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宛遙有這麼一個青梅竹馬。


他十八封將,意氣風發,滿身桀骜不馴,還沉迷於打架揍人。


她的日常就是跟在他身後收拾無數個爛攤子。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成功的把自己作到了家破人亡、流放邊疆。


正所謂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宛遙深以為然。


但盡管睡在四面漏風的破茅屋,這個少年仍然固執地問:“洛陽和長安,你更喜歡哪兒?”


她不解:“什麼?”


“你喜歡哪裡,我今後就把它搶過來,送給你。”


第1章


  鹹安元年的春天,自驚蟄以後,雨就沒有停過,纏綿淅瀝的下了十幾日。


  早起推,晨風中還有一些微涼,滿世界都是湿意。


  宛遙在斜風細雨裡撐開一柄青花油布傘,帶著婢女走上街。


  尚未行至坊門,遙遠的鍾鼓聲便漣漪一樣的蕩漾開來,萬籟空靈,沉睡了一夜的長安城在熹微中逐漸蘇醒。


  來往的大多是急著出坊趕路或辦事的人,匆匆在燒餅鋪買了兩個胡餅揣在懷,邊吃邊走,間或響起幾陣輕咳。


  大概是春暖花開的緣故,宛遙姑母家的藥堂近來上門的病人絡繹不絕。


  這時節患上湿熱風寒的不少,再一傳十十傳百,極容易引發一場疠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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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南邊就起了罕見的瘟疫,從昆明往北縱貫了整個劍南道,來勢洶洶,所經之處幾乎寸草不生。


  幸而疫病還未蔓延到京城,此處尚能維持一方太平盛世的景象。


  宛遙跟著學醫有些年了,打算去藥堂幫幫忙,但這事兒得避著她爹。


  好在宛經歷上朝雷打不動隻走正街,要同他錯開並不難。老父前腳剛走,她後腳就悄悄繞了道。


  坊內的十字路穿插交織,她知道在成衣店後有條小巷,連著懷遠和崇化兩個坊,平時人跡罕至,過了一個冬,地上鋪滿了厚厚的落葉。


  逼仄的巷子裡安置著一張石桌和石凳,一邊是坊牆,另一邊則是一座巍峨的府邸。


  青磚綠瓦,門扉緊閉,探出來的樹枝一直跨過了頭頂,形成一抹天然的屋檐。


  她還知道這座宅院的主人姓項。


  宛遙仰首看著看著,不自覺地停了下來,身後的婢女正提著籃子在出神,這一停險些撞上,連忙剎住腳,有點莫名其妙地跟著她一塊兒轉頭去打量旁邊的房舍。


  宛遙對這個地方太熟悉了。


  她平日其實並不喜歡在長安坊間瞎晃,然而之所以對這個小徑那麼了解,是因為年幼的時候,曾不止一次在這座宅院的後門處撿到那個人。


  宛、項兩家是世交,彼時她才七八歲,或許和項家長輩有過幾面之緣,但記得不算真切。


  大概是在八年前,項家長子歿了以後,宛遙便時常聽到府邸中雞飛狗跳的打罵聲。


  那會兒但凡她半夜偷偷溜出去,準能在這巷子裡瞧見一個跪得倔強又筆直的身影。


  偶爾是頂著一尺來寬的銅盆,偶爾是抱著半尺高的竹簡書冊,到後來可能是屢教不改,慢慢地變成了頂水缸、抱官房,跪於算盤之上岿然不動,罰得五花八門,層出不窮。


  少年長她四歲,十一二三的年紀已經生得頗高,握著□□在巷子裡上蹿下跳的時候像頭精力旺盛的小豹子,沒有片刻消停。


  每每也就隻在上藥之際方能安靜半晌。


  宛遙的醫術便是從那時打下的底子,她在姑母家拿了藥草,兩個人坐在石凳上,借著月色清理傷口。


  他身上多是棍傷和鞭傷,縱橫交錯,尤其以後背最為密集。項侍郎是武官出身,下手狠得簡直不像親爹,他卻時常不以為意地摸摸鼻尖,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有時傷得厲害了宛遙也會問:“你爹為什麼老打你啊?”


