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謝翊打開匣子,拿了那些抄本出來看,一邊翻一邊冷笑,蘇槐道:“都是些市井庸常小人的闲言碎語,陛下不必掛懷,氣壞了龍體,倒讓侯爺擔憂。”


謝翊道:“闲雲坊如今是哪個管事掌著?”


蘇槐道:“闲雲坊那邊原本羅禹州掌著,後來青錢姑娘掌了一段時間,定下了在茶坊裡收集抄錄坊間流言的規矩。後來青錢姑娘去了津海衛替侯爺辦事,羅禹州也去了津海衛一段時間,這邊便由國公夫人另外指了兩個丫頭,一個紫印、一個朱衣的分別打理著千秋園和闲雲坊。如今卻都由侯爺身旁的秋湖統一攬著了。”


謝翊微一點頭:“朕是聽說如今他自己的產業都由秋湖打理了,他自己隻忙著公事,倒是自己的生意都顧不上了。”


蘇槐笑道:“侯爺這是忠心耿耿,待陛下一心一意呢。”


謝翊又問:“打聽到昨夜大放厥詞滿嘴噴糞的那書生是什麼人了嗎?”


蘇槐道:“陛下既有交代,秋湖連忙使人打聽清楚了,這說話的是個屢試不第的老秀才叫丁如裕,今年已五十多歲了,仍未能中舉人,但卻頗以才高自詡,平日最喜說的是如今朝廷喜用青年人,世人喜奉承少年富貴的,他雖才高如姜子牙,卻到底時運不濟的話。”


謝翊冷笑了聲:“今年朕可點了個白發探花,他怎麼說?”


蘇槐看謝翊喜怒形於色,竟然斤斤計較起這無知書生的話來,連忙道:“倒也不至於敢誹謗君上,隻說有了希望,今年又要去秋試呢,大概也想謀個貢生的名額。他家貧,平日在維賢書院裡教一門科,偶爾也去富家為西席,靠束脩度日,聞說這邊書坊抄書能有銀錢,兼著平日又有書生一同論文說詩的,便也是闲雲坊的常客了。”


謝翊想了一會兒:“朕記得那維賢書院,不正是之前謝翡他們籌款開的義學嗎?”


蘇槐道:“正是順安郡王生前籌辦的那個義學呢。因著如今各州縣的新式學堂越來越多,學生都跑去津海那邊想去讀那新式學堂了,如今維賢書院裡也正打算著將科目改良些加些技藝科目,他學不會那些洋務新學,年歲又老了,怕沒了生計,也自是反對那新式學堂的。”


謝翊道:“許莼還是這義學書本和學生文具捐助人,別人不知道,他在維賢書院教書,豈有不知之理?更不必說這闲雲坊賣的書,都是雛風堂印制的,京裡但凡懂些門路的,略一打聽,自然也都知道雛風堂、闲雲坊都是臨海侯的產業。就算他不知吧,也是實實在在受了許莼的恩惠的,竟為自己私利,便大肆在眾人面前批評朝事,指摘朝廷命官。”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蘇槐屏息等著謝翊示下,果然謝翊道:“謝翡去後,維賢書院是誰管事?”


蘇槐道:“順安郡王守孝後,此事就交給克勤郡王世子謝骊了。”


謝翊道:“你去找謝骊,讓他將這丁如裕逐出義學,理由就是品行不端、為師不尊、學識淺薄、誤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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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槐連忙應了,謝翊又道:“再去找他所在州縣的學政,叫他申饬教導這酸丁幾句,若是再不謹言慎行,功名不保。”


蘇槐也應了,笑道:“陛下真仁慈聖明了,竟還給他留著功名。”


謝翊道:“許莼不計較這些,朕倒也不必趕盡殺絕,他若真有真才實學,朕等著他考上來。若隻是酸溜溜幾句酸話,那確實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卻見外邊五福稟報:“臨海侯進宮了。”


謝翊剛出了這口惡氣,聽到許莼進來,笑容便浮了起來,問道:“午膳準備了什麼?昨日吃得雜了些,吩咐過要清淡些的。”


蘇槐連忙道:“清淡的,都是時鮮的竹筍、菱角、槐花等豆蔬,還有鮮魚、河蝦等。”


謝翊卻又道:“他食量大,都太素淡恐又胃口不好,到時候又嫌朕口淡。”


蘇槐忙又道:“還有一道燉得爛爛的兔肉羹,香得緊,也好消化。”


謝翊這才滿意:“備膳吧。”


作者有話說:


注:\"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以及\"願覩卒歡好,不見悲別離\",\"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修容耀姿美,順風振微芳\"等等本章所引詩句,都是出自阮籍的《詠懷八十二首》,正始之音,大家可以找來讀。


第218章 上鉤


丁如裕走回家裡, 看四處冷清清,轉臉便看到兒子從外邊跑出去,便叱著兒子問道:“不讀書跑來跑去做甚麼?你娘呢?怎不做飯?”


