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時間連梁司空也蒙了。


  袁傅好似對前天持槍的少年很感興趣,並不介意替他說上兩句。


  “不過小孩子間打打鬧鬧,幾位大人何必這樣緊張。既然季將軍認為,中郎將年輕氣盛,脾性有待磨礪,我這兒倒有個不錯的提議。”


  他籠手在袖,語氣隨意,“不妨就讓他上梁府照顧照顧梁小公子,既全了禮數,也養了心性,大家都有交代,兩全其美的法子,何樂不為。”


  什麼法子能荒唐成這樣,滿朝文武聞所未聞。兩個年輕文武官當街鬧事,還能用這種手段息事寧人的麼?


  但他武安侯一旦開了口,眾人即便心中有千萬懷疑也隻能以神色交流,不敢發一語一言。


  沈煜面無表情地沉默良久,旋即展出一個笑,“武安侯說的是。”


  此刻,梁項兩家的當家內心如出一致的晴空霹靂。


  唯有遠在宮外的項桓還躺在祠堂裡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懲處已這般被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


  *


  項南天前腳剛下朝歸家,聖旨後腳就到了。


  內監吊著嗓子一字不漏地宣讀完畢。


  梁家滿府不甘,項家匪夷所思,坊間不明所以的百姓倒是跟著皆大歡喜,大概很樂意看一出不要錢的好戲。


  第二日,天沒亮,宛遙已經簡單收拾好了行裝,她趁夜色溜出門,輕手輕腳地摸到後院,腦袋還在注視著身後是否有人,手卻動作嫻熟地拔了栓。


  門一拉開,外面是她娘神出鬼沒的身影。


  “娘!”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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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道你不會安分。”宛夫人面沉如水,顯然是生氣了,“又上哪兒去?!”


  “……茅房。”


  “茅房的門是朝這兒開的?”她邊說邊搖頭,“項桓一回京你就跟著瞎折騰!”


  無怪乎自家老爺不喜歡那個小子。


  這好容易才掰正的閨女,短短兩天又被他帶壞了,項府簡直是京城最大的黑染缸。


  宛遙垂首反省了片刻,很快又難得正色地揚起臉,“放他一個人去照顧梁公子,肯定會出事的。”


  “那與你何幹啊?”宛夫人不以為意,“他要出事那也是他自己不對,人家爹媽都不管,你何必上趕著去惹一身腥。”


  “項桓已經沒有娘了。”宛遙突然出聲打斷道,“他身邊連一個能好好勸他的人都沒有了。我若不管他,我若不管他……就不會有人管他了!”


  宛夫人聽得一怔,她站在她面前質問,“爹和項世伯相看兩生厭,同項桓又沒關系,你們上一輩不好,何必非得拉上他呢?”


  “他明明什麼也沒做。”


  趁母親愣神之際,宛遙已低頭從身邊繞了過去。


  *


  瞞著宛經歷擅作這個主張算是先斬後奏了,但比起她爹發火,說動項桓反而是件更為麻煩的事。


  他挨過刀子受過軍棍,整個虎豹騎小懲大誡的擔當,幾時接到過這種莫名其妙地懲罰。然而聖旨難違,軍令如山,宛遙磨破了嘴皮子才把這位爺準備帶出門的雪牙槍放了回去。


  可他實在是不想去,甚至覺得負重繞皇城跑幾圈都行,一路怨氣衝天地行到梁府外,抬眸看了頂上的匾額一眼,仍舊滿心的抵觸。


  “有什麼好照顧的,他又不是缺下人。”如此一說愈發的排斥了,項桓不耐煩的側身,作勢是要臨陣脫逃。


  宛遙拽住他手腕把人拉回來,“這可是聖旨,抗旨不遵要殺頭的。”


  “聖旨這麼荒唐,陛下他知道嗎?”


  這大爺也真敢講!宛遙忙捂住他口出狂言的嘴,殺雞抹脖地使眼色。


  項桓偏頭掙出來,“捂我作甚麼,不讓人說實話了?”


  “季將軍好不容易替你求來的面子,你別辜負他一番好意。”知道項桓敬重大司馬,她隻得把人搬出來循循善誘,“些許皮外傷,仔細養兩天能康復的,不至於耽擱太久的時間。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當是在家禁足了,好不好?”


  “……走吧。”


  項桓教她說得沒了脾氣,不甘不願地由著宛遙推上了梁府門前的臺階。


  兩個門房見狀,立時弓腰行禮。


  她頷首:“項家二郎奉旨拜訪,勞煩通傳一下梁大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涼涼——開門啦——社區送溫暖——


  忽然覺得


  真……


  真甜啊。


  一點也看不出這是篇帶有開虐氣質的文……


第8章


  等宛遙真見到梁華本人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此前那句“些許皮外傷”有多麼的打臉了。


  昔日風度翩翩,自認瀟灑的貴公子此刻正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從頭到腳纏滿了白布,好似一頭五花大綁待宰的牛羊。


  她眼神帶著詢問和質疑,轉過去盯旁邊的項桓,後者一副漠不關心地樣子望向別處。


  這也太會打了,怎麼招招都朝臉上招呼。


  而梁大公子本還在含糊不清地低語哀嚎,待聽到侍女彎下腰提起宛遙的名字,號喪之聲才略有收斂,勉強撐起上半身,半是殷切半是感動地開口:“宛姑娘……”


