍袖曳地,赤腳踏著竹屐,多了幾分天真不羈,微微一笑:“不是說病了?穿太少了些,還玩水,打湿了又著涼。”


許莼見到謝翊穿著玄色金絲壓線窄袖緞袍,坐過來自然而然替他整理湿漉漉的袍袖,和從前一般,登時也忘了這幾日滿腦子的君君臣臣,身體仿佛有記性一般,已迫不及待靠近了過去:“九哥!我很想你!”


謝翊微微一笑,一手攬住他腰,一手正握住那臂環之處:“我亦甚想卿卿。”


第65章 黯然


許莼與謝翊依偎了好一會兒, 才驚覺自己玩船不小心,衣袖湿漉漉地眼看要拖湿了九哥的衣裳,連忙跳起來道:“九哥您吃了沒?您坐一會兒, 我去換身衣裳。”


說完啪嗒啪嗒跑了, 整個小樓都聽到他歡快的木屐聲。


謝翊啞然失笑, 整了整衣衫,將外衣解了下來, 露出裡頭貼身穿著的紗袍,看到許莼,還真有些熱, 他走過去進了許莼的書房, 案上還是之前的功課, 自那日報喪後, 許莼也一直沒過來。


他料許莼心性不定,十分好動,命了六福看著這邊亮了燈, 便通知他,果然許莼到底在府裡悶了,今日偷跑了出來。


許莼換了衣服又啪嗒啪嗒光著腳著木屐跑過來, 看謝翊坐在貴妃榻上拿著書看,便挨著他坐了嘻嘻笑道:“九哥, 您給我的絕版書都排好了,我今兒和賀狀元他們核過了, 正打算明兒就讓人送去給你看看呢, 你若覺得可以, 我們就要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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