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盛長天倒不知道被糟心的表弟一襯託,一貫在祖父眼裡最不成器的他如今也入了方子靜的眼,倒是認認真真恭聽了教誨, 這讓方子靜十分滿意,又教導了幾句,才感慨道:“你可比許莼那小子乖巧多了。許莼就是不聽話, 遲早有一天要闖禍。”


盛長天:“……”他表弟在武英公跟前唯唯諾諾嘴巴蜜一般的甜,哪裡有不聽話了?武英公這是怎麼了又嫌棄上了?


卻見一旁有人笑道:“有方大統領這樣的出類拔萃的胞弟, 一般人哪裡入得了公爺的眼呢?”


方子靜轉眼一看,是位翰林院學士, 生得面如冠玉, 簪著花, 也不識得什麼人, 白眼一翻, 轉身走了。


那俊逸學士沒想到方子靜是這樣全然不給人面子的,有些尷尬笑了笑,看一旁盛長天笑道:“看來武英公倒忙,這位小將軍得武英公青眼教導,想來也是佼佼英傑了,在下鮑思進,翰林院侍詔,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盛長天回禮道:“見過鮑學士,在下盛長天,忝居津海衛水師營都統。”


鮑思進怔了怔問道:“戶部有位郎中叫盛長雲的……”


盛長天道:“正是在下胞兄。”


鮑思進連忙笑道:“失敬失敬,久仰久仰。”


盛長天看他笑容就知道明顯是敷衍,心道果然還是武英公敏銳,直接轉身就走懶得應酬,果然不值得應酬,客氣了幾句便道:“下官那邊還有公務,先告退了。”


兩邊作揖退了,那鮑思進看著盛長天走了,這才轉身回了閱芳亭裡,他們翰林院這次隨駕來的學士群裡,都在閱芳亭裡吟詩寫字,看到他回來,都笑道:“遠遠看到你去招惹武英公,果然碰了一鼻子灰吧?武英公歷來不與人結交的,更何況你是文臣。”


鮑思進掩飾尷尬道:“我是路過,看到他正在教導一位年輕將軍,順嘴搭了句話罷了。”


莊之湛道:“那必定是護駕的武官,武英公掌軍多年,位高權重,其弟又是御前禁軍大統領,這裡的武將哪一個在他跟前不得恭恭敬敬聽訓,今天我看到臨海侯在他跟前也是執禮甚恭的。”


鮑思進道:“莊狀元說得對的。那是水師營都統盛長天,與戶部那位郎中盛長雲正是兄弟,都是臨海侯的裙帶關系進來的罷了。難怪武英公對著他罵臨海侯,他一句不敢爭辯。”


在亭臺一側對弈的賀知秋和範牧村都抬了頭來看向他,範牧村問:“武英公罵臨海侯?”


鮑思進看範牧村一貫冰冷不太理人的,如今居然問他,有些受寵若驚道:“沒聽真,過去隻聽到武英公帶著怒氣直呼臨海侯名諱,說他不聽話,遲早有一天要闖出天大的禍來。想來是臨海侯有什麼事逆了武英公的意,那盛長天唯唯諾諾,並不敢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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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秋忍不住笑了聲,鮑思進聽出這笑聲裡有些譏诮來,有些尷尬,問道:“賀少卿可有指教?”


賀知秋也並不給他難堪,自笑道:“臨海侯確實有些倔強桀骜的,不然也做不下津海衛這偌大一片基業。當初他要發行債券,內閣盡數反對,朝廷明確說了他自己便宜行事,自負其責。他當真一分銀子沒要朝廷的,自己白手起家的。如今連陛下都要帶著咱們過來看看,想來是要在推行到各州府了。”


莊之湛微微抬眼看賀知秋笑道:“賀大人一貫是體察上意的,隻是這津海衛的種種舉措,平日聽朝廷諸位重臣討論起來,都說是有些過於激進了,風險太大,民心不穩。為何賀大人如此篤定陛下這是要在各州府推廣了?”


