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名叫黃仲的家將道:“適才我去領水和點心的時候問過了,閩州盛家的商隊,聽說是盛二少、盛三少帶著幼弟出來見見世面。那幼弟據說是好讀書的,估計要考功名的,家裡十分寵愛,為保平安無虞,因此這才帶了許多船。”


另外一名孫毅的家將精於軍械的也道:“我剛才也出去看了下,光是這艘座船上的火炮就有四十架,另有重弩、巨弓、投槍手無數,更不必說跟著的從船了,少將軍這下安全了。”


季少將軍在海上多年,自然了解閩州等沿海一帶諸大海商的底細,點頭道:“原來是盛敬淵的商隊,聞說他三個好孫兒都極精明能幹,原來還有個老四……”


他想到黑夜中匆匆望見那被許多護衛簇擁衛護的少年,尚未及冠,儀容秀美,果然有些讀書人的清華氣度,不似商戶人家少爺,倒像是高門世族的小公子,時時回眸顧盼,面色惻然,牽了兄長衣袖,多次回顧。


他微微一笑:“這般靈秀良善,盛家真是祖墳冒了青煙了,我們上甲板去看看。”


他也不顧身子虛弱疲累,帶著四人上了甲板去,果然看到甲板上火把盡燃,火炮、重弩、弓手、標槍手都已到位,人人精神飽滿,甚至有著一種亢奮的情緒。而最高處的雀室,一群人簇擁著中間的三位公子,兩位應當就是盛二少盛三少,身上都換上了軟甲,人物軒昂,一股英爽氣概現於眉宇,最幼那位小公子身上披了件大氅,看得出內裡也換了軟甲,也正關心地看向遠處。


季少將軍一行人被護衛攔了下來,備戰之時,所有人嚴禁亂走,他們隻能再從梯子返回所居住的房間。季少將軍下樓梯之時,憑欄看了眼樓船周圍的數隻廣船福船,擁衛著這隻樓船:“船陣已成,盛家老三聞說驍勇善戰,盛家老二則擅排兵布陣,如今兩人在一起合作,自然更見高明之處,從事這商賈之事倒是可惜了,若是都能收服在父王麾下,定為兩員大將。”


許莼隻看了一會兒,便被按著坐在了圈椅上,盛長雲細心將許莼風帽掀起,遞了個千裡鏡給他,盛長天幹脆利落道:“幸好今夜月明,看到了烏合黑劍旗了,就兩艘廣船,好打。我們的炮打得比他們遠,兩艘都滅了,不留後患,省得回去報信,早點趕走了還能睡下半夜。”


盛長雲不說話,顯然是認可這個戰術。盛長天便傳令下去,桅杆上邊的瞭望手做了個旗決,隻看到船頭最大的那座炮上緩緩抬起炮臺,上邊瞭望手繼續開始搖火把,下邊的傳令手則看著瞭望手的火把令,一邊指揮著炮嘴的方向,等到終於對準了那蒼茫遙遠水霧中的追兵坐船,果決又精準地射了一炮。


許莼隻拿著千裡鏡看到追來的船上,果然有懸掛著烏合國海盜的漆黑旗幟,上面交叉繪著兩把利刃,漆黑的夜色中,那面旗透著兇殘陰冷之感。


他還在辨認著上頭的人影,然而隻聽到耳邊轟的一聲巨響,仿佛水面陡然起雷,千裡鏡裡看著原本兩艘戰船,其中一艘已瞬間冒著煙霧被炮彈集毀,歪斜著要沉入海裡,波濤滾沸,而另外一艘戰船竟也不施救,立刻倉促地轉舵,離開了那艘正在緩緩下沉的戰船。


然而原本以為可以得勝在望的他們那裡想到對面的龐然大物並不打算放他們回去,另外一發炮彈從天而降,又已精準擊中了它。風鼓著波濤掀起那半毀的船,風帆燃燒著,有小船放入水中,如今逃難的輪到他們了,然而夜黑風高,又一枚炸彈落了下來,巨浪一個卷撲,小船就仿佛被吞噬了進去,不見蹤影。


而他們的大船仍然乘風破浪而行,一轉眼已將那兩艘戰船遠遠拋在後邊,便是千裡鏡都看不到了。


許莼放下千裡鏡,忽然理解了為什麼兩位兄長沒怎麼當一回事……他們這樣的船隊,幾艘船是絕奈何不了他們的。


難怪九哥想要興建水師海軍,這樣的海戰,不是人多就行,必得堅船利炮,還需要大量嫻熟的炮手、看方向的,看天氣的,這些要培養出來,那又要得花上無數的銀錢和精力,這不是一日之功,但不做的話,蠻夷之國很快就會超過他們,北邊邊疆尚且有山有關,海上如何防守?


