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謝翊自然明白,順親王服藥而死,謝翡前半生夢碎,原來其後都是不堪真相,親生父親竟是真要謀反,而學的四書五經,都教他忠義仁德,他又擔心要被皇帝猜忌,自然受不住。但他也不想與許莼說這些,隻道:“蘇槐去傳口諭,命御醫再去看看罷。”


他看了許莼:“隻是卿卿難得回京,昨日是落難的莊狀元,今日是臨終託孤的順安郡王,明日該不會又是旁的什麼人找你吧,方子靜?沈夢楨?可憐朕竟輪不到一日。”


許莼忍不住笑了,連忙上前:“臣來侍奉君上,既能專寵於君前,敢不盡心竭力?


謝翊目光落在許莼修長脖頸上,不由伸出手輕輕摩挲,許莼嘻嘻笑著上前,二人好一番綢繆纏綿。當夜果然無事早早洗了安歇,兩人一敘別情,卻又被謝翊重新翻了舊賬,取了那本畫冊來,尋了倒燒蠟燭等幾式來要試。許莼心虛,少不得勉力侍奉,謝翊得以從心所欲,這才泰然安眠。


然而三更天未明之時,蘇槐悄悄在帳外低聲說了句:“陛下。”


謝翊一貫睡得警醒,蘇槐一稟,他便醒了,看許莼因著疲憊尚且還安睡在被內,拉了被褥蓋嚴實了,這才起身下床,披衣出來,問蘇槐道:“什麼事。”


蘇槐低聲道:“宗室司來報,順安郡王不好了。”


謝翊略一思忖,知道這是御醫也知道不治了,論理不該報來,但他白日也剛命御醫去調治,想來御醫知道不治了,便先報了上來,外邊拿不準輕重,也報入內,宮裡禁衛卻知道今日許莼才去探過,自然也警醒,又報到了蘇槐這裡來。


他道:“也罷,既已拜了許莼為師,算那孩子有些造化。你帶御醫去去順親王府,將那孩子接進宮來,命乳母和平日服侍的媽媽、婢女一並入宮服侍著。”


蘇槐連忙應了。


謝翊想了下道:“朕記得尚未滿周歲,還未起名。你去與謝翡說吧,這孩子賜名骞,骞者,飛舉也,有許莼看顧,總能遂志,有所作為,不似其父之窩囊半生。”


他又有些惆悵:“明日許莼知道,定然又要傷心了,終歸也是太學同學一場,這回京得不是時候,什麼事都撞上了。”


蘇槐應了,果然連夜出了宮城,親自帶了侍衛和內侍去了順安郡王府,果然看謝翡色敗如槁灰,氣如遊絲,看到蘇槐來,也無力起身,隻落著淚,已說不出話來了。


蘇槐看了也隻覺得傷悲,低聲道:“郡王安心吧,陛下有命,世子抱入宮中撫養,賜名骞。骞翥若飛,世子是個有造化的,有陛下和臨海侯照管,陛下金口玉言:管他一世遂志作為,郡王放心。”


謝翡目光先是一亮,之後又生了憂慮,撫養在宮中,陛下親賜名,臨海侯為師……今上尚未有子……他身在宗室,已依稀知道這孩子將置身於權力中心,誰知是禍是福?但掙扎著一會兒,到底釋然……終究有這天下最貴之人庇護,又有許莼重諾好義,無論如何,總比自己這悲劇的一生過得更好。


他徐徐吐了一口氣,想起了那一個瑞雪落過的日子,他在園中舉辦宴會賞畫,當時滿堂朱紫錦繡,說不盡的詩畫風流。臨海侯那是還是個十八歲少年,揮毫在堂中畫了一幅夢蝶之畫,那幅畫隨後就被宮裡來人收走,他隻隨著皇上在宮裡再看過一眼後,再也不曾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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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隻蝶,是他隨手所繪,隻為試那西洋顏料。然而之後數年,他再也無心在這丹青上,數次提筆,終究再沒畫出什麼得意的畫作。


如今思來,他當時意氣揚揚,志在千裡,那一隻寶藍色如煙雲一般的隨手所畫的蝶,正如他前半生之一場大夢,富貴如流雲散去,親友零落疏遠,志氣蕭瑟憔悴,蕩然空空,竟是他畫得最好的畫作。


他慢慢闔上眼睛,徐徐魂靈如那隻蝶一般飄搖飛上九霄之上。


第212章 闲事


許莼第二日用早膳時, 謝翊便與他說了謝翡昨夜沒了的事。


許莼一怔:“我還派了人去津海衛請那兩個西洋傳教士來給他看看呢……怎的就忽然加重了?”說完果然難過,眼圈微微發紅:“雖則當日結交為利,但從前在太學, 他還是照拂了我不少的, 也是志滿躊躇想要做一番事業——昨日他還給我託孤, 也不知道那小世子如今有人照應沒。”


謝翊道:“朕已讓人接入宮中撫養,有乳母有宮人照應, 不必擔憂。”


許莼這才放了心:“如此甚好,我聽他說無嫡親兄弟可託付,妻兄又品行不堪, 還擔憂那孩子孤苦。”


謝翊道:“倒也未必不堪, 不必聽謝翡一面之詞。他王妃嚴氏是之前順親王定的蜀地的望族閨秀, 其實還算溫順老實。”


許莼詫異:“怎的娶這麼遠的?”


