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許莼又道:“起點……姜先生說得極好,這裡隻是我的起點。”


他將手裡的扇子又唰的打開,露出了上頭四個字“鳳池皎鱗”,慢慢搖了搖扇子:“那姜先生,我修衙修宅,若是從市舶司的公銀裡頭拿了銀錢,今後董提舉、徐提舉若是從稅銀裡頭克扣截留一些,說要作為公賬往來送禮,打點人情。我是應,還是不應呢?若是截留的越來越多,習以為常,一千兩我同意了,一千一百兩我同意嗎?哪一項同意,哪一項不同意?”


姜梅語塞。


許莼又道:“再有,今日我以修衙門之名給自己修宅子,商戶踴躍認捐了。明日商戶走私貨物被查獲,來尋我說情。定是有種種難處的,可能是被夾帶的,可能是被人栽贓陷害。那我是抬抬手看在昔日情分放過了,還是該按規矩辦事?這其中又該如何拿捏?我今日放了張三過了,明日李四也來求。若是不許,一張檢舉狀寫給都察院,我又何以自辯?”


姜梅:“……”


許莼含笑看著姜梅:“姜先生,嶺南天高皇帝遠,這兒可是京畿,皇上眼裡可不揉沙子。一個不小心,我可能是連祖宗傳下來的爵位都要丟的。不怕您笑話,我外家是商戶,我遇事都習慣拿來算一算這本錢投入,值不值當。”


“修個衙門宅子,說破天了到不了一萬兩銀子,我卻為了這個可能要丟官丟爵位,這市舶司是起點,可不能就變成終點了吧?”


姜梅滿臉慚愧,起身作揖:“許小公爺見事明白,是姜某人淺薄了。”


許莼起身扶他:“姜先生,您是武英侯薦來的,方大哥與我亦是至交好友,我是真心拿您當自己人。”


“您千裡迢迢從嶺南來到這裡為幕僚,是我的嫡系部下,與我休戚相關。今後行事,當多考慮考慮。我是何等身份,我和那些無根無基的官員是不一樣的,逐利求祿,我早已有了,我來為官,是要做出些實實在在功績來的。我得比他們更幹淨,更小心,才不會被人拿到把柄。”


“但您跟著我,我總也能許諾不會虧待您,不需您去克扣商戶,關節揩油,每月月銀,都由我這裡開支,您若有難處,也隻管第一時間和我說,來日功名利祿,有機會也定當推薦您,這也是我推心置腹,還請先生多多教我,不要見外。”


姜梅心服口服:“大人英明,屬下定盡忠竭智,為大人效勞。”


打發走了姜梅,他起身轉到書房下,歪在短榻上,把手裡的扇子拿在手裡慢慢把玩著,目光落在字跡筆鋒上,慢慢描摹,想著九哥寫這字時的眉目神情。臨走前,他好說歹說,央求九哥在扇子上重新給自己題了一回這幾個字。


謝翊倒是有些嫌棄他這般扇子太過尋常:“我讓人給你準備的扇子裡頭玉柄的、象牙柄的不少,怎的隻用這尋常的,我回去題了再讓人送來給你。”


許莼在手裡摩挲著:“這也是黑檀木的呢。我用了許久了,尋常的才會天天用,太珍貴的反而不好帶。九哥就給我寫了吧,不必留印和題跋,就這四個字就行,天天看著才能記得住。”


謝翊提了筆給許莼寫了字,卻又笑著問他:“那冬日天寒,不用扇子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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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莼道:“我讓人按這個字再雕一個玉佩,戴在身上,左右不離,好記得九哥對我的期望和訓導。”


謝翊忍俊不禁:“罷了,我讓人做一個白玉魑龍佩吧,做好了讓人送去給你。”


許莼合上了扇子,將冰涼的扇子柄貼在自己微微發熱的面上,心中十分想念九哥,尤其是這時候闲暇無事,躺下來不免就身子燥熱,想念依偎在九哥身上微涼的葛紗袍透出的清涼的龍腦香味,想念九哥的擁抱,想念最後一次在閣樓的放縱。


九哥連畫都收走了……自己還想多看看來著。思念在心中像一個個氣泡咕嚕咕嚕冒了出來,源源不絕。想到那一日在閣樓的無法無天,他面熱似火,天氣好像越發熱起來,口幹舌燥。


青錢端了點心過來,看到房裡無人笑道:“不是說少爺在和人談事情嗎?怎麼人都走了?”


許莼沒精打採:“青錢姐姐怎麼親自來送呢,讓銀朱她們來吧。”


青錢道:“這不是少爺上次交代我做的事我過來給您說一聲麼。那邊還等著我盤賬呢,好容易有個空兒,怎麼了?”


青錢看他面上潮紅,關心道:“是不是一路來辛苦了苦夏了?趕緊回房去歇一歇吧。”


許莼恹恹道:“沒有,就是想家了。”


青錢噗嗤笑了:“世子都五品官老爺啦,還說孩子話呢。”


許莼喪眉耷眼的:“姐姐去打聽過了嗎?這邊商戶人家,對市舶司這邊私下有什麼意見?羅管家去問過了這邊商會的嗎?”


青錢道:“港口那邊的茶館開起來了,但生意一般,商戶人家愛去酒樓,港口漕幫的力工,也不喝茶,都是去面館,大茶缸子管夠。這生意門路不對頭,還得想辦法。”


“但私下和咱們家的管家們也打聽過了,如今咱們家是皇商,不收稅了。但從前聽都是嫌津港這邊的收稅高,比別的地方市舶司要多幾道稅。且老爺派頭足,特別擺譜,兩位副提舉都是南方人,據說特別龜毛,要求多,抽分狠。徵給朝廷的貨物,也不免稅。”


許莼詫異:“不是說朝廷採買舶來貨物的話,能免稅的嗎?”


青錢笑了聲:“收,還是收,隻是略少一點兒。而且,懷疑壓根不是採辦給朝廷的,是以市舶司名義低價收了,又高價轉手賣出去。還有些通關文書不太齊全的,寫得不齊備的,便硬說是走私,貨全扣了,然後聽說私下就分了。”


許莼立了眉:“如此貪婪?”


青錢笑道:“噯呀少爺,這何止是市舶司呢?這漕運道上哪裡不一樣?但凡有個卡有個口的,官爺都這樣。你要不給,等著耗吧,人家整治你的地方多著呢。商戶人家,到哪兒不抽稅。都一樣,天下烏鴉一般黑。少爺您要管,也管不過來的,難道還能移風易俗?”


“另外還有好的稀罕的貨強行低價買的,還有些貨暫押在市舶司,之後繳了款再拿回去,貨物短了或者換了劣等貨的,什麼都有,不一而足。”


許莼:“知道都是什麼人做的嗎?”


青錢:“誰知道?上面老爺,下面衙役,哪怕是管倉庫的老蒼頭,隻要貨過手,都得揩一層油,習以為常。都說了千裡當官隻為財,人家且有權呢。”


許莼:“……”


他把扇子打開,看著上頭九哥的字,心中道:九哥……該不會下次你見到幼鱗,就是黑乎乎的了吧。這天下烏鴉一般黑啊。


青錢看他又看字,忍不住笑他:“少爺日日看著扇子上的字做什麼呢?”


許莼喃喃道:“有志之人立長志,無志之人常立志,一日三鼓常立志,再而衰,三而竭……”


許莼將扇子打開蓋著臉,心道,我不過初來乍到,看到這一窩窩烏糟事就已恨不得立刻回京,陪著九哥。


九哥治理這天下,得見多少糟心事啊,他還是那樣好潔的脾氣,恐怕一天天的氣生不完吧,難怪得用李梅崖來替他罵人。


許莼忽然坐直了身子,恍然大悟,對啊,我需要一個李梅崖一樣的人。


第123章 威名


第二日一大早, 許莼先去衙門,然後帶了姜梅,親自出了先去了知州府。


津海衛知州張集普, 平日負責地方政務, 也是五品官。聽到許莼來拜, 受寵若驚,親自迎了出來, 圓臉細眼,滿臉笑容:“許世子新官上任,本該我親自去迎的, 怎料大人竟然親自登門, 我真是受寵若驚, 受寵若驚啊。”


許莼笑吟吟拱手作揖:“許莼後學末進, 託了祖宗蔭福,蒙朝廷深恩,才得到此歷練。豈敢在老大人面前託大?本該一到就來拜謁父母官, 昨日卻有些小事耽擱了,今日市舶司那裡還說要給我細細匯報公務,我說不可, 本地父母官尚且未曾拜見,如何安得下心?張大人無論如何得給許莼這個臉面才是。”


張集普被許莼幾句話拍得極為舒服, 之前知道朝廷撤了津港市舶司督舶太監,空降了一位五品提舉過來, 他當時就很是不悅了, 說到底他這個津海知州說是正五品, 卻與別的知州差太遠了。這邊連武官由武軍都督府節制派遣, 他連城守軍都指使不動, 平日已夠憋屈了。


市舶司由太監提督,稅款直送中央,他平日也沾不到光。如今好容易裁撤了鎮守太監,卻又定了個如此高級別的提舉過來,再一打聽,靖國公世子任的,越發沒了心氣。


沒想到這位國公世子,十分上道,一上任立刻先送了拜帖過來,第二日親自過來拜謁,說話謙和,再看人物儀表清俊,越發他面上得了光彩。喜得他親自攜了許莼的手往內花廳敘話。


敘了寒溫後,張集普問許莼如今在哪裡下榻,打算住哪裡,又笑道:“我這裡也有幾座宅院闲著,若是許世子不嫌粗陋,也可住著。”


許莼忙笑道:“如何敢打擾張大人,我如今已命人收拾著提舉宅了,隻是因著從前是督舶太監,因此提舉宅常年無人住,如今卻是被城守營佔了後花園去,正打算與城守營那邊交涉,重新界定房契呢。”


張集普聞弦歌而知雅意:“那也簡單,城守營是提督管,但倒也不需提督出面,一個正九品的都統罷了,知道您來了,必定會趕緊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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