  少年咬著布條給傷口打好結,隨口回答:“他不想我上戰場。”


  她聽了奇怪:“你不是還沒上嗎?”


  對方信誓旦旦:“總會上的。”


  她那會不明白,後來也依舊不太明白:“可你爹要打你啊,打仗有什麼好的,不去不行嗎?”


  宛遙隨口一說,少年的卻反應頗為激烈,“那怎麼行!”


  “我今後是要當大將軍的,當將軍怎麼能不打仗。”


  他語氣裡有萬丈豪情,“我不僅要建功立業,還要平定西南,當名垂青史的大英雄,受千人膜拜,萬人敬仰……說了你也不懂。”


  講到最後他可能感受到些許不被人理解的悲哀,於是悶悶地轉過身,以肘為枕躺在地上一言不發。


  宛遙突然覺得很過意不去,挪到他背後,小心翼翼地去拽他的袖子,少年不耐煩地甩開,繼續盯著牆面生悶氣。


  她隻好不招惹他了,兩個人一躺一坐,在寒風蕭瑟的夜裡各自發呆。


  約莫是沉默太久,少年磨磨蹭蹭地偏頭開始往這邊看,月下的女孩子抓著一把草藥不做聲地垂首打包,聲音窸窸窣窣。


  他忽然沒來由的失了底氣,說:“……你要不要放風箏?”


  宛遙手中頓了頓,詫異地看向他:“已經入夜了。”


  “入夜怎麼了,入夜就不能放風箏嗎?”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搖頭,“被武侯發現怎麼辦?”


  少年從地上坐了起來,雙腿盤著思索道,“那去摘果子吧?我前天看到龔掌櫃家的桃樹結果了,旁邊還有一棵柑橘落得滿地都是,再晚幾日估計沒有了。”


  盡管幹的是缺德事,在他嘴裡卻好似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宛遙近墨者黑,黑得義無反顧,當下被他說動了,“……可院牆很高,我爬不上去。”


  “那不要緊,我背你。”


  兩個小孩子一拍即合,貓腰偷溜上街,在坊中的十字巷間亂竄,為了不讓龔掌櫃家獨自寂寞,一連禍害了好幾家的果樹。屋內的燈火漸次亮起,主人家挽起衣袖拎著棍子推開門。


  “項桓快跑!快跑!”