  沒等訴出苦,後面的項桓慢條斯理地上前幾步,他目光一定過來,梁華瞬間偃旗息鼓,喵都沒能喵出一聲。


  實在是前天受的刺激太厲害,他眼下總算認識到面前這個人說話的純度,當真是不含半點水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以身噬了一回虎,如今是杯弓蛇影,戰戰兢兢。


  梁華隻好規矩地躺了回去,一言不發地老實挺屍。


  要讓項桓安分的照顧一個人,從理論上講不太現實。


  但聖旨上寫得明明白白,梁大公子的起居他必須親力親為,一手包辦,僕役與丫鬟皆不能插手,否則就是有違旨意,要軍法處置。


  宛遙不指望他能幫忙,挽起袖子向伺候的婢女要來藥方和外傷的膏藥,先簡單檢查過梁華的傷勢,再照著時間熬好藥汁,準備熱水和幹淨帕子。


  項桓百無聊賴地坐在桌邊看她忙碌,毫無負罪感,手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茶杯。


  “梁公子,喝藥了。”


  她拿湯匙攪散熱度,因梁華周身不便,便舀了一勺喂在嘴邊。


  後者抿過一口就開始矯情:“燙了些。”


  宛遙顰眉收回手,她是個不那麼喜歡生是非的人,隻好再意思意思多吹兩下。


  項桓正將三個茶盞重得整整齊齊,見此情此景忽然莫名膈應得慌,他微抿起嘴唇,把茶杯往掌心一捏,說道:“又不是沒長手,喂他幹嘛?”


  她轉過頭解釋:“他斷了兩根肋骨,起不來的。”


  “兩根肋骨算什麼。”項桓全然不在意地側目冷笑,小聲嘀咕,“我那會兒琵琶骨都斷過,也沒見誰這麼事無巨細的照顧我。喝藥換衣服洗澡,還不是親力親為,要你慣他。”


  對他這種嚴於律己,一視同仁的行為,宛遙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該如何接話,端碗無奈地瞧了他一陣,“那你來喂?”


  說到底這本來就是他的事。


  項桓難得沒推諉,大咧咧起身,語氣輕松,“行啊。”


  他在那邊偷闲還好,現下一站起來,梁華立馬感覺到了危機,他是怕了項桓了,出於求生欲的本能當即掙扎道:“不不……不用,不用。中郎將您坐著就好。”


  “不用什麼,別客氣啊。”他開始撸袖子,刻意把前幾個詞咬得極重,滿臉地天下和平,“咱們不是還要‘握手’言和,‘重修’舊好嗎?”


  “這、這……”


  生死關頭也不敢再故作柔弱,梁華迅速地抄起宛遙手中的藥,甚是豪氣地一口幹了。


  宛遙:“……”就怕成這樣!


  她捧著個空碗無所適從的朝項桓看過去,後者一臉無辜地聳肩,表示不關自己的事。


  宛遙隻得暗嘆口氣,收拾起桌上碗盤,不一會兒又想到什麼,說:“也好。”


  她頷首示意櫃子上盛放的外傷膏,“梁公子身上該換藥了,男女有別,我不方便動手,你幫幫他吧。我正好去瞧瞧廚房裡的粥熬得怎麼樣了。”


  一瞬間,躺著的和站著的,表情都有片刻微妙的變化。


  項桓的嫌棄之色分毫不加掩飾,雙手抱住胳膊,眼裡明白地寫著抵觸二字,宛遙端著託盤從他身邊經過,墊腳提醒道:


  “聖旨啊。”


  他不耐煩地應聲:“知道了。”


  *


  走出房間時,宛遙大大舒出一口氣,那裡頭四面八方都是雷雨降臨的前兆,待久了好似渾身帶電,哪兒哪兒不自在。


  盡管臨陣脫逃不太夠朋友,但很難說梁府中是否藏有宮內的眼線,還是留項桓一個人多和梁華親近親近,算是完成任務吧。


  宛遙站在門前,有幾分擔憂地側頭看看,到底端碗盤走了。


  雖然是“奉旨看護”,梁家倒也沒真敢把他們倆當下人對待,才出院子沒多久就有丫鬟前來接她手上的藥碗。


  “姑娘辛苦,剩下的由我打理便好。”


  宛遙道過謝,“帶我去拿些吃食,清淡些的。”


  兩人一前一後穿廊過橋,梁府的家眷大概不很待見他們,早早的關窗掩門避事去了,路上偶有遇到的也隻是點頭示意,連招呼都省了。


  這麼一路行來反而感受到難得的清靜。


  宛遙剛送走一位貌似侍妾的女子,後面就見得三兩個手託草藥的婢女疾步而來。她略停住腳,出於行醫的習慣,自然而然地問道:“這些都是梁大公子的傷藥嗎?”


  她隨口問,本以為對方也會隨口答,卻不想領路的丫鬟隻是笑笑,不動聲色地岔開:“姑娘,庖廚在左手的方向。”


  宛遙聽了這話,才認真打量起面前的侍婢。


  雖貌不驚人,但舉止有素,那笑容活似刻在了唇邊,看久了莫名有種陰冷難受的感覺。


  她將目光落在那些裝於碗中,成把成把的藥草上,極快的一掃,繼而淡淡笑道:“好。”


  而另一邊,梁華的臥房內。


  項桓正煩躁地坐在桌前,手指幾乎不停地在上面輕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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