賀知秋看了眼一旁一直默默的範牧村,笑道:“列位學士看一看這次隨駕的官員,除了六部平日陛下信重的重臣以外,翰林院幾乎全部在職的青年學士都點了來,另外就是如趙毓等平日以能臣著稱的,陛下的用心,你還未能體會嗎?”


莊之湛深思不語,其他青年學士也都若有所思,一位笑道:“我一直聽說陛下好用青年官員,又重儀表,出外巡幸。扈駕臣僚挑了我們這些人,一則我等正當壯年,更能耐舟車些,又可伴君吟詩巡閱,地方官員看來也是京官的體面。如今看賀大人這般說,陛下竟是另有深意,對我們這些青年官員寄予厚望了?”


賀知秋道:“陛下不是好用青年官員,他好用的是不拘於成法的能臣,勤忠之臣。隻是恰好這些臣子,多為青年官員罷了。列位青年便得高中進士,自然看法不拘一格。臨海侯手段是激進了些,但陛下看重的是他敢為人先之銳意,以及一心為君為國不計私利的忠誠。”


莊之湛笑了聲:“賀大人看來對臨海侯評價甚高——隻是臨海侯一擲千金,豪闊之名京城傳揚。臨海侯這邊預備下的接駕儀仗,皇上還沒下船就命人傳令撤了,恐怕也並不喜其太過張揚吧。”


“陛下素日秉節持重,雖喜用能臣,但又時時諭下慎始敬終,並不喜冒進貪功、奢靡鋪張之臣,時常當朝叱退輕浮大臣。便如賀大人,不也是敏於事慎於言,朝乾夕惕的嗎?”


賀知秋慢慢搖著扇子笑道:“莊大人,是你問我的意見,我也就猜猜罷了,至於是不是,安敢妄測上意呢?不過各抒己見罷了。”


有人道:“敢為人先是有了,為君為國不計私利就有些商榷了。聽說他借著津海衛這港口,賺了許多。他外祖家盛家海商,靠著他大發特發,三個兒子都是裙帶關系上來的。”


範牧村忽然正色厲聲道:“列位慎言,那都是有確實戰功的。吏部兵部議的功,朝廷下的封賞。陛下聖明,一貫賞罰有道,何曾以天子喜怒任命官員?再則去歲,有御史參臨海侯貪贓不法。李梅崖大人親自來查了一回,李大人素日剛直暴烈,討惡如霆擊,細細查過,最後不都證明了臨海侯清白正直,一毫未貪?若真查出不法事,李大人豈會同流合汙。切莫再背後論人是非,褒貶有功之臣,此大不慎也!”


一時眾人都沉默了。


賀知秋卻起身笑著和範牧村道:“這裡待久了,十分困倦,不若咱們出外走走散散心去。”


兩人相攜果然肩並肩走了出去。


幾個青年翰林看著他們走遠了,前邊失言被批評的那位才道:“說得這麼大義凜然,那李梅崖與臨海侯有仇是沒錯,但他隻是御史,又不精於經濟之道,這賬面上未必能算得過那精於商賈之道的臨海侯。或恐被欺瞞了也未可知,這朝野私下議論的都不少,如何偏隻揪著我們一言半語的不放呢。”


有位老成些的翰林學士笑道:“我倒是聽說過小道消息,昔日賀少卿家貧,中進士前曾受過臨海侯資助的,他本人也並不如何避諱這一段往事的。”


“果真如此?”眾人紛紛議論:“那就難怪了,原來是有恩義在,倒也不好讓人說他忘恩負義的,那如何立身朝中呢。”


“那範大人一貫少言寡語,如何也替臨海侯說話?”


莊之湛笑著道:“是你失言在先,說什麼裙帶關系。你們倒忘了,範家乃是太後娘家,雖說如今沒落了,想來陛下還是念著這情分,重用著範大人的,不僅封了探花,放出京去鋪墊幾年,履歷好看了,又提拔回來了。你還偏隻撿著裙帶關系說,這豈不是當著禿子罵和尚嗎?”