敵人被打退,甲板上歡呼起來,盛長雲命令天亮靠岸後會賞美酒宰殺肥豬,如今先分班輪值,再行一段路,甲板上再次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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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裡季少將軍先聽到了炮聲,後來又甲板上的歡呼聲,也知道追兵應已被擊沉擊退,這也是他們料想中的。但商隊船隊能有如此力量,已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黑夜大海,擊中戰船並不容易,然而聽聲音不過放了三炮,這就將對方擊退,那隻能說明船上這火炮的精度和射程優越,炮手久經訓練,指揮者亦膽大心細,果斷勇武。


要知道一般的民間商隊,若是敢與烏合的海盜對上,那可能會遭到慘烈的報復,而這船隊如此龐大,對方也不一定會攻擊他們,隻要一直開船走,是可以自保的,一開始那家少爺顯然也是如此打算的,所以見了他們直接避開要退走,以自保不惹事為上。


但一旦救了他們,惹禍上身,他們所做的卻是毫不猶豫地攻擊,擊沉對方,滅絕後患。


季少將軍若有所思,這盛家兄弟,果然是人才。


==========


“九哥,昨日我釣上一隻帶魚,約有手臂長,亮如銀綢飄動,澄淨如劍刃,美輪美奂,與從前盤中餐殊為兩樣,本欲放回,可惜出水即死。三哥讓人清蒸了來,鮮嫩絕倫。”


“另,途中遇一無人荒島,登島四顧,見到夕陽似火,半天煙霞似瀑布傾頹,蔚蔚然極壯麗,我試畫一幅與九哥看,奈何無論如何調色,都調不出其中之萬一,隻能試著以暗金描點,神光透徹。”


“於荒島上偶遇廣源王下將士被烏合海盜追擊,其為首青年將軍,人物軒昂,雖臨絕境,寵辱不驚。一時憐憫,求表哥將他們救回船上,但如此便要面臨與烏合海盜開戰之險。我不知道這般將船隊陷於險境中是對是錯,但表哥說避事不是怕事,救了未必就惹禍上身,不救卻要半生良心不安。”


“果然開船後追來兩艘戰船,大概本以為我們是商船,因此緊追不舍。卻被三哥幾炮都擊沉了,夜裡準頭不易,炮手竟能精準擊中。倒教我懸心一夜,兩位表哥倒渾然未當一回事,豪情如是,我心欽佩。海上強者為尊,若是一味避開,旁人才反要盯著,越是肆無忌憚,越無人敢侵犯。”


“我想著從前學道理,惟直道而行,於心無愧。如今卻又另有想法,若要路見不平拔劍相助,須得先按劍而行,要開海商路,必得先有海軍。”


許莼正細細思量,為九哥描繪這第一次見到戰爭的畫面,卻見門口秋湖進來通報道:“四少爺,那位被救起來的季少將軍來說和你道謝。”


許莼抬眼,詫異道:“他姓季麼,好的,請他去花廳吧。”


他換了衣裳走出去,看到那季少將軍正站在窗邊看著自己昨夜畫的畫,腰背仍然是筆直如槍。那副畫卻是許莼昨夜回了艙房後因著太過興奮,徹夜難眠,便索性起來調色畫了那島上看到的半邊天的火燒雲。


如今被人看著,他倒有些羞澀起來,聽到腳步聲,季少將軍轉過身,笑著深深一揖:“盛四少,在下季思農,昨夜承蒙不棄,賢昆仲義薄雲天,勇武過人,我等感恩戴德,來日定思報答。”


許莼還禮道:“在下盛幼鱗,排行第四,季小將軍為保我們商人被屠殺才抗擊討伐烏合蠻夷海盜,我們不過是路過順手搭救,不敢當厚譽。”


季思農笑道:“不知賢昆仲如今是打算去哪裡?若是順路,不知能否先繞去夷州,僕在廣源王跟前頗能說上些話,可為賢昆仲引薦一二,聞說盛二少有謀略,三少勇武過人,如今看四少文質彬彬,才華過人,賢昆仲人之龍鳳,如今廣源王正招納賢臣良將,由我引薦,廣源王上奏朝廷,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他原本想著這位四少少年讀書,還要考科舉進身,聽到能封侯拜相,定然有些心動神往之色,如此他也才好說動人心。


沒想到許莼卻笑道:“正是因為夷州亶州那邊海戰,炮聲連天的,我們怕卷入海戰,遠遠避開,正打算南下去爪哇那邊放貨,如今回去,可不是自投羅網呢。季將軍美意我們心領了,隻是一則救人隻是順路,這也是天不該絕將軍,這是將軍之福運;二則船隊還有數百家商戶跟著我們,一年利潤,家中生計,盡在此行,我們既然帶了他們出來,自然也該安全帶他們回去。”


“將軍如今若是急著回去,我們可借一艘船,單送將軍回夷州,若是不急,也可隨著我們去了爪哇,然後另外覓船回夷州。”