  宛遙騎在他肩頭,雙手摟住一大捧瓜果緊張地低聲提醒。少年的反應極其敏捷,饒是帶著一個人,足下也生風似的,掉頭奔得飛快。


  背後一連串的犬吠,大人們怨聲載道,而在甚為嚴厲的家風管教之下她居然覺得挺有趣。


  到了春天還能摘花,夏天上河邊摸魚蝦,秋天偷果子,冬天看煙火。大魏的民風平和,種著花木的人家嘴上罵歸罵,可也不便對小孩子發作。


  但總在河邊走,也不是沒有例外的。


  龔掌櫃生意折本那年脾氣就特別的大,又常喝酒,抓到他們摘棗子,拎柴刀追了一路,殺氣騰騰地像是隨時要吃人。


  項桓拉著她駕輕就熟地在街巷中逃竄,饒是如此他也沒張嘴喊救命,宛遙氣力不足,實在跑不動了,項桓便三兩下將她背起來。


  龔掌櫃據說年輕的時候是個打鐵的好手,刀上功夫了得,兩個孩子被逼在牆角裡,他酒沒醒,滿口胡話揚刀作勢要砍。


  柴刀生了繡,刃上紅斑像極了鮮血。


  那日的畫面凌亂又模糊,時隔多年,宛遙也隻記得項桓把她往後拉了一下,抬手抄起牆邊的木杆狠狠地刺過去。


  柴刀哐當落地,長杆應聲斷成了兩截。


  後來龔掌櫃在床上結結實實躺了一月有餘,兩家的大人不知登門賠了多少回不是。


  她是個姑娘家,頂多也就受些責備,關幾日的禁閉;項桓則挨了好幾頓打,若不是皮糙肉厚,估摸著也要在床上同龔掌櫃遙相呼應一個月。


  及笄前的那段時光,宛遙差不多就是這樣度過的,她好像把自己這一輩子最壞的事都做完了,還有幾分意猶未盡的感覺。


  然而項桓仍舊是三日一小罰五日一大懲,在練武從軍這件事上他倔得像頭驢,連累她也要被殃及池魚地挨不少罵。


  年少大多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夢想,原以為上陣打仗是他嘴上說說,怎麼想都離自己很遠。


  直到元熙十八年。


  西北大旱數月,貧瘠的草原許久終於難以為繼,突厥在寒冬來臨前舉兵南下,皇城到處都張貼出徵兵的榜文。


  當天夜裡,項桓便收拾好了行李,帶著他那柄槍偷偷溜了。


  甚至連封書信也沒留。


  等項侍郎第二日發覺,他人早已不知去向,興許知道家裡人不會應允,索性把告別都省了,出走得無牽無掛。


  從此以後就是萬裡陽關路,歸期無定數。


  宛遙在生機勃勃的樹蔭下感受著又一個乏善可陳的春和景明,垂頭自言自語道:


  “四年了……”


  從巷子口出來,兩邊的點心鋪漸次開門營業,熱氣騰騰地往外冒白煙。


  餘音未絕的晨鍾剛敲過最後一波,按理城樓該是時候消停,不承想卻在鍾聲落下的瞬間,另一道沉悶的巨響接踵而至。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震顫,起初虛懷若谷,不露鋒芒,到後來愈來愈近,愈來愈響,鋪天蓋地。


  巍峨的皇城外好似有何物踏地而來,其勢頭如波瀾蕩漾,銳不可當,連地面的石子也隨之隱隱振動。


  宛遙看了一眼腳邊莫名顫慄的碎石,背後的人群卻先一步騷亂,你推我攘地往前跑。


  “出什麼事了,那麼大動靜?”


  “快快快,過去看看……”


  不明真相的百姓們在本能的驅使下接二連三地跟出去瞧熱鬧。


  隻有人邊跑邊扭頭喊:“季將軍的大軍回來了!在城門口呢!”


  回過味來的眾人發了半刻的呆,緊接著是如潮水一樣的吶喊和喝彩。


  “咱們北伐的虎豹騎班師回朝啦!”


  歡忭鼓舞的人群擦肩而過,宛遙被擁著往前走了幾步,訥訥地怔忡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重復道:“北伐的大軍回來了……”


  等她意識到了什麼之後,眸中的神色驟然晶亮,當下提起裙擺跟著人流地方向疾行。


  婢女很快與她衝散兩端,隔著人山人海呼喚:“姑娘,姑娘!”


  長安城近百坊間幾乎萬人空巷,朱雀大街左右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整齊的馬蹄聲從嘈雜中傳來,宛遙在數重百姓之外,壓根連條馬尾巴也瞧不見。


  “季將軍,是季將軍!”


  “還有宇文中郎將!”


  對面的人一墊腳她就隻能望著一堆後腦勺興嘆。


  季長川乃國之大司馬,又是戰功赫赫的名將,故而頗得百姓愛戴,大魏居民素來熱情,此刻難免群情高漲。


  眼見勢頭不對,京中的金吾衛忙趕著上前清道,站得最高的那幾個被呵斥著拽了下來,幾乎是一抬眼,宛遙便在虎豹騎的大軍中清楚的看到了那個埋在記憶深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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