兒子有些委屈:“阿娘聽說你今日被學政叫去罵了一頓, 說你今日心裡不痛快, 回家必定又要喝酒打她, 回舅舅家了。”


丁如裕語塞,看兒子果然正盯著手裡剛順手打的黃酒, 惱羞成怒:“滾去你娘那裡!告訴她等我高中那一日,便休了她!教她有能耐就都別回來!”


兒子哼了聲:“爹啊,舅娘說了等你高中不如等公牛生崽呢, 叫我娘回去做工呢, 說是去紡織廠做工還有錢, 比在家伺候白眼狼還被打好多了。我餓了, 今晚吃什麼?阿娘說你被書院辭退了,這個月沒錢,她也沒辦法, 叫我跟著你吃。”


丁如裕卡殼,隻暴怒道:“不和婦人一般見識!去找你娘去!和你娘說若是真拋頭露面去紡織廠,我定要休了她!”


兒子一溜煙跑了。


丁如裕滿肚子火, 不知道誰又到妻子舅兄前嚼舌了,都是嫉妒自己, 可恨自己本是學富五車,卻時運不濟, 淹滯數年, 倒讓這些庸人恥笑, 等自己來日高中了, 看這些人又如何來奉承自己!”


他坐了桌子, 數數還有些銅板,待要叫兒子去打些滷肉來下酒,兒子又已跑了,定是去他舅家蹭飯去了。不必管這討債鬼也罷,卻見外邊門響,原來是幾個同鄉的書生秀才聞說他今日被學政叫了去,不知是何事,手裡提著些酒肉都過來探他了。


他心知這些人要麼是聽說他先被辭退後被申饬了來看笑話的,要麼是沒聽說來探探他是否得了學政什麼獨家消息,又或隻是來蹭酒肉的。不過世人皆如此,便是他自詡屈原蘇秦,也隻能為了那提來的幾斤豬頭肉忍了氣坐下來招呼他們。


幾個秀才坐定,酒都滿上,先飲了一杯,這才說起闲話,問起他今日去學政哪裡見聞。


他少不得怒道:“學政責我品行不端,忘恩負義,讓我謹言慎行,否則日後功名不保!你說說,這算什麼?之前好端端被維賢書院辭退,我就心裡納悶了不知誰在背後算計我。如今連學政都來申饬我,我這想來,定是臨海侯!”


眾人:“……”


其中一位笑道:“不是我說,老丁,這臨海侯可是國公世子,巨富之家,誰會注意到你這樣一個小人物?倒也不必,恐怕是得罪了哪位秀才在惡意中傷你吧。”


另外一位年輕些的道:“忘恩負義,這詞用得奇怪,老丁平日可受了什麼人的恩不慎忘了?”


丁如裕怒道:“正是這句話才讓我確信了是臨海侯!便是學政也說了,讓我謹言慎行,我思來想去,這幾日我隻有在書坊裡抄書的時候議論過莊之湛那事,那事到處都有人再說!憑什麼隻針對我?細想起來維賢書院開除我時,我問為什麼,對方也隻閃爍其詞說我得罪了貴人。此事是上頭貴人親自吩咐下來的。”


“那維賢書院的書,歷來都是國公府那邊供應著的,印著的都是雛鳳堂的堂號,闲雲坊如今也專售雛鳳堂的書,這不就對上了?臨海侯一手遮天,以為維賢書院他提供個幾本課本,有些勢力,便如此迫害清流,天下士林,合該聲討!此事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丁如裕慷慨激昂,拿了面前的酒杯就飲。


另外一個秀才平日與他十分親近時常與他議論的,此刻也熱血沸騰問道:“丁兄是要死諫?”


丁如裕一口酒差點沒嗆住,勉強咽了下去,瞪了那秀才一眼:“那臨海侯是什麼人,我一窮酸書生,死了誰會當回事?那莊狀元死諫才有用……”


那秀才卻兩眼放光慷慨激昂道:“未必,今上不禁言路,兄臺若肯赴義,我等可抬棺到那義學門口、國子監門口,號天下讀書人上書為君伸冤,兄臺必定能名垂青史!”


一時眾秀才全也都鼓動道:“果然大好機會!正是扳倒那臨海侯的大好時機,請丁先生赴死!我等必定為先生赴湯蹈火,爭一個義氣千秋,青史留名!”


丁如裕看著這些昔日所謂的知交、同鄉、同窗,各個目光炯炯,有人目含譏诮,有人滿懷期待,有人炯炯如山上餓狼,他微微打了個抖,忽然站起身來,將桌子掀翻,指著他們怒罵:“我把你們這些殺千刀的!以為撺掇老子去死了,你們這群人就能踩著老子的屍體去博名聲博好處了?一頓酒肉就想讓老子去送命,想得美!”


“死的是我,不是你們,要死諫你們死去!莫挨老子!”


眾人料不到他忽然發怒,隻能訕訕起身,有的酸言酸語道:“呵,平時還是說人家莊狀元不肯死諫,原來你也不敢。”


“恐怕是還想要去求那臨海侯給口飯吃吧,人家說他忘恩負義也沒錯吧,從臨海侯來說,在他捐資的書院裡教書,還要在國公府產業的書坊裡罵他,怎麼不是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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