季思農心中一詫,他原本也看出那兩位兄長精於世事,不好勸說,但偏極寵溺這幼弟,這才想著從這小少爺入手勸說,這看著年歲也不過十八九歲尚未及冠,如何談吐如此通透伶俐,這談吐落落大方毫無怯色,舉止雍容隱隱帶著貴氣,口音更是北邊雅音,這可不像個商戶人家備受寵愛的小少爺,反倒像那些鍾鳴鼎食之家精心燻陶出來的大家子弟。


季思農心下暗驚,面上卻絲毫不露,笑著道:“四少要不要先和令兄商討商討?借船也非小事,再則廣源王一貫愛才,令兄如此驍勇善謀,定能得官。”


許莼笑:“不必,季將軍美意,我們心領了。”


第73章 逍遙


季思農道:“賢昆仲本為人中龍鳳, 當立鴻鵠之志才對,商賈之道,雖然悠闲, 卻到底屈才了。”


許莼含笑道:“雖天地之大, 萬物之多, 而惟吾蜩翼之知。”


季思農萬萬想不到這般少年竟然亦讀老莊,而且談笑之間順手拈來隨口應答, 心下再次吃了一驚。此刻看這少年,風儀闲美,眉目顧盼風流, 才思敏捷如是, 分明秀外慧中, 並不是之前自己想的那依傍父兄, 善良天真的小少爺,哪裡還敢小瞧於他。


隻好又笑著道:“既如此,那我們便再叨擾商隊幾日, 先去爪哇吧,那邊我亦有些朋友,也有些銀子寄放在彼處, 到時候定當厚報,亦還報這些日子的衣食水藥。”


許莼倒沒拒絕酬勞, 大恩似大仇,倒不如厚厚收取酬勞, 兩不相欠, 完了對方心事, 以免對方還要懷疑他們盛家要挾恩求更大的利益。


他笑著端了茶碗, 又舉手讓客人喝茶, 季思農心下越發納罕,看這禮儀嫻熟,舉止全然世家風範,若是此時無事,一般客人這時候應當告退了。


但他目的尚未達到,原本隻是看中那盛家老二老三有勇有謀,隻想招攬人才,如今卻起了結交之心,竟舍不得離去,拿了茶杯起來,喝了口茶,隻覺得滿口清芬,實是好茶。再看向那畫,無話找話道:“我觀這幅畫筆跡尚未幹,霞色瑰麗,筆意純粹,這幾句題詩‘最好九霞光處,朝也思君,暮也思君。’亦極貼切纏綿,不知是何高人畫出?”


許莼有些腼腆笑了:“正是在下畫的,將軍過譽了。”眼睛卻亮了些,得到誇獎還是極高興的。


季思農看他面上神色,心中也想著到底還是孩子,喜怒出於心臆,誇一句這般高興,但這也讓人越發喜他這全無矯飾的樣子,他身在王侯之家,自幼見過太多飾詞掩意之人,一時竟隻覺得結交之意越發熾盛了,又道:


“原來四少爺擅丹青,真風雅中人,我哪裡正好還藏有《長夏江寺圖》、《太白觀瀑圖》等古畫,一向隻覺得明珠暗投,若是四少爺喜歡,倒是正為他們找了主人。”


許莼欣然笑道:“原來季少將軍也好此道嗎?不敢掠人之美,有緣一賞便可。”面上卻又並無迫切之色,季思農暗自納罕,不知盛家如何養出這般矜貴少爺來,談吐,見識,無一不是上上佳,心性更是可喜。細看衣袍簡素,卻質料上好,腰間垂下銀玲瓏香球和素色巾帕,與發上銀簪素巾、足下素白絲履呼應,猜測家中應當有人去世。


又闲聊了幾句書畫闲事,季思農細心看花廳內幾榻器具,船艙狹小,這間花廳也是起居會客之用,擺放陳設的花瓶、字畫、古劍,雖不多,卻看得出是日常賞玩的,並非擺著做樣子。屋裡並不見香爐,卻有淡雅幽微的香氣。小廝進出,端茶送水各司其職,又有帶刀高大護衛一直沉默站在身後,確然如貴公子行事。


然則終究不好再久留,他終於在許莼第三次端茶讓茶時起身告辭,待到回到自己艙房,仍然能聞到那隱隱一絲香味,這才驚覺原來那香雖然聞著悠淡清微,但卻極易沾染,不過略坐坐,便已浸了一身香氣,忍不住笑著對身旁服侍的家將笑道:“從前倒是我坐井觀天了,隻盯著自家那一畝三分地煩惱,不知何時竟被名利盤得此滿腹俗腸,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與那小少爺一談,竟自覺形穢粗陋,俗不可耐。


這之後數日,盛家那兩個兄弟果然全然不曾來問過季思農的打算,從他們待幼弟態度上可知道他去拜訪四少爺他們不可能不知道,但卻都展示了四少爺做主即可的態度。衣食水藥應是得了叮囑,不曾短缺,還特意送了養傷合適的生地蒸雞和粉葛魚湯,這在船上難得,便連季思農的家將們都對這盛家商隊贊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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