謝翊道:“自然是看重蜀地世族, 陪嫁厚,嚴家又以為是王府世子,人物俊秀, 前程盡好,要說順親王當初打著親家名頭也和人家對方拿了不少錢,娶親也很匆忙, 世子妃才嫁進門,事就發了, 嚴家當時就不滿了。”


“嚴妃又因生子去世的,對面一則惱怒於此, 二則之前嫌隙已生。嚴家多少也知道順親王的死有些不光彩, 多半是借著索取嫁妝的名義斷交劃清界線以免禍及家族。按理王妃有子, 嫁妝可留給世子的, 但謝翡是個清高的, 對方來鬧,他惱火也就全退了,斷了來往,那邊也遠在蜀地,本也不能託付的。”


許莼這才恍然:“原來如此,我竟沒想到這一點,嫁妝是小事,鬧大了天下人都知道斷交,這才是原因。”


謝翊點頭:“謝翡未必心裡不知道,不過是堵著一口氣罷了。但算他有眼光,挑到你,可知吾家麟兒,人人都知道性質樸好義氣。”


許莼:“……”怎麼覺得這誇得有些陰陽怪氣?他隻好道:“孤兒持重金,總是不大太平,他大概也是聽說我這裡的分紅比較穩定,便想著將家產寄存在我這裡,還捐了一半……”


謝翊又繼續點頭:“這救風塵的毛病想來是改不了了,隻能時時替你兜底了。”


許莼:“……”


謝翊又道:“給你半月的假,整理家務,見見師生故交,該上朝就上朝了。軍機處這邊,若是有事,你還是得來議事。”


許莼自然是應了,謝翊又繼續道:“已吩咐了裴東砚將你每日行程報一份到宮裡,若是他問你行程,不要不耐煩。”


許莼嘻嘻笑道:“九哥怎麼就知道我會不耐煩?我對裴統領一直很客氣。”


謝翊道:“朕有什麼不知道你的,你不喜拘管,你家裡長輩都不敢狠管你,猜也猜到了。”


許莼想起從前自己破罐破摔逆子一般的時光,也不知這般瞎胡鬧,如何一直走到今日,有些恍然,加上昨日剛見了謝翡,又思及從前,想起來一切改變都是從遇到九哥開始的,不由伸手悄悄又捏了一把謝翊的手臂,看謝翊衣冠嚴整,也不去鬧他,隻悄悄笑道:“我隻受九哥的管。”


謝翊含笑,想起許莼確實一直很聽自己話,然而他身側的侍從護衛卻都知道他實是個十分任性的犟種。他隻拍了拍他的手:“回國公府吧,別耽擱了,晚上早點來。”


許莼道:“噯,家裡一堆人,不想回去。前天用了一頓家宴,連許菰都回京了,正等著吏部派選呢。”


謝翊道:“你若不喜歡,朕讓吏部把他再外派出去。”


許莼道:“倒也不至於,他如今看著還算知趣。他在任上成了婚,娶了妻室,這次帶著孩子回來了,我娘倒挺喜歡,說是個明理大方的,給我說可見沒了祖母她們帶歪,許菰還是知道好歹的。”


“雖是小家碧玉,家境殷實,家裡也粗通詩書,也出過舉人的。我娘另外給他安置了一所宅子,離國公府也還算近。主要是兩個妹妹也都訂了人家,我爹不中用,他也能替我娘分分憂,這些家事,我如今也沒空,他願意出面去男方家交涉,總是好多了。又有堂嫂在,也能照應妹妹們,看看對方內宅如何。”


謝翊點頭:“對,你還有個弟弟也得了秀才吧。”


許莼道:“嗯,前日還和我說也想去萬邦學堂讀書,我讓他等等九疇這邊的,看能考不。”


謝翊笑:“倒有長兄的樣子了。”


許莼唏噓:“要說我爹是真有福呢,什麼都不用管,兒女們也都長大了。他之前迷上了造園子,這些日子忽然又迷上了遊山玩水拜寺廟,這幾天正在京郊的大慈悲寺與那裡的方丈說著,要給他們寺廟捐修一座佛園,好修個來世呢,已住在那邊半月了,隻日日和僧人、清客還有當地的鄉老們商議著如何修那園子。”


謝翊笑了:“這倒也算是件正經事,大慈悲寺的主持方丈倒能找到你爹這樣的冤大頭來修園子。”


許莼悄悄笑了下:“大慈悲寺的主持可是位高僧,他和我爹說,我是觀音寺裡的鯉魚轉世,因此才有金鱗之兆,又因著聽了菩薩的講經才轉世為人,因此有著濟世之大志,不好女色,不宜早婚,若是過早沾惹了紅塵凡俗,便失了靈性,少了福氣了。隻當順其自然,隨緣而行。”


謝翊忍笑:“這倒有些道理。”


許莼道:“他甚至還與我爹說我這樣的夙世佛緣,很該入了佛門,必有大成呢。說什麼在俗世則為將相,定國安邦,出家則為高僧,濟世傳法。又說我爹是三世善人的福氣之人,因此佛前靈鯉才託生在他膝下,我爹可信了!”


謝翊不動聲色:“原來如此?”


許莼道:“可不是嗎?原本他很是熱衷於給我相媳婦的,自從主持給他說了這些神神道道後,他深信不疑,阿彌陀佛,如今一心一意隻想做那大善人,天天捐燈舍粥的,現又要捐佛園造金身,立意要將那福氣享到來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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