一時眾人恍然大悟,全都捂著嘴笑起來。


又有人道:“但賀少卿雖為少卿,大理寺卿病重許久了,大理寺都是他主理,他平日就善體上意的,所說也是有些道理的。”


莊之湛道:“津海衛究竟事業如何,下午看看學堂也就知道了。聞說因著不是科舉正途,招不到什麼正經秀才,學生多是軍戶、百工匠戶之子,得從識字教起,因此學問上竟考不過女學生。但貴在人多,用得上,也算教化民眾一樁美德了。”


有人搖頭道:“都已缺學生缺到連女學生都招了,便是有用,也是有限。反倒是白白背了那擾亂乾坤,有傷風化的罪名,何苦?陛下若是真要推行到各州府,各州府可沒有臨海侯的威名,誰能扛得住?”


莊之湛道:“賀大人也說了,陛下看重的忠勇勤勉,敢為天下先,就憑這敢招女學生的驚世駭俗之舉,咱們確實比不上了。”


一時眾人又都笑了起來,紛紛道:“莊狀元說得極是了。”“確實不敢撄其鋒。”“這就讓他在先吧,我們哪有這膽氣扛得起?”


“陛下今日宴席上也沒吃幾樣,顯然也是覺得這宴席太過鋪張靡費了吧,這接駕,上這許多南邊貴重的菜餚,我今日看熊掌、鮑魚、海膽、海參等山珍海味都不少,是真豪闊啊,有些菜我竟不認得。”


“說起來當日李梅崖與臨海侯結仇,聽說不就是李梅崖當面叱責臨海侯宴席太過奢侈,這才結下仇來嗎?”


“果然如此?”


“聽說是大白天的賞畫,還嫌不夠明亮,點了蠟燭吧。”


一時眾人議論紛紛。


然而外邊的攪擾,終究傳不到裡頭行宮內殿裡。內殿的禁衛、內侍宮人盡皆屏聲靜氣,安謐之極。


風動簾幔,春色草光透入青碧色的窗紗內。


許莼趴在榻上,身上僅著紗褲,背上剛剛擦了活血的玫瑰精油,暖洋洋透入四肢百骸,他眼皮都睜不開,手指微微動了動本來想將近在咫尺的毯子拉過來蓋上,卻最後還是抵擋不過排山倒海的睡意,先沉入了甜美睡夢中。


謝翊在一旁金盆裡就著胰子洗幹淨手裡沾著的玫瑰精油,拿了巾子擦手,見許莼沒說話了,轉頭果然看到他睡著了。薄如蟬翼的紗衣在明媚春光下反射出珍珠一般的光澤,剛擦了油的肌膚籠在絲光裡,如珠玉一般泛著微光,透著絲滑和誘惑。


年輕的身體是這般美好,就隻這麼欣賞著實在有負春光,謝翊想起昨夜並未全能盡歡,有些微微意動,但下午還要巡幸學堂,他還是伸手將那薄紗被拉過來蓋在許莼腰背間。


看這家伙昨夜逞強,早晨騎馬的時候腰都直不起來,宴席的時候看他喝了點羊湯就開始坐在那裡目光渙散眼皮都睜不開,沈夢禎不知趣還念念叨叨和他說話,就看他有一句沒一句顯然神遊天外,時不時揉眼睛,顯然是困乏極了。


他幹脆便退了席,命了人去叫了許莼過來,隻說是替他擦點油舒緩下腰腿酸痛。果然之前還嘰嘰咕咕和他說闲話,說盛長天還等著賀蘭小姐,朝廷合該派軍護送貨物,說方子靜對方子興還如同管小孩一般,真是長兄如父。問範牧村怎麼回京了……絮絮叨叨了一會兒就聲音越來越小,果然一不說話,